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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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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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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磨坊》(3)连载

  三      

 

    寒露刚过,天空就飘起雪花来。黑山上一片雪白,奇峰异石是看不见了,可那山峰让大雪一盖,却显得格外冷峻耀眼。

    黑娃懒得看雪景,他除了去学校上课,就整天钻在房子里写文章。大雪封了山,杜永明已有两个星期没有来黑山沟了。黑娃有时想,杜永明会不会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来黑山沟送报送信呢,翻过黑山的路,天气好的时候,走起路来也费劲吃力,就别说下雨下雪天了。

    其实杜永明不会这么傻的,他不要命了吗?要是这个公家人为了工作把生死置之度外,在黑山沟的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他黑娃就真的把人害苦了。黑娃心想着,杜干部呀,可千万别把《雪山鸿雁》那篇文章当回事,人这一条命才是最珍贵的哩。

    有雪的夜里,黑山沟静的没一点声音,对于一个作家,那是再好不过的写作时候了,可黑娃心里却七上八下不踏实。倒是梅花常常关心起黑娃来。村上给韩老实的那个猪头,梅花用刀劈了一半,锅里煮了又翻炒炒了满满一瓦罐儿,一个多月了还没吃完。

    韩老实那次来,在梅花面前夸完了女婿,说给雪花招一个黑娃那样的女婿就再好不过了,梅花不说话,让她爹把一袋子面和半个猪头背回去,韩老实却只背了面,说家里肉并不缺的,他前几天还逮了一只野兔两只野鸡哩。

    梅花嘴上虽硬硬的,心里却慢慢地改变了对黑娃的看法。其实她也是读过书的,再有几月初中就快毕业了。但黑娃写的文章她却从来不看,她一直认为那字是不能当饭吃的。叫她想不到的是,黑娃写的文章不仅能当饭吃,而且有肉吃,心里常常就自个儿乐了。她从锅里取出一个馍掰开,揭开瓦罐儿,铲了一铲子肉夹了,递给黑梅,说:“给你爸拿去,写了半天了,肚子早该饿了。”

    黑娃早听见了,从屋子走出来,叫黑梅把馍给爷爷拿去,然后对梅花说:“大雪封山了,两个礼拜没有见杜干部了。”梅花说:“看把你惦记的,刘银妮也没你急的,他一个公家人,啥时候真想到我们黑山沟的穷老百姓了?”黑娃立即就不言语了,拍了拍梅花身上的馍渣儿,又钻进了书房。

 

    在这大雪封山的日子里,黑山沟里牵挂杜永明的,除了黑娃还有两个人,一个就是村党支部书记罗胜利,另一个就是赵家有的媳妇刘银妮。

    赵家有两层小楼里,窗明几净,大雪封山的日子格外清净,楼上一只老鼠跑过去,刘银妮也听得很清楚。她早早关了门,炕烧的热呼呼的,可她睡不着,洋油灯拨的亮亮的,赵家有给买的那个收音机里大声唱着《梁秋燕》,可她并没有心思听。心里想着,杜干部两个星期都没有给她送包裹了。

    黑山沟的人都知道,赵家有的两层小洋楼就是杜干部的招待所。但刘银妮并不怕的,村里人人都知道,却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倒是杜永明的胆子小,每次很晚了才来,天刚一亮就早早地走了,也不嫌累。她多么希望,杜干部这时就睡在她的热炕上,哪怕不亲热,做个伴也好。可转念又一想,杜干部这几天千万别来的,大雪封了黑山,稍不留意会要了人命的。

    刚落雪的那一个晚上,刘银妮烧热了抗,正要打开了收音机,却听见了敲门声,是杜干部送包裹来了吗?听了一阵并不像,杜干部每次来,总是“银妮,银妮,刘银妮!”边敲边叫。

    是谁呢?刘银妮开了门,罗书记一闪身就进来了,右手仍然拎了那个黑皮包。

    刘银妮问:“你来干啥?”

    罗书记从黑皮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一本正经的说:“村干部来了,还能干啥?收税的。你家三口人,今年的上交款是一百二十六快钱!”

    刘银妮说:“没有钱,家有几个月没有寄钱了。”

    罗书记往刘银妮的热炕上瞅了瞅,说:“没有?不交钱可要依法制裁的,拉你的家具,连你那个收音机都要扣留去。”

    刘银妮说:“没有就没有,看你把我咋个样?”

    罗书记说:“今天不交款,晚上我就不走了!”

    “走不走由你,半个指头你都拿不去!”

    罗书记立即就嘎嘎嘎地笑了,放下黑皮包,一把抱住刘银妮就要往炕上去。刘银妮一下子变了脸,一个指头戳过去:“罗胜利,你眼瞎了欺负到我头上了。我男人可在州城里是有名的大经理,不要看你是个村干部,小心我告你的状去!”

    罗书记第一次碰了个大钉子,脸和耳朵脖子一下红起来,愣住了,说:“刘银妮,我到你家来是看得起你,杜永明是干部,我也是干部哩。”

    刘银妮说:“哼,干部和干部不一样。你这样的干部,我就不尿你!”

    罗胜利一看这阵势,蔫蔫的出了门,走到屋外,却又恶狠狠地大声说:“赵家有屋里的,给你说清楚,皇粮国税,谁敢不交,小心我法办你!”刘银妮气呼呼地啪一下关了门。

    黑山沟的人见了罗胜利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但刘银妮不怕,她丈夫五六年没回来了,四五年村上的提留款一分钱也没交过,罗胜利拿她没办法。

    这些天来,刘银妮就早早地关了门,上了热炕,打开收音机,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骂一阵赵家有,州城里碰上了啥地方的野妖精,把黑山沟的家都忘了。一会儿又扳起指头算,天晴后,杜永明该来黑山沟上班了。

 

    雪是停了,黑山上的落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慢慢在消化,黑山的路该能通行了吧。罗书记每天早上起来,听完广播吃过饭,就朝黑山口望望,然后村里走一个圈儿。

    罗书记在盼杜永明哩。黑娃写的那篇稿子,杜永明带走已快两个月了,不知道上报了没有。他虽然对写作不懂,却对黑娃写的这篇文章很满意,说他是黑山脚下的老愚公。

    罗胜利知道老愚公,年轻的时候,学习老三篇,别的学不好,但在他父亲罗瑞生的指导下,老三篇还结结巴巴背得下来。若是宣传他的这篇文章上了州报,他这个当了三十年的老书记就要露脸了,说不定,升任到黑山镇上坐办公室哩。前军还在州城里当什么门卫,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回来接了班算了,村长书记一肩挑。前军当过兵,州城里又干过工作,黑山沟里谁敢不服哩。越是这么想,罗书记越是惦记着黑娃写的那篇稿子。

    太阳照了几天,黑山脚下是没有雪了,杜永明仍然没有来,罗书记想,是不是两个星期没来,书报太多,五十多里路,杜干部背的动么?这么一想,立即就派了张老汉两个,趟过黑水河,去接杜干部。第一天没接来,第二天也没接来,第三天罗书记正和黑娃商量着,两个老汉却一前一后跟着杜永明来了黑山沟。老汉身上背的那个邮包,果然鼓鼓的。

    杜永明老远就喊:“罗书记,喜信,喜信!”罗书记和黑娃连忙迎上去。

    罗书记高兴地接过了邮包,激动地问:“杜干部,啥喜信?是不是黑白写的稿子上报了?”杜永明却拉了黑白对罗书记说:“先到你家去,慢慢说。”

    到了罗书记家,吃了饭,杜永明掏出几沓报纸,又掏出一封信,递给罗书记:“还不是喜信?你儿子前军来的,还挂号呢。”罗书记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对黑娃说:“黑白,你给拆开看看。”

    黑娃见是罗前军写回来的信,看了看杜永明,没敢接,嘴上说:“这是私信,说不定给她爱人说什么事呢。我不敢拆,私拆信件是犯法的。”

    罗书记就大声喊:“慧慧,慧慧。”苟慧慧从房子里出来,接过公公手上的信拆开了,可信上连慧慧半个字也没提,慧慧气的把信往桌子上一扔。罗书记问:“信上说的啥?”慧慧说:“他不想工作了,要你寄一千块钱做生意去。”罗书记摆摆手:“那以后再说。”苟慧慧对杜永明和黑娃笑笑,转过身走了。

    罗书记又给杜永明黑娃添满了酒,说:“小杜,报纸快一个多月没送了,让黑白看看,有没有啥新闻?”

    黑娃就把那几沓报纸一张一张翻起来,读报上的新闻标题。黑娃心知肚明,罗书记那是要看什么新闻,他是想知道《黑山脚下的老愚公》见报了没有。黑娃认真地看,一张接着一张,两个月的报纸看完了,并没有黑娃写的那篇稿子。黑娃失望了,罗书记也失望了。

杜永明对罗书记说:“罗书记呀,报上说的,全是虚的,实实在在的那要上边有人呢。你别说,镇上的干部还惦记着你的。”杜永明又说:“镇上的领导常说黑山沟的罗书记是个老革命,组织上要多关照的,若不是这个黑山,他们早开着吉普车看你来了。”

    罗书记说:“要修的,要修的,黑山沟的路迟早是要修的。”黑娃就说:“真要修了路,罗书记的功劳就大了。”杜永明背了邮包要走了,站起身,和罗书记握了握手说:“罗书记,报纸我给你操个心。不行的话,让黑作家再给你写一篇。报纸虽是虚的,但真搞政治,有抬轿的,自然也少不了吹喇叭的。”罗书记说:“这么晚了,住下吧?”杜永明说:“我去黑作家屋里去给你研究研究,我毕竟工作十几年,离报纸近哩。”罗书记没再拦,黑娃就和杜永明相跟着走了。

    可到了赵家有家的两层楼前,杜永明却停下了脚步,黑娃立即就明白了,杜永明说到他家只是个借口。

刘银妮屋里的灯果然还亮着,黑娃就笑了:“杜干部,你工作忙,我不打搅了,你快去给赵家有家送包裹去吧。”杜永明拍了一下黑娃的肩,掏出了几张信封和邮票,塞给黑娃,径直朝赵家有家的大门走去。“银妮,银妮,刘银妮!”一边敲一边叫起来。

 

    黑娃这几天心里慌慌的,像失落了什么。《黑山脚下的老愚公》那篇稿子,寄走算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文章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成的。以前写稿子,发了他自然高兴,不发表也没什么,晚上照样写。可这篇稿子不一样呀。他的老丈人被评上困难户,领了一袋子面粉,领了一个猪头,再说他已到罗书记家吃了两次饭了,况且每吨都很丰盛,还有酒呢。

    稿子发不了怎么办?吃了罗书记这么多好处,无功不受禄,受得了吗?可他又的确是认真写的,前思后想,搜肠刮肚,从动笔写起文章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费神,心想一定要写成,不要写砸的,可三个月了,报上连个影子也没见,十有八九被编辑枪毙了。

    黑娃把这个想法说给了他爹,黒有财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对黑娃说:“有啥大不了的,吃他几顿饭算个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再说谁有那么准的,十枪就打死十只鸟来?我年轻时去山那边打石磨,安好了石磨,主人家把钱都掏出来了,我看磨子上有一黑点,用錾子轻轻一敲,好端端一个石磨从中间全裂开了。世上的事,谁能保证十全十美的?”

    爹虽然这么安慰,黑娃心里还是一个疙瘩,说:“罗书记能是那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么?他迟早要找我茬的。”黒有财说:“大不了,再给他写一篇。”也只能是这样了,黑娃恍恍惚惚地走进书房去。

    没过几天,罗书记果然又来了,从黑皮包里掏再出一些资料,对黑娃说:“上次的稿子是不是你写的不深,不过没有啥,你毕竟才是个高中娃嘛,真正的大作家听说都是念大学的,有的还国外进修哩。就说搞政治吧,我都当了三十年的书记了,可上面的政策我还弄不明白呢。我再给你弄些材料来,你参考参考,我就不相信,十年编一个框子还逮不住一个黄鼠狼么。”

    黑娃唯唯诺诺地应着,接过罗书记给的材料,觉得手中的笔有一千斤重。罗书记分给黑山沟人的任务没有哪一个敢不答应的,即就是没黑没白累坏身子也要完成。看到罗书记没有一点回旋余地甩身离去,黑娃才真正傻眼了,当一个作家也真这么难场的。

    梅花已叫黑梅催几遍了,黑娃仍坐在书房里不出来吃饭。梅花说:“饭吃了再说,大不了再写一篇么!”黑娃说:“哪有那么容易的?”梅花接着说:“那有啥不容易的?还不和女人生娃一样,能生一个就能生第二个的。”话刚说完,自个儿先就脸红了。

    黑梅已经上三年级了,黒有财常在梅花的面前对黑梅说:“九岁的娃了,能管得了小弟弟哩。”可几年来,梅花的肚子一直鼓不起来。

    黑娃一连几个星期都睡不着觉,头疼的要命,可关于罗书记的文章,黑娃始终也没有再写出来。罗书记叫苟慧慧催问了几次,黑娃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眼看到年关了,罗书记多方打听,州里的人大代表已经选定了,元旦前就要到州城开会的,这下是没有指望了,他心里开始恨起黑娃来:“我还以为是个人才哩,原来是这么个不顶用的草包么。”原打算年前叫前军回来的,做什么生意,回来后,我当了人大代表,到镇上工作,黑山沟里的村长书记全是你的,看要什么没有?

    可罗书记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能让前军回来,接了班,自己干什么,自己才五十来岁呀。就叫老伴取出一千元钱,对慧慧说:“前军还年轻,让他在州城里闯一闯。他要做生意,这一千元给他寄去。你给他写一封信,生意赔了赚了不要紧,爹是搞政治的,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反正不要给爹丢脸就行。”

    苟慧慧接过一千元钱,就去房子写信了,罗书记失落的紧,翻开那些报纸,盯着报纸上那些图片发起呆来。

 

    到了年关,杜永明也只来了黑山沟三次,每次来都去罗书记家。几个月过去,黑娃一篇文章也没写出来,也没见杜永明给他送来什么信件。学校放了假,黑娃一分工资都没拿回来,倒是村上派来的两个老汉,催要了几次上缴款。圈里那头一百多斤重的猪,梅花不敢杀着过年,四处打听着卖了。

    从黑山外来的几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进黑山沟,趁着过年吆喝生意,梅花在那货郎担子里挑来挑去,给公公和黑梅各挑了一身衣服,自己看中的一件衣服,一问价,唉声叹气地又放了下来。

    黑山沟家家户户贴上了红对联,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好在年前来磨坊磨面的人多,梅花苦是苦了,家里却攒下了满满两瓮麦面,属于韩老实的那半个猪头还挂在房檐没有吃。黑娃和梅花也想不出个年的过法。黒有财把猪头洗了,放进锅里,烧火煮起来,对儿子儿媳和黑梅说:“吃,怕个啥,这是我们吃自己的哩,这么多年,他罗胜利把我们黑家十个猪头都拿去了。”黑梅听不明白,疑惑地问黑娃,咱家好多年就没有喂猪啊?

    年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过来了。立了春,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黒有财又收拾收拾他的錾子,对黑娃梅花说:“你们照看好梅梅,我去山那边看看有没有石头活,开春还没有个种子钱哩。”黑娃又是默默地没言语,梅花说:“爹,黑娃不争气,你都六十岁的人了,还要出门弄养家的钱。”又把一件衬衣让公公拿上,黑梅却抱着爷爷的退,哭着不让爷爷离开。

    爹出门去了,黑娃心里慌慌的,难道就因为写不好罗书记的文章,就真当不成个作家了吗?给罗胜利写文章,算什么作家,吹牛拍马,那顶多算个御用文人,成不了啥大气候的,真像媳妇说的不争气么,要让六十多岁的爹养活家!?

    黑娃又振作起来,他是要写更好的文章的。杜永明给他说的省城里里的鹿作家,写字挣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黑娃是相信的,功到自然成,谁一生下来就是个作家的?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是不是自己深入生活不够?黑娃突然想到黑山沟南坡有个洞,当年革命部队从黑山沟路过,和国民党打仗,黑山沟的进步群众曾在南坡的那个洞掩藏过革命伤员呢。

    这不是很好的写作素材吗?黑娃一下子又激动了,他要去村里走访八十多岁的老人,查找资料,写一部《黑山沟的传说》,说不定就一下成功了哩。把这个想法就说给梅花,梅花半天不说话,放下手中的活,说:“又成什么精,是罗书记让你写的吗?雪花接玉玉去沟脑她外爷家了,眼看开春就要种芋头,你也不思量着种子肥料钱,过日子是正事。南坡洞里八百年前的事,采访啥,谁说得清?”

    梅花数落归数落,黑娃看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他依然收拾了纸笔装在挂包里出了门。

 

    黑娃出了门,梅花就在磨坊里收拾,升子该放什么地方,箩儿该放什么地方,磨蓝大的挪不动,她使劲地往墙角拉。磨顶上,磨盘上,她用笤子扫的干干净净的,明儿谁家来磨麦子看着磨坊也舒服的。

    梅花一边干着,心里一边想着,我命就这么苦吗?当年嫁给了黑娃,她就不愿意的,可爹硬说黑娃有文化日后有出息,说黒有财精着哩,手里头有两个。十年了,黑娃也没有啥出息,公公有什么呢?真要有,婆婆有病也不至于不进城看医生,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日子就这么紧巴巴地过,以后的日子能靠这个磨坊么?听说大姐让人贩子卖到了山外,嫁给了州城边上一个瘸子。嫁个瘸子也没啥不好,只要日子好过总比呆在这黑山沟强。

    梅花心里愣愣地想着,突然听到磨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以为是黑娃,一看却是罗书记,提了个黑皮包就进来了,磨坊四周瞅了一圈,大声问:“黑娃哩?黑娃哩?”

    梅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浑身发抖,小声说:“他上黑山南坡去了,你有啥事?”

    罗书记立即就从黑皮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头也不抬地说:“村干部来了,能有啥事?收税的。你家四口人,去年的上交款,共一百五十八快钱,现在还没交哩!”梅花说:“不是说好的么,村上拿黑娃的工资顶的么?”罗书记不耐烦了,说:“顶?咋顶!村上教育基金还没收上来,再说上缴款和工资是两码事。”梅花说:“家里哪来的钱,确确实实没有钱的。”

     罗书记大手一挥,吼起来:“没有钱?好,就封了你的磨坊。不要以为分地到户了,政府就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你违法的事,我们照样法办你!”梅花吓的哀求道:“罗书记,啥话都好说,你可千万别封了磨坊,我们黑家要靠这个磨坊生活哩。”

    罗书记一下子就嘎嘎嘎笑开了:“当然,只要你态度好,不但不封你的磨坊,政府还要给黑娃转正哩。”说着说着就放下黑皮包,朝梅花扑过去。梅花吓得瘫在磨盘上挣扎,麽顶上一簸箕麦麸子呼一下就打倒了。梅花哭着说:“罗书记,罗书记,你比我爹小不了几岁的。”罗书记又嘿嘿笑起来:“啥大不大小不小的,皇帝老子三宫六十二院,个个都是十七八的。”

    梅花那是罗书记的对手,衣服三下五除二就被罗书记扒光了,梅花昏昏乎乎地晕了过去。黑乎乎的磨坊,静悄悄的,唯一听到的是罗书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过了一会儿,梅花清醒过来,她不再反抗,看到罗书记那不知疲倦的劲头,她竟然浑身无力麻木起来。

    罗书记终于像一头用完了劲的公牛倒了下来。梅花一句话也没有说,昏沉沉东寻西找穿好了衣服。

    罗胜利整理好他的黑皮包,低声对梅花说:“好了好了,你家去年的上交款全免了。”便拎着黑皮包大踏步走出黑家磨坊,停了一下,又大声喊起来:“黑娃媳妇,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不缴款还敢打村干部!你对黑娃说,谁敢不交皇粮国税,那是违法的,小心我们法办你!”罗书记的额头上果然有一个大口子,血不住地往下流。这不是梅花打的,这是磨顶上的簸箕被撞翻下来砸的。

    梅花呆在磨坊里,看罗书记骂骂咧咧离去,想哭,哭不出来,昏昏沉沉躺在磨坊里。

    娃从黑山南坡回来,已经到了半夜,可磨坊的灯还亮着,黑娃知道梅花还没有睡。他突然心里感到内疚起来,自从娘去世以来,梅花就接替了娘的工作张罗着黑家磨坊,操持着这个家,梅花确实也确实不容易。他轻轻地推开磨坊的门,梅花已经站起来用笤子打扫地上洒落的的麦麸子。

    黑娃说:“咋还不睡?”梅花说:“我收拾收拾磨坊。”黑娃又说:“麦麸子咋就倒了一地?”梅花说:“谁知道是哪家的瞎狗钻进磨坊了。”黑娃就帮着扫,把一簸箕麦麸子又重新放到磨顶上,用一块砖头压了。

    出了磨坊,梅花从厨房锅里取出一个热馍 ,递给黑娃。黑娃狼吞虎咽两三口就吃完了,把那个挂包往炕角一放,对梅花说:“睡吧!”梅花答应了一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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