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在喧嚣的尘世里烦了,很想逃到世外桃源,沉淀一下烦躁的心境。
世人在高速旋转的时钟里累了,很想藏到与世隔绝的净土,过上几天清净无为的生活。
也许这样的桃源是存在的,那是在陶渊明的梦里。
也许这样的净土是存在的,那是在老庄的哲学里。
也许古代真有武陵人,曾沿着缤纷的落英来到过这块神秘的地方,但是当他离开后“遂无问津者”,自此世人再也无法寻觅桃源净土的踪迹。
想不到这样的世外桃源居然是存在的,而且奇迹般地保留至今。距晋太元年1600多年以后,两个不安分的记者无意中在大山深处寻觅到这样一块人间净土。我沿着现代武陵人的足迹,终于踏上了这块未曾被污染土地。
那是一个雨后的夏日,我和一群作家朋友驱车来到距广南县城43公里的汤那村。沿溪步行数里,只见高山雄踞,挡住去路,似乎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峭石嶙峋的山峦下有一个溶洞,溪水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谁也没有料到,暗河竟然可以通向另一个世界。
我们乘船穿越幽深的水洞,四周一片漆黑,一滴滴冰冷的水滴从看不见的洞顶落到脸颊上,一只只黑色的蝙蝠冷不丁从头顶掠过,让人不免心惊。由于山洞太黑,来往船工只有口衔电筒划船照明,远远看去,犹如夜空中的点点寒星在闪烁,给漆黑的山洞增添了几分浪漫,令人感到这不是在黑洞里探险,而是在浩瀚的星空中航行。
洞里的时光格外漫长,也不知航行了多长时间,突然上方闪出一湾白色的月芽,紧接着幻化成半圆,圆圈,直至一片葱绿……
啊,这不是陶渊明寓言的再现吗?这回我算找到了“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的感觉,也知道何谓“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这个被群山紧紧环抱的小山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坝美,壮语的意思是“劈柴之地”。传说这里原是一片沼泽,没有人烟。200多年前,黎、黄、农三姓因躲避战乱逃到此地,从四面的山上砍柴填平沼泽,在上面栽田种谷,繁衍生殖,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
坝美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袖珍坝子,仅有100多户人家,一眼便可以望到边。这是一块封闭的土地,封闭到进村出村无路可走的地步,唯有的通道是位于坝子两端的溶洞里的暗河。只有不畏未知的黑暗,敢于冒险的探险者方能偶尔达此净土。难怪这块深山中的神秘土地不为世人所知,世外桃源得以保存至今。
站在位于山脚的吊脚楼放眼看去,坝美尽收眼底。这是一块藏匿于大山深处的青翠欲滴的翡翠。四周是莽莽苍苍的黛山,在乌云的覆盖下,好似一幅自然天成的水墨画。田畴里是一片葱绿的稻田,阡陌交错,桃林环绕,颇有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景致。
让整个古老的坝子鲜活灵动起来的是穿田而过的一条河流,名曰坝美河。坝美河的河水就像村民的心一样清澈见底,也像这里的生活一样缓缓地流淌,河边的水车从古至今都以同样的节拍哼着同一首歌谣。河上不见桥,只见一个村民挑着一担柴渡河而过。一个渔人站在水里,撒了一网又一网,肥嫩的鱼儿在网里活蹦乱跳,不肯就范。三只白鹅扑打着翅膀,嘎嘎地叫着;两头黄牛懒得站起来,干脆睡在草地上慢悠悠地嚼草;一个小男孩赤条条地从水里钻出来,站在木栏上,让山风把身上的水滴揩干。我跑到他面前给他照相,他羞涩地转过身去。我说:“没关系,挺好看的!转过身来,我给你照相,给你糖吃!”照完相我才发现口袋里的糖已经没有了。我抱歉地说:“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吧!”他回答道:“给一角钱就够了!”多么容易满足的小孩啊!这个小山村的纯朴民风,从孩子身上也可以略见一斑。
傍晚,夕阳挂在西边的树枝上。收工的村民们,拖着长长的身影来到河边,脱了衣服,跳到河里裸浴,用清澈的河水洗涤一天的辛劳。男女约定俗成地分开,男的到左边的“男人河”里洗澡,女的到右边的“女人河”去嬉戏。河中央有一块平坦的沙滩,长着一蓬灌木丛,自然成了男女的分界线。透过稀疏的灌木,可以依稀看到阵阵欢乐的水花,听到随着水花飞溅的歌声。原来村民们劳作后的清闲与放松是在诗情画意中完成的,他们把赤诚的本我融化于生命之源,在大自然的甘露中涤荡污浊和烦恼,进行灵魂的洗礼。
啊,什么是与世无争的恬静生活?什么叫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我从坝美得到了最圆满的诠释。
天边响起一阵雷声,惊起一群黑色精灵。
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鸟儿?”
同伴笑答:“这都不知道?是八哥啊!”
这回轮到我惊呼了:“在城里我只看到过笼子里的八哥,从来没有见过成群的八哥结队飞翔啊!”
黑色的精灵像一片乌云,朝天边飘去。但是,八哥不是鹰,四周的山太高了,不管怎么飘,也飘不出这片封闭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