寒风偕老

诵读《诗经》，每当读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都会砰然心动，羡慕不已：这不就是由爱情升华为亲情的永恒爱情吗？由此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天津亲眼目睹的一幕――

那是一个寒冬的早晨，我到天津出差，在街头寻到了一个“狗不理包子铺”，去品尝向往已久的天津名特小吃。我掀开了厚厚的棉门帘，刚在靠窗的桌前坐下，就看到一个老大爷蹬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在包子铺门前停下了。他掀开了被子，从车上抱起了一个老太婆，艰难地走进了包子铺，在我对面坐下了。他要了十个包子和一碗胡辣汤，用筷子夹起了一个包子喂到老太婆嘴里，等老太婆刚刚咀嚼咽下，他用勺舀起的胡辣汤不早不迟也凑到了嘴边。他们就这样一口包子一口汤地喂着，动作是那样的熟练，没有一滴汤汁滴在衣服上。他们经过长时期的磨合，已经默契到这样的程度：不需要任何语言，也不需要任何暗示，就知道对方现在需要什么，自己该做什么。

从他们的面貌可以看出，这是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满脸的皱纹密密麻麻的，就像刀刻的一样，凝固在脸上，一动不动。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大爷一筷一勺地喂着，没有任何厌烦的表情，好像是在完成每天必须做的功课；老大娘一口一口地吃着，没有任何感激的表情，好像理该如此似的。我转念一想，他们在长期相濡以沫的生涯中，两人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就像手天天往嘴里喂饭，嘴用得着感谢手吗？脚承载着身躯到处跑，身躯用得着感谢脚吗？这种两人之间的“合二为一”可谓爱之极至！

老大爷没有吃一个包子，喝一口胡辣汤，似乎他的任务就只是来喂老伴吃狗不理包子的。从始至终，二人没有讲一句话，好像他们用不着讲话，甚至也用不着什么表情，就可以完成交流，做完他们该做的事。

吃完狗不理包子后，老大爷又把老大娘抱到车上，盖好被子，蹬着三轮车，迎着呼呼的朔风，渐渐远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追到门外，目送两位可亲可爱的老人。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甚至没有听他们讲过一句话，但是从他们满脸的皱纹中，我知道他们所经受的苦难；从他们默契的动作中，我知道他们是生死相依的忠实伴侣。没有信誓旦旦的爱情表白，他们用一生的行动表明终身不渝的坚贞爱情。

大爱无言。真爱无言。从这对普通的老人身上，我看到了古老的爱情神话并不遥远，它就活在我们中间。

我耳边传来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吟唱，不是古韵，而是鲜活的现代爱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