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邑放风记

昆明坝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沿着昆明坝子往北走到底，就该爬山了。山路不宽，路平，弯道多，全部围着护栏。这里是昆明松花坝水源保护区，严禁砍伐树木和使用化肥、农药，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在家禁足两个月，憋得够呛。今日得以在林荫大道上兜风，左弯右拐的，倒觉得蛮刺激的。

驱车40里，来到白邑。只见昔日热闹的小镇变得冷冷清清，一个个商铺和食、宿、钓三位一体的农家乐大都关门闭户。偶尔有几家开门的，也没有多少生意。白邑系盘龙江正源，此地泉眼遍布，过去曾有“白邑九十九眼龙潭”之说，如今较大的泉眼尚有黑龙潭、青龙潭、白龙潭、黄龙潭等。因盘龙江是流入滇池的第一大河，故白邑又称“滇源”，可见白邑在滇池水系中的重要地位。

早在明朝，白邑就建盖了黑龙宫，作为民众祭祀龙王的场所。如今黑龙宫已扩建为丰泽源植物园。步入园门，只见一股清澈的小溪随路流出。我逆流而行，秀木夹道，花枝不断，好生养眼。低头看溪，一眼见底。一条条洁净的海菜在溪流中婀娜摇曳，一朵朵黄蕊白花安安静静地躺在水面上，一尾尾半透明的鱼儿悠闲地穿梭其间，那背部的金线闪着耀眼的光泽。我不禁一阵惊喜：这不是濒临灭绝的金线鱼吗？想不到这小宝贝竟然躲在这里享清福呢！

金线鱼是滇池的特产，与星云湖的大头鱼、洱海的弓鱼、抚仙湖的闶阆鱼合称云南的“四大名鱼”。在过去，金线鱼并不稀罕，滇池里到处都是。记得幼时每年“三月三耍西山”， 我们总是到篆塘乘船前往，并喜欢在船头支上风炉架上锅，捞海菜花、钓金线鱼每餐一顿。那时滇池水清汪汪的，水里的海菜花、金线鱼看得清清楚楚，捕捞是轻而易举的事。金线鱼肉嫩汤鲜，至今再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鱼了！每回捞的海菜花都吃不完，就带回家做成海菜鮓，酸酸的，辣辣的，还有股回甜味，可下饭啦！

小溪是从寺庙的红墙下流出来的。红墙边自然形成了一个池塘，水清如镜。一座亭子清晰地映在水中，四周樱花的倒影把水池染得通红。

走进黑龙宫，即可看到一北一南两潭泉水。两潭水相通，水由北潭流入南潭。两个潭都不大，水黑若墨，掬起观之，却清澈透明，深不见底。南北二潭都有许多鱼，南潭鱼大而北潭鱼小，但密度都很大，而且浑身发亮，十分活跃，与养鱼塘的鱼截然不同。撒上一把鱼食，龙潭即刻卷起一股黑浪，似蛟龙出水一般。成百上千张小嘴一起张开，争吞鱼食，发出唧唧叭叭的声音。

南潭后面是一座古朴的庙宇，正中的匾额上书写着四个大字“盘江昭佑”，这是光绪皇帝的御书。庙里的陈设很简单，中间是穿着黑袍的龙王，旁边站着两个侍从，侍从旁的两根柱子上盘着两条黑龙。前面是一张供桌，供桌上供奉着一些新鲜水果。整个庙宇没有一般佛寺宏伟庄严，倒显示出乡间庙宇的简朴。

我站在黑龙宫的一角，欣赏着这座非佛非道的龙王庙，不由想起《徐霞客游记》中对于这黑龙潭的描写：“余既至甸头村，即随东麓南行。一里，有二潭潴东涯下，南北相并，中止有岸尺许横隔之，岸中开一隙，水由北潭注南潭间，潭大不及二丈，而深不可测，东倚石崖，西濒大道，而潭南则祀龙神庙在焉。”眼前相并相通的南北二潭，还有祭祀龙王的龙王庙，跟徐霞客当年游览时的样子不是一样的吗？这让我想起一些古迹或毁于战火，或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令人追悔莫及，而黑龙潭历经400多年的风雨，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并把滇池的珍贵物种金线鱼保存下来，让我们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古老的农耕民族对水的崇拜之情。

我不由注意到镶嵌在龙潭边的两块碑记。一块碑上刻着《徐霞客游记》摘录，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潭中大鱼三四尺，泛泛其中。潭小而鱼大，且不敢捕，以为神物也。”另一块为《国家级水产种质资源保护碑记》，把盘龙江上游的两条河及滇池周边了九个龙潭列为滇池国家级水产种质资源保护的核心区，整个保护区的总面积为1865.3公顷。在保护区内禁止一切捕捞活动，重点保护对象为金线鱼等珍贵物种。

看到这两块碑记，我明白了：原来娇贵而鲜美的金线鱼之所以在滇池灭绝了，而能够在滇池的发源地——黑龙潭幸存下来，其原因在于这里的民众怀有敬畏之心保护水资源，保护金线鱼。在民众自觉的环保意识的基础上，政府又以法规的形式，把保护环境和珍贵物种作为人人必须履行的义务，从而使金线鱼既有生存的必要条件，又不至于因为肉嫩味鲜而遭灭绝的厄运。

从黑龙宫出来后，我来到植物园。植物园占地66公顷，分为山茶、牡丹、棕榈、苏铁等15个专题园区和百花、果木等5个综合园区，栽培着珙桐、红豆杉、桫椤等国宝级重点保护植物，并开辟了大片苗圃。整个植物园绿树成荫，鲜花盛开，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9

与一般植物园不同的是，这里有广阔的水域。粼粼波光摇曳着楼阁的倒影，潺潺流水从小桥下穿过，二三渔翁悠闲地在水边垂钓，坐等鱼儿上钩。目睹此情此景，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高山之巅，倒像是来到的江南水乡。

穿越林中小道，赏异木，闻花香；漫步湖边柳岸，跨拱桥，登亭台。忽然天边飘来一阵乐声，那是萨克斯的声音，沉稳而苍凉，似乎在为眼前的园林风光配乐。我寻声而去，原来是一位老者坐在石凳上吹奏。在交谈中，得知他是一位退休教师，今日特意带着他的宝贝乐器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寻找乐感。他说在家里闷了两个月，面对四壁听回声，那声音是僵死的。只有在青山秀水中吹奏，萨克斯才活过来，声音也才有了灵性。

我站立山水间，眼前是葱绿的树林、青幽幽的泉水。摘掉口罩，迎着徐徐吹来的清风，享受自由呼吸的快感。这让我想起在滇池乘坐摩托艇冲浪时，强劲的空气灌入肺腑，浑身的活力油然而生，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胜过人工输氧百倍。我强烈地感受到：自由自在地呼吸没有污染的空气，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继而我又糊涂起来了：自古以来，这就是人类勿需努力就可以获得的基本生存状态啊，怎么当今竟然变为难以获得的奢侈品呢？还有，在洁净的水质中生长的金线鱼和海菜花，本来滇池里随处可见，如今只有在滇池的源头才能见到它们的踪影，这也是多么奇葩的事情啊！我期待着，有朝一日金线鱼和海菜花顺着盘龙江回归到滇池里去。

人啊人，请珍惜每一次自由的呼吸，珍惜每一寸净土，珍惜每一方净水吧！让鸟儿在洁净的天空飞翔，让树木的洁净的土地生长，让鱼儿在洁净的河流里遨游！它们也是地球的主人，我们没有权力剥夺它们生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