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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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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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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暖心,母亲在商山故土长眠

暮春时节,商洛大山已经春暖花开了,渭北的夜晚却寒气逼人,我常常在夜半梦起母亲,恍恍惚惚看见母亲还在商山故土辛勤劳作,醒来倍感孤寂,禁不住泪流满面。忠孝不能两全,还没有报答养育之恩,母亲却已于戊戌年六月初五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岁,至今已有六百五十多天。

母爱都是一样的,恩泽如山,情比海深。但我母亲的伟大与众不同,她勤劳隐忍,克己待人。我觉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古诗就是写给我母亲的。

母亲是地主的孙女,二十岁的时候嫁给我父亲,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晚婚了。我家在花瓶子乡石门村的南沟口,母亲的娘家在白阳关乡阳阴村的二房,中间隔了一条岭。我小时候经常翻过这条岭到舅家去玩耍,一住就是好多天。老外爷有两个儿子,外爷生了大舅和母亲,小外爷生了二舅小舅和两个姨。一大家子十多口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老外爷盖的房子十分阔气,雕梁画栋,红漆到顶的廊柱我们两三个小孩子都抱不过来。母亲能认得好多字,我想,她小时候应该是衣食无忧,生活的十分舒适惬意的。

而父亲小时候就十分悲惨,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奶奶改嫁,带走了只有三岁的二叔,父亲把一岁多的小叔送给我本家一个没有儿子的爷爷。我父亲上完小学就失学了,一个人住在一间土房里,给生产队放羊。母亲就是这个时候嫁给父亲的。

北宋的文学家司马光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道理千年不破。母亲成人的那个年代,地主的房产和田地被分得一干二净,地位低下,在社会上头都抬不起来。但母亲硬是勤俭持家,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兄弟长大成人,和父亲相濡以沫生活了六十个年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四个儿子,付出了数倍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和汗水。母爱如海,她的隐忍付出,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用伟大二字形容我的母亲,那是再贴切不过的。

老家南沟口,方圆不足二里地,沟壑纵横,仅有的几百亩坡地靠天吃饭,要养活二三百口人。母亲和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贫瘠的土地上冬种小麦春种包谷,我们兄弟小时候都没有饿过肚子。最让我们至今难以想象的是,母亲和父亲通过勤劳的双手,不仅供养我们兄弟读书,还盖起了十多间房子。

小时候,山里的孩子大多数小学上完就不读书了,回到家里帮大人干农活。母亲却和父亲的意见十分统一坚定,就是生活再苦也要让我们兄弟读书识字,一直相继供我们兄弟四人从高中毕业。好多人不理解,说多一把劳力日子就会好过一些,念那么多书有啥用?母亲不那样认为,坚持让我们好好读书,说就是将来不能给公家干事吃个轻松饭,当农民也要当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农民。

能读书上学,仅仅吃饱肚子是不行的,还需要花钱。大山深处的农民,挣钱是十分艰难的。母亲学会了一切家务,纺线做衣裳,样样都是行家里手,我上高中的时候,夏天穿着母亲做的漂耳子凉鞋,冬天穿着母亲缝制的棉袄。父亲务农之外,和水子叔琢磨着自学,成了远近闻名的石匠。母亲除了喂鸡喂猪外,家里还养有几头牛。肥猪杀一头卖一头,母猪一年能下两窝猪娃,全卖了供我们兄弟读书。母亲起早摸黑,在放牛的间隙还要寻猪草。后来实在忙不过来,才想了办法,把牛跟村里的人合着放养,两年里每家分一个牛犊。后来老家通了路有了电,石磨生意不行了,父亲又学起了篾匠,编背笼编笊篱背着翻过八里坡岭,去铁峪铺集市卖。母亲就给父亲打下手,一直忙到深夜,记忆中母亲和父亲就从没好好休息过。即使这样,母亲也没有让我们停过一天学。

那时的学费真是来之不易。山里的毛竹多,母亲和父亲上山一捆捆砍回家,绑成一把把扫帚,烟火熏了,肩抗着走二十多里路,翻过崎岖的梦子沟岭,两毛钱一把卖给乡收购站,然后给我们交学费。梦子沟岭的崎岖险峻,现在想来还有点害怕。从我家门前向南翻越几架山是十多里长荒无人烟的康尔沟,每逢雨天过后,母亲就要去康尔沟摘木耳,翻山越岭浑身湿透一身泥,摘来的木耳除了晒干卖钱外,还给我们炒木耳腊肉吃。春天掐荃芽,秋季打连翘,只要能换来钱,母亲都不放过,南沟口方圆的几座山,都留下了母亲辛劳的脚印。

记得大哥二哥去县城参加考试,交了报名费就没有了生活费,正当父亲愁着想办法时,母亲便悄悄地拿出一个银元,交给大哥,让去县城变卖。一个银元能卖八元钱,吃的住的来回路费都够了。

母亲眼气大舅有五个女儿,邻家婶婶有三个女儿,说大舅和婶婶有福气,老了能到女儿家游门子。我安慰母亲,说:“妈,你就把我当女儿,他们女儿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从学校回来,我们兄弟挣着做家务,我从小学会了做饭,会做红薯凉粉,最拿手的是洋芋拌汤。后来到西安打拼,我首先选择做了裁缝,裁剪、缝纫、熨烫样样都会,也给母亲做过几件衣裳,母亲逢人就夸,老家人也非常惊讶,说我比女娃子的手还巧。

也真像老家人说的,孩子们都念书能对老人有啥好?我们兄弟一个个都走出了大山,留下母亲和父亲两人在商洛大山里。大哥毕业后教了十多年书,又来到西安打拼,二哥从学校毕业后远走新疆当了工人,我和小弟也在关中落了户。正因为读了点书,我们兄弟才能在外有了打拼的能力,成家立业,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弟兄们一年中能几次轮流回老家看望母亲父亲,都是来去匆匆两三天,大多数时间,还是母亲和父亲在老家生活。母亲含辛茹苦供养我们读书,我们却远走他乡。看到村里人家儿孙绕膝好多欢乐,孤寂的母亲父亲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们兄弟多想让父母安享晚年,能享几年福啊。可现实是残酷的,我们回老家又能做什么?靠什么生活?母亲和父亲又不愿意离开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在老家,生活着许多和母亲父亲一样的留守老人,令我们好多在远方的游子心中惭愧。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学会了裁缝手艺,终于在西安有了工作,那时大哥也在西安打拼,我就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来看一看。省内的旅游景点不敢奢望,两个侄女那时候大概只有五六岁,我带着侄女和母亲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大雁塔转着游玩。一张彩色照片是五元钱,但母亲嫌我乱花钱,极不情愿。二十多年过去,那张照片我还保留着,多次能带着母亲在城里穷游,心里些许有点安慰。我落户礼泉,儿子出生时,我特意回老家把母亲接来。儿子属兔,母亲也属兔,那年六十岁。其实大哥结婚早,母亲四十来岁就当了奶奶。但儿子出生,母亲一样很高兴,白天给儿子洗尿布,晚上抱着儿子来回哄着睡觉。礼泉是母亲这一生走的最远的地方,儿子出生的那一段时间,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日子。

母亲真的是太苦了,为了我们兄弟,她一生都没有为自己着想过,过上一段轻松舒心的日子。多回老家看看母亲父亲,希望母亲父亲身体健康,有机会带她们来城里转一转,这是我们兄弟最大的愿望。每次回老家看望老人,母亲总是操心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挣钱不容易,要细微着花销。临走,还要装上花生核桃等好多吃的,早上五点多钟就起来做饭,然后走几里路,一直把我们送到班车上。一七年国庆,父亲坐骨神经疼,我带父亲来咸阳看病,母亲说什么也并不愿意跟着来。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硬是把她和父亲一块接到了咸阳。在我家里,母亲极不习惯,早上四点钟就醒了,只住了一夜,小弟就接到他家了。想不到,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来咸阳。

戊戌年五一假日,我回老家看望爹妈,发现母亲头发花白,饭量减小,身体大不如前。我要带母亲去县医院检查,但母亲坚持只让村里医生打吊针,住了几天,便催我回咸阳上班。五月底,小弟从老家打来电话,母亲病重,要送往县医院检查。感谢我的朋友亚洲,他在卫生部门工作,那时床位非常紧张,他不仅跑前跑后给母亲办好了住院手续,还给小弟拿来了折叠床和被子。我赶到县医院,母亲消瘦了不少,饭量也小了好多,每次饭后肚子特别疼痛。二舅的朋友是县医院医生,经过反复检查,说是手术风险太大。表姐的儿子是中医院的医生,又把各种片子让他看,表姐的儿子说:“发现的太晚了,姑婆的日子不多了。”小弟听后放声大哭,我却强忍住眼泪劝住小弟,不让小弟告诉母亲病情。在母亲病床前的那几天,是我和母亲说话最多的日子,母亲的记忆力真好,老家几十年前的人和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尽力掩饰心中悲伤,和母亲多说些愉快的事,减轻她的疼痛。

大哥在县城寿衣店给母亲买了上好的衣服,又买了多个疗程止疼的药物,在母亲身体有所舒缓的日子,把母亲接回了老家。二哥闻讯,也带着侄儿匆匆从乌鲁木齐赶回来。母亲大概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看到围绕在她身旁的儿子孙子,竟然显得十分安详,一一交代后事,她最放不下心的是小她两岁的父亲,要我们兄弟照顾好父亲。戊戌年六月初五,母亲一个微笑溘然长逝。我泪水长流,嚎啕大哭,母亲永远地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能回来了。母亲辞世,来送行的乡亲特别多。在众乡亲的帮忙料理下,母亲长眠在她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小山村。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在商山故土长眠,我再也报答不了母亲的养育恩情了。母爱如海,她岂止仅仅是养育了我们,母亲给了我们更多的是如何做人的道理,她不仅勤劳隐忍,克己待人,而且教我们爱憎分明,吃亏是福,多帮些周围有难处的人。我们兄弟能平平安安走好人生道路,甚至还能为社会做些事,这与母亲给我们的做人教育有很大关系。

母亲姓代,在老家辈分高,清太定彦平,母亲是太字辈,叫她姑、姑婆的人特别多。在老家,母亲很受人们尊重,不仅因为她辈分高,我觉得更多的是母亲乐善好施,是非分明,在左邻右舍和乡亲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

老家平时小到种地干活,大到盖房子,都是请人相互帮忙,不用出工钱,乡邻每每来我家里叫帮忙,父亲总是从不推脱,谁家过红白喜事,母亲忙前忙后,有时还帮钱帮物。我家住在路口,乡亲们赶集要到四十里外的铁峪铺,来回靠步行,早去晚归,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我家就是最好的驿站,粗茶淡饭,母亲宁愿自己少吃点,也要让疲劳一天的乡亲吃好喝好,招待烟和茶水就更不用说了。遇上从河南来的商贩,母亲不仅管吃管住,走时还送点吃的东西。她和父亲说:“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咱娃都在山外边,说不定遇事还要人帮忙哩。”母亲总是给我们弟兄说:“出门在外,该低头就低头,吃亏是个福。能帮人就多帮一点,多个朋友就多一条路。”也正因为有母亲的教育,我们兄弟与人为善,也交了好多朋友,人生之路越走越宽。记得零九年四月十一日下午,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生病了,我们兄弟都远在西安,当日也赶不回去,束手无策。从老家到县城山路崎岖,有一百多里,朋友张宏二话没说,第二天早上就开车把母亲送到县医院。我赶回丹凤,母亲已经住院转危为安了。至今想来,仍然热泪盈眶。

但母亲又是爱憎分明的。她不仅要我们兄弟走向社会行的端走的正,对社会上的歪风邪气丝毫不容忍。多年前,村上收上交款,父亲迟交了几天,村上拉去我家一头牛。父亲凑齐了钱,母亲拉回牛非常生气,村干部说:“姑,这是政策。”母亲说:“甭叫我姑。”打了牛一鞭子,说:“你这个畜生!”老家一位朋友给我说起这件事,竖起大拇指说:“姑婆真个了不起。那年代村干部就是土皇上,谁敢惹!”

在我多次回老家的日子里,有好多乡亲来到我家里喝杯茶,坐一坐,念叨母亲的好。在这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一直想为母亲写点文字,可每次提笔,却恍恍惚惚感觉母亲就在眼前,诸多往事浮上心头,不能自已,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一坐就是半天,一点文字也写不出来。

庚子年春节,我把父亲接到了咸阳。一场突入其来的疫情把我和父亲困在了家里。正月二十二日,父亲说:“今天是你妈的生日,给你妈烧点纸钱吧。”可是楼下门店全关了,转了一大圈,也没有买到纸钱。清明没放假,又不能回老家,我早早卖了纸钱,来到三号桥南十字,面朝东南,给母亲一张一张烧着纸钱,说:“妈,儿子不孝。您苦了一辈子,不要俭省,在那边好好照顾好自己。”

再有两个多月,母亲就走了两年了。母亲在的时候,我无论走多远,心里都是踏实的,温暖的。母亲走了,心里感觉好失落,没有母爱的日子,即使阳春三月,也感觉到寒心刺骨。母亲善良淳朴,爱人多于爱己,我相信母亲是去了天堂,那儿一年四季里应该是风和日丽,鲜花盛开。母爱如春晖一样暖心,照亮我们兄弟人生前行的路。妈,秦岭最美是商洛,咱南沟口也是个好地方,再奔波几十年,我会回来长伴在您的身边。

2020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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