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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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春天的黑山，万绿丛中花团簇拥，如诗如画，金黄的油菜花过后，是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金灿灿的连翘花，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点缀着宁静的黑山沟。
刮着凛冽寒风的冬天已经彻底过去，春日里暖阳高照。孙老头脱去了臃肿的棉袄，穿了一身单衣，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显得格外精神，吃过饭，他要到黑山沟脑去。罗书记父子交代的事，他还没有完成。孙老头自信的很，韩老实家的情况，扳着指头算，罗家的婚事是十拿九稳了，想临终前还要坐一回上席，孙老头高兴得禁不住自个儿哼起黑山孝歌来。
令孙老头想不到的是，韩老实一家人对他并不是很热情，韩老实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远了话题，雪花的娘别说做饭，一杯水也没给倒，雪花连个“老孙爷”也没叫，说：“你闷的慌，来游个门子行。罗书记儿子的婚事，你就别处操心吧。我爹娘养了我这么大，我能嫁出去么？我姐已给我找下女婿了。”
韩老实见女儿把话全说了，心中也高兴，但又不想得罪了罗书记，对孙老头说：“我家的情况你老叔心知肚明，雪花要是有一个兄弟就好，我算是高攀了。罗书记的儿子，在黑山前后娶个媳妇还不是个碎碎的事。”孙老头见没了指望，心中盘算不知道该给罗书记怎么去说，韩老实一家连个晌午饭也不谦让，只得转身回了家。
倒是罗书记第一次对孙老头万分热情，放下手中的报纸，把孙老头让进客厅里，叮咛老伴给孙老头做饭。端着罗书记倒来的热茶，孙老头受宠若惊，能走进招待公家干部的客厅就是罗书记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还吃什么饭？按说这是应当先给罗书记的儿子说的，但孙老头考虑再三，罗书记的办法毕竟更多些。便吞吞吐吐把韩老实拒绝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怕罗书记生气，末了又说：“东方不亮西方亮，西方不亮还有个大月亮。前军肯定找得下好媳妇的。”
罗书记拉住要走的孙老头，说：“老叔，这事也不能怨你，饭还是要吃。黑山沟当书记这么多年，啥世事都经见了。现在唯一就是想抱个孙子，老叔你多操个心。”吃过饭，月亮已升上黑山，黑山沟格外亮堂，孙老头坚持要走回家去。
望着窗外的月光，罗书记沉思了好久，老伴说到前军要娶韩老实三闺女的事，虽然心里面只有八成把握，也没有反对，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可想不到的是，韩老实一家竟拒绝的这么快。罗书记的老伴就哭起来，说：“你当书记人前人后红火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孙子也抱不上，我咋这命苦哟。”
罗书记见老伴哭得伤心，心里不禁也悲凉起来，和老伴商量了，说前军和慧慧离婚根本就是个错误，黑山镇上的苟老板虽然没什么说事，但罗书记总觉得心里亏了什么，每每见了苟老板，比见了黑山镇长还要毕恭毕敬，关系并没有因儿女离婚弄僵。罗书记的老伴说：“世事不一样了，黑山沟的女子一直往山外嫁，不要以为你是书记，军娃的媳妇就那么容易娶么？你再想想，慧慧还一直在黑山小学任教，看能不能回心转意？”
老伴的话一下让罗书记茅塞顿开，也是也是，青年人年轻气盛，一时气头上，说离就离了。能不能说和说和，让前军和慧慧复婚。老伴从加工厂叫回了前军。父子俩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罗前军回黑山沟办厂，雄心勃勃，想干上几年挣一些大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苟慧慧，范玲玲，就是电影里的大明星也娶得来。偏父亲挡了他的财路，又听见韩老实的三闺女拒绝了提亲，罗前军顿时心凉了半截，说：“你看着办吧！”便起身又回到加工厂。
罗胜利思前想后谋划了一夜，天亮吃过早饭，径直朝黑山沟小学走去。
黑山沟虽然远离城镇，仅有一千多人，但学校却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古时候还出过举人秀才。解放后，国家对黑山小学一直是很支持，黑山戏楼做了村公所，三进两出的黑山庙改建成了黑山沟小学，学生最多的时候达到一百多人。但罗胜利对黑山沟小学并不是十分在心。国家派来的教师，一是嫌黑山沟苦焦，饭要自己做，晚上要点煤油灯，二是嫌罗书记整天吆五喝六，运动不断，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气的一个个都走了。只有黑山沟的周学舜，领着五六个民办教师，多年来一直在黑山沟小学坚持着。
黑山庙也有上百年的历史，飞檐流瓦，雕梁画栋，只是几十年改造，已没了昔日的香火气，黑山神像早已被罗书记当年破四旧打的稀耙烂不知了去向，原来庙里的几座石碑还在，周学舜硬是好说没让罗书记砸烂。学校里除了毛主席画像几十年没有变外，标语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先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到“粉碎四人帮，人民喜洋洋”，直到黑白写的“面向未来、面向世界、面向现代化”才稳定下来，校园里花草相间，书声琅琅。
罗书记无事不登三宝殿，周学舜校长见罗胜利走进小学，着实吃了一惊，连忙把罗书记让进办公室，说：“罗书记，有什么事哪能麻烦你亲自来，有什么指示叫一下就行了嘛！”罗书记却笑笑说：“看一下，看一下，政府对教育关心不够，周校长多原谅呀。”周学舜心里一热，连忙给罗书记倒茶。
周学舜校长见罗书记并没有别的运动要搞，一脸和气，便一五一十说起教育的重要性来，说：“国家改革开放了，教育也要改革了，黑山沟的发展，离了教育更不行，城里都现代化了，我们黑山沟也要现代化，可现代化靠的就是教育。你看咱黑山沟，花销越来越大，小学毕业能去五十多里外上中学是越来越少了。罗书记，黑山教育一定要搞好呀。”末了，又对罗书记提说年龄大了，为了黑山沟发展，趁早培养一个校长，力争再办一个中学来。
罗书记品着茶，说：“周校长想的是，黑山沟教育发展确实要抓一抓了。村上事多，经常去镇上开会不说，还要收缴各种上缴款，搞计划生育，公务忙呀。这么多年你和党保持一致，没让政府操心，教育搞的也还行。不过，年龄不饶人呀，你提说培养年轻校长的事，我倒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周学舜眼睛一亮，高兴地问：“罗书记，是上边派来的大学生吗？不，不，来个师范生也好，哪怕我们的工资拖着不发，只要人家能来，多摊一些工资也行。”罗书记原本想让儿子罗前军当黑山沟小学的校长，可他知道，儿子不是个学习的料，学校毕业，走了后门让去当兵，竟啥事都干不成，儿子肚里的墨水他是知道的，不敢对周校长提，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用商量的口气说：“大学生那肯到我们黑山沟来。我推荐的人是苟老板的女儿。”
“哦，好，好。”周学舜校长一下明白了，说：“慧慧是个人才，她热爱教育，热爱学生，再说她自学成才，通过函授，大学文凭都已经拿下来了。”罗书记顿了顿，对周校长说：“苟老板离头头脑脑近，教育要发展，还得政府支持哩！”周校长连连点头，说：“也是，也是！”
罗书记见周学舜没有意见，便接着说：“周校长，你在教育上辛苦了一辈子，政府不会亏待你的。国家有个政策，从教三十年以上的民办教师，国家是给转正的，咱黑山沟就是你周校长。呵，好了，好了，说个私事，前军和慧慧年轻气盛，闹了个别扭。周校长，麻烦你给慧慧说和说和，让两孩子复婚吧！”
周学舜校长一下子明白了罗书记的来意，慧慧是个有抱负的女子，他深知慧慧的脾性，破镜可能是不会重圆了，可面对黑山沟里说一不二的罗书记，周学舜只能唯唯诺诺，说：“我看看，尽最大努力劝说劝说，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学校还没放学，罗书记笑眯眯地起身告辞，周校长一直把罗书记送出好远。
苟慧慧顺利函授毕业，一篇教育论文被教研室评为优秀，心里愉快，笑容灿烂，一身得体的小西服穿的精神抖擞，教学工作越发进步了。罗书记走进学校，慧慧是看见了，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没有多想。黑老师上完课之后，依然废寝忘食写文章，黑家好多天已经没有打理了，打算放学后和黑梅一起去黑家磨坊，帮黑有财洗一洗衣服。
慧慧带着黑梅正要走出学校，却被周校长叫住了。周校长说：“慧慧，你让黑梅自个儿回去，我要有话给你说。”黑山沟没一个人叫慧慧苟老师，却话语里显得格外尊敬。慧慧叮咛了黑梅，黑梅蹦蹦跳跳走了，慧慧疑惑地走进校长办公室。
“慧慧，给你说两个事。”周学舜校长没有让座，慧慧立着，周校长也立着。周校长说：“第一件事，政府决定你担任黑山沟小学校长，国家发展，教育是头等大事，黑山沟也不例外，政府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要挑起这个重担。”慧慧着实吃了一惊，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好大。没等慧慧说话，周校长紧接着说：“第二件事，是个私事。事业要紧，终身大事也要紧，这么长时间气也该消了，还是和前军复婚吧！”
听了周校长的话，慧慧脑子嗡的一声响，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对周校长说：“复婚，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路走错了，不能一错再错。我之所以坚持在黑山沟小学教书，只是感到找到了事业发展的位置。周老师，你真心为黑山沟前途着想，千里马就在身边，就看你这个伯乐敢不敢用人了？”
周学舜知道劝慧慧复婚的事没有把握，心里并不怎么多想，只是对慧慧说的这个千里马，倒十分感兴趣起来，说：“慧慧，新社会婚姻自主，你的婚事，我不干涉，你能扑下身子在黑山沟小学教书，我已感激不尽了。你说说看，这个千里马是谁？”
“黑白，黑老师！”慧慧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周学舜校长没有惊讶，认真地听着慧慧摆事实。慧慧说黑老师有文采，整个黑山镇上没一个能比的。慧慧说黑老师有事业心，家里发生那么大变故，学生的课一节也没落下。慧慧说搞教育要有献身精神，是人那个不食人间烟火，可十多年多来，这么少的工资都发不完，黑老师也没一点儿怨言。
周校长认真地听着，不时的点头，末了说：“黑白，我看着长大的，咋会不知道，他的确是个人才，可大事情还得政府决定呀，啥时我去给罗书记反映反映。慧慧，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慧慧对校长笑笑，胡乱吃了点东西按原计划出了门。
黑家磨坊静得出奇，石板儿房顶被雨水冲刷的发亮，像一面面镜子，磨坊檐下挂着一串串辣椒，一串串柿饼，特好看。磨坊外的那颗老槐树枝繁叶茂，几只喜鹊在上面搭了窝，叽叽喳喳地叫。
慧慧绕过磨坊，走到黑白家，黑梅已经和爷爷在吃饭了。黑有财连忙把慧慧让进屋里，慧慧没有坐，前前后后扫了，黑梅帮着找来了一家人的脏衣服，慧慧挽了袖子洗起来。黑白和慧慧打了声招呼又走进书房，黑有财生气了，说：“黑娃，看你滋润的，你倒像个国家干部，慧慧是你雇的佣人？一杯水也不倒！”黑娃便从书房又走出来，尴尬地对慧慧笑笑。
慧慧说：“黑老师，你今天别写了。你坐下来，给你说个事。”黑白坐下来，黑有财也坐下来，黑梅很懂事，帮着慧慧忙前忙后晾晒衣服。
慧慧便把周校长的谈话一五一十给黑娃说了，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黑白。黑娃说：“教书育人，这也是我的梦想，当校长恐怕不能胜任吧？能写成啥文章，这么多年也没写出个名堂的。”黑有财说：“没出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弄啥还不是个机遇，他罗胜利有多大本事，还不是沾了贫下中农的光。”黑有财一番话说的黑娃七上八下，倒问起慧慧主意来。
慧慧说：“黑老师，国家改革开放十多年了，山外变化可大的很。教育也要改革，科学技术越来越被国家重视了，关键是你要有信心。时代不同了，真要安身立命，教师职业是个长远之计，才华要用到刀刃上，还记得《黑山鸿雁》不？杜永明就是发挥了自己的长处，经你黑老师一宣传，还不成了州城的劳模？有了施展才华的工作岗位，生活不愁了，也许你能写出更精彩的文章哩。”黑娃一下激动起来，孔子说三十而立，三十好几了，可他立了什么呀，家里依然是父亲打拼下的基业，除了那几沓豆腐块剪贴本，还有什么呢，总不能一生一事无成吧。
黑娃对慧慧说：“多谢你的支持，我不是想当个什么校长，真要有了用武之地，好好干一番事业，也对的起我爹含辛茹苦培养我那么多年了。”黑有财听了黑娃的话，这才高兴起来，说：“人要有个志气，梅花去州城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还不是咱黑家把日子没过到人前去么。多亏了慧慧，梅梅有人照顾，我有慧慧这样个女子该多好！”便起身要给慧慧打荷包鸡蛋，被慧慧制止了。
黑家经过打扫，焕然一新，从老槐树拉过来的那根绳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黑梅说是像联合国在开会，好多国家的国旗在迎风呼啦啦地飘。慧慧舒展了一下身子，黑梅像一只欢快的喜鹊，拉着慧慧的手朝学校走去。黑有财心里很感动，目光把慧慧送出老远。
黑娃失眠了，激动的整夜睡不着觉。父亲含辛茹苦供他读完高中，他何曾不想跳出农门呢？和大学失之交臂，他选择了写作，希望有一天缪斯女神能够青睐他，然而现实和理想是那么遥远。黑山沟山高水深，土地贫瘠，交通不便，生活是苦焦，祖祖辈辈不也在这儿生活么？
人呀，真是奇怪的精灵。同一个地方，住得久了，觉得穷山恶水没有了奔头，有的人却发现了世外桃园似的，风景永远在远方。同一个人，却有不同的看法，见仁见智，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梅花，骂自己是窝囊废，远走了州城，而城镇里的慧慧却喜欢了这黑山沟，敬佩了自己是个人才？黑娃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干出一番事业来。
周学舜忐忑不安地走进罗胜利家，罗书记在，罗前军也在。周校长是黑山沟的老辈文化人，也教过罗前军，村上的教育一直是罗书记说了算，他从没提过反对意见，一直深得罗书记信任。黑山沟里红白喜事写礼单，逢年过节写对联，都是周校长最拿手荣耀的事，罗前军面粉加工厂开业，除了写礼单，厂牌还是他写的。
罗前军给周校长倒了茶，罗书记的老伴端来了瓜子糖果。
周学舜当着罗前军的面，对罗书记轻描淡写说了慧慧的情况，罗书记的老伴一听，手没有拿稳，刚续满的瓜子碗掉下来，啪地打碎了。周学舜弯下身子，帮着罗书记的老伴捡起来，罗前军没动，罗书记也没动。
沉思了半晌，罗书记终于开口了：“周校长，慧慧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不说了，不说了。咱研究研究村上教育的事吧。国家提倡领导年轻化，培养新校长也很重要的，就咱黑山沟的情况，城里的人才不愿意来，除了你周校长，黑山沟合格人选还有几人？我思考了几天，前军也是你的学生，还是军人出身，你能不能推荐一下，给你做个帮手！”
周学舜一愣，还没说话，罗前军却嚷开了，说：“你快别操心了，我见字就头疼。我还是经营好面粉加工厂吧，以后收费的事，你就不甭干涉了。等我挣了大钱，媳妇多的是。”说完起身便走了，连周校长也没打一个招呼。
培养罗前军做黑山沟小学校长，只是罗书记一厢情愿的事，根本就没有和儿子商量过。罗前军离席而去，罗胜利显得非常尴尬。他想了想，说：“周校长，你对教育很了解，黑山沟几十年，谁个高低还不都在你心里装着，革命还要选个接班人哩，你推荐一个人嘛。”
周学舜鼓足勇气，说：“罗书记，按道理说，军人当领导顺理成章么，我看前军挺合适。不过前军不爱这事，也不能强求，教育毕竟是个大事嘛。按我想，前军不愿干，就让黑白干吧，黑老师年轻，又是黑山沟人，有文化，我看挺合适的。”周学舜推荐黑白，不敢说是慧慧的意见。
让黑白当黑山沟小学校长？罗书记心里怎么都通不过，能让他当个民办教师就是给天大的面子了。黑娃有什么文化，一篇稿子几年了报上还没见他罗胜利一个字，镇上调查他乱摊派抬门扭锁罚款打人强奸妇女，八成与黑娃有关，还没调查清楚算账，能让他高升当校长吗？
听了周校长的建议，罗书记摆了摆手，说：“我对黑老师没意见，不过觉得还是苟老板的女儿比较合适。教育嘛，离了政府支持，那能发展的了。好吧，好吧，周校长，你给镇上打个报告，谋划一个竞选方案，多配备一些人选，具体如何考核，就由上级领导定夺吧。”
周学舜连连点头称是，答应用最快速度把事情办好，又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罗书记家。一路上，周校长心里乱糟糟的，他并不是留恋校长的位子，而是想教育这事，并不是简单的事，推荐不上黑白不要紧，千万不能误人子弟呀。
罗书记带着周校长谋划好的方案，亲自去了一趟黑山镇。
黑山南北十多个村子，方圆几十里地，镇政府却设在黑山脚下最北边，靠国道的一个川道里，黑山镇上逢集，南来北往大多是外地人。黑山沟是黑山最南边的一个村子，相距镇上五十多里，黑山沟人难得一年赶上几回集。罗胜利在这个独立王国悠哉游哉，没有重要的事，他从不愿翻过黑山受罪。为了老伴强烈抱孙子的愿望，他无论如何也要翻一趟黑山了。
罗书记没有直接去镇政府，而是买了礼物去了苟老板家。苟老板是个好面子的人，虽然女儿离了婚还坚持在黑山沟小学教书，并没有和罗书记失了和气。一阵寒暄过后，罗书记说了来意，苟老板也是这个想法，慧慧和前军复婚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慧慧前军谁当黑山小学校长，无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嘛。两人便商量如何十拿九稳把事办成，相约了一起去找镇上的吴镇长。
吴镇长从武装部长的位子升迁不久，他当年当部长的时候，协同警察调查过罗书记，多年交往，是十分的熟悉，可面对罗书记的请求，吴镇长却没有贸然答应，说：“现在不比过去，领导要年轻化知识化了，这事还得镇党委集体研究决定，到时给你通知吧。”
罗书记从镇政府出来，告别了苟老板，独自去了州城。《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他听得多了，集体研究决定，八成要考试过关。就儿子那水平，别说第一，能不吃鸭蛋罗家祖辈就烧了高香了。万无一失，必须要提前预谋预谋，给儿子找个替考，成绩出来了，明正言顺，谁还有什么办法？
果不其然，镇上通知，黑山沟小学校长竞聘镇上统一考试录取。罗前军是赶上架的鸭子，被罗书记晓以利害，决定考试时去镇上溜达一圈。黑山沟小学校长竞聘，参加考试的除了罗书记的儿子罗前军、黑山沟小学黑白慧慧外，还有两名当年的高考落榜生。
竞聘校长考试揭榜出人意料，罗书记的法子并不灵验，黑白一举夺冠，慧慧考了个第二，罗书记找的那个替考，还不胜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考了个倒数第二，气的罗书记肚子疼，唉声叹气地说：“唉，天意，天意。”
公布新校长上任那天，黑山沟热闹非凡，黑山沟小学像过会一样，人山人海。
周学舜校长亲自写了大幅标语，校园内外欢腾一片，黑有财的儿子要被国家任命为黑山小学校长，那可是黑山沟几十年来不遇的特大新闻，男女老少放下手中的活路，朝黑山沟小学奔来，孙老头也精神抖擞，指挥着侯老大几个中年人把牛皮鼓敲得振山响，黑娃穿了梅花买的新衣服，慧慧破例穿上了裙子，鲜艳无比，黑有财腰板挺直了许多，黑梅高兴得很，拉着小姨雪花，人群里穿来穿去。
吴镇长第二次来黑山沟，没有去罗书记家，而是直接走上主席台，做了长篇讲话，罗书记看大势已去，笑意融融，讲话之后和大家一起鼓掌，接着是周校长讲话，黑白发表演讲，慧慧也发了言。吴镇长在慧慧发言之后和罗书记周校长一一握手告别，人们直到下午天快黑了才四下散去。
黑家磨坊又恢复了宁静，黑娃走进书房，用笔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圆圈。月上黑山，万籁俱寂，黑有财已发出幸福的鼾声，黑娃却没有睡意，想到自己激情洋溢的演讲，禁不住有点心跳，那可是沉甸甸的责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