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老家的树

人这一辈子接触最多的是人吗？好像是又不是。人海茫茫，能相识相知给你扶持的又有几人呢？而老家的树，几十年过去了却不曾忘记。日月如梭，父辈们一个个衰老离我们而去，而老家的树，在我们成长的时候曾经依靠的树，却不能走进城里，或者伴随我们向走远方。我觉得秦岭巍巍，树木苍茫，都是有灵魂的，人和树也是有感情的。在外奔波的几十年里，得意的时候，失落的时候，我都常常想起老家的树。

我的老家在商洛大山深处一个叫做南沟口的地方，树木多而繁盛。记住老家的树，就是记住来时的路，记住自己的根。老家的树和父辈一样，给了我们很多养育和力量。回到大山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但愿我拙劣的文字能让下一代记住老家的树，记住感恩和奋进。

一 桦栎树

在我的老家崇山峻岭中，最多的是桦栎树，这是最硬的木头，春天萌芽，夏秋茂盛，冬天枯叶飘零，生生不息。

桦栎树普通而平凡，但绝对是老家祖辈几代人的生命树。除了土地和河水，谁家离得了桦栎树呢？首先是盖房子，三间瓦房，两根顶天立地的山柱是少不了的，老家的树很多，能承担此重任的唯有桦栎树，因为它坚硬如铁，几十上百年不腐。梁，椽，檐板，楼档都得用桦栎树木。

桦栎树的另一个最大用途是烧柴，一日三餐，生米煮成熟饭，烧柴是一件大事。除了盖房，老家的父辈们从不轻易砍倒一棵桦栎树，一般都是砍掉树上的枝桠，一捆捆背回来烧火煮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桦栎树特别好活，不管土地是肥沃还是贫瘠，秋未冬初，北风呼啸，桦栎树的橡子落到那儿，第二年都可以长出一棵新的桦栎树苗来。

毫不夸张地说，老家的桦栎树全身都是宝，养育了祖辈几代人。记得我们小时候，农忙过后，大人小孩都会背着背笼和蛇皮袋子上山拾橡碗，橡碗是包桦栎树果实橡子的壳，橡碗八分钱一斤，橡子能卖到一毛钱一斤。后来客商到老家大量收桦栎树皮用机器粉碎运往湖北，据说是做工业橡胶用。我们老家人就开始剥桦栎树皮，五分钱一斤。剥了皮的桦栎树血红血红的，神奇的是，第二年桦栎树痊愈了，又长出树皮，再过一年还可以继续剥了卖钱。老辈人和桦栎树最有感情，说三年困难时期，橡子凉粉救活了好多人。

成长几百年的桦栎树绝对是神奇的风景。老家白庙子有五棵桦栎树，遮天蔽日。这里是代家祖坟，据说清朝时期代家祖先逃难到此，被老虎吃的只剩一条大腿，代家祖先的儿子安葬了父亲并植下五棵桦栎树。我的小学就在白庙子上，经常在那儿玩耍，三四个小孩手拉手才能把桦栎树围过来。这些年来，每逢清明，方圆几百里的代家后人来祭祖，桦栎树下白幡萦绕，十分壮观。

二 柿子树

南沟口最多的是柿子树，家家都有。在那最困难的时候，瓜菜半年粮，柿子也是一份口粮呢。老辈人说，老天爷饿不死一个瞎雀儿。老家的柿子树也可以说是我们的生命树。

老家的沟沟岔岔房前屋后都有柿子树，种类繁多。我家后沟、土庙沟都有我家的柿子树。记得我家门前有两棵树根相连树身相依的柿子树，一棵特别高大，层层叠叠，是面柿子，寒露过后，上树用竹杆夹，再一笼笼用绳吊下来，母亲用来削柿饼，屋檐下红灯笼一样晾晒一冬，霜降后上了白霜，是待客走亲戚的上等礼品。另一棵柿子树低矮粗壮，叫盖锅板，一棵柿子能有一斤重，柿柄处长的像个锅盖，把盖锅板摘了放在楼上，冬天炕门烤火，炕洞里放上几个又红又软的盖锅板，暖暖的，甜甜的，感觉整个冬天都很温暖很幸福。

竹园沟还有一种柿子叫火罐，是德民家的。每到秋天，柿子树叶全落了，一树火罐就是一团火，远远望去，热烈又激情。我们去竹园沟放牛的时候，最爱吃火罐柿子，摘一个火罐，搭口一吸，一口一个，汁液香甜，沁人心脾。虽然柿子树都是有主家的，但在老家，左邻右舍都十分热情，到谁家都能吃上软柿子，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小孩子取柿饼吃。在贾家沟还有几树暖柿子树，暖柿子好像做不成柿饼，但可以放在锅里微火蒸煮，暖着吃。我们小孩子最有办法，河边挖个沙坑，放上几个暖柿子一埋，过上三两天扒出来河水洗了，吃起来又脆又甜。南沟的柿子最多，每年搬苞谷种麦子的时候，柿子就熟了，我们像敏捷的猴子爬上树，把摘下来的红柿子送给正在地里劳作的叔叔婶婶们，赢来一阵夸赞，解饥又解渴。

小时候，我们摘过碗豆柿子树的果实做过项链玩，那是没有嫁接的柿子树。老家人每年秋天下柿子，一定要给鸟儿留一些，还常常要在冬天烧柿子酒，招待亲朋好友。我妈用玉米面烙的柿子馍最好吃，酥甜可口，回味无穷。

三 樱桃树

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可在我的老家南沟口，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樱桃树。樱桃不仅是一种时令美味水果，有一阵子还帮了父老乡亲的经济大忙。

樱桃树的生存能力其实是特别顽强的，屋檐后，道场边，或是边角地头、沟渠山垭，只要有一块薄土，都能生长。樱桃树的繁殖也极其简单，树根蹦出好多嫩芽，擁上土，过一段时间移栽都能成活。我到关中生活的时候，还翻山越岭带了几棵樱桃树，土质气温和老家都不一样，竟然有一棵栽活了，还吃了几年樱桃。

每年春天，谷雨刚过，老家的樱桃花就竞相开放，白如蝴蝶，满树生机，吸引来蜜蜂花中飞舞。那时驻足留恋樱桃树下，思绪翩翩，美不胜收。花开过后，一抓儿一抓儿的樱桃就长出来了，藏在樱桃叶下，绿如水晶玛瑙，十分好看。樱桃熟时正是龙口夺食的收麦季节，雨露滋润，樱桃由绿变红，水灵灵的，晶莹剔透，摘一棵放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那书中描写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吧。

那时候，快黄快割的鸟儿叫的正欢。爹妈开始准备忙碌着割麦子了，收麦，用连枷打场，用簸箕簸麦，忙的抽不开身。放学回来，我们一溜烟地跑到樱桃树下，饱餐一顿，然后再给爹妈带上一兜儿红樱桃，帮个小忙，留下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一树一树的樱桃那能吃的完，家家都有，谁也不稀罕。有人就想把这美妙的水果变成钱使唤，半夜就起来摘樱桃，一大早出发背了樱桃翻过八里坡岭去铁峪铺集卖。老家修了路，也有贩子来南沟口收购的。那几年，樱桃也确实给父老乡亲帮了不少忙，手上零花钱宽展了不少。

物以稀为贵。后来，老家的樱桃越栽越多，加上樱桃不好储存，放一个晚上就酸败的吃不成了。老家的樱桃终究没有成为一种产业，只成为了在外游子一种缓解乡愁的念想。

四 板栗树

商洛三大宝，核桃板栗龙须草。老家人把板栗叫毛栗，很有感情。我家最有功劳的树要数板栗树了，板栗能卖钱，爹妈含辛茹苦供养我们兄弟四人读书，每一年打板栗的收入也能顶好多开支呢。

老家山上的野板栗树很多，但结的板栗特别小，只有橡子那么大。能上市销售的板栗又大又红，是需要嫁接的。我家的板栗树有五棵，两棵大的，三棵小的，大的在后沟，小的在房屋后台。

大自然真是神奇，板栗树的确是一宝。高大的板栗树也是落叶乔木，春天来了，枝叶发芽，板栗树是不开花的，絮儿飞过，满树的毛栗包就长起来，日日见长，长到拳头大，长到小碗大。毛栗包的外边全是刺，尖而锋利，像刺猬一样，别说松鼠鸟儿去糟蹋，就连人一般都不敢去亲近。

八月十五前后，板栗就成熟了。我们嘴馋的小孩子等不及，就用竹杆敲几个毛栗包下来，点一堆火烧了，然后用脚踩开，一个毛栗包里一般有三颗板栗，剥开板栗皮，香气扑鼻而来，又面又甜。板栗熟透了就会自行炸裂，一颗一颗掉下来。我爹戴上草帽，用长竹杆把板栗打下来，然后一背笼一背笼背回来，捂上几天再用剪子剥开晾晒。

晾晒好了的板栗，我爹都背到铁峪铺集变卖了，一般正好开学交学费。也留下一部分自己炒着吃。板栗放久了会生虫，我爹把板栗埋进沙子里，能放到第二年春天。

五 核桃树

核桃树也是老家三大宝之一，好像上个世纪伟人推广武关经验，每家每户种一升核桃。丹凤的核桃全国有名，形成了一个产业。老家南沟口的核桃树也不少，不仅能卖钱，也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果树。

房前屋后的核桃树，高大挺拔，能够遮阳挡雨。我们看着一对对小玲档一样的核桃一天天长大，迫不及待，麦子收割不久，我们就准备好了自制的核桃刀子。

但是看着挺大的核桃摘下来，用刀子捥了，核桃仁并没有成熟，还是一包白浆。我妈说:"等不极了？没过六月六，油老汉还没灌油呢。"我们就天天盯着刘家那个七八十岁的爷，他老是忙，麦收了种玉米，种了玉米又去砍柴火，我们急着追赶着刘家爷问:“你咋还不给核桃灌油呢？"我妈听了哈哈大笑，给我们说是油老汉不是刘老汉，一般都是我们晚上睡着了才给核桃树灌油的。

过了七月十五，核桃就成熟了，我们把核桃摘下来，用核桃刀子捥着吃，满嘴流油，口舌生香。大部分时候嫌核桃刀子慢，就用石头砸去青皮，再砸开核桃壳剥着吃，往往弄的两手青黑，十天半月洗不掉。但听说核桃像大脑，吃了能长聪明，我们乐此不疲，那怕暴露偷核桃的罪证，也要常常砸核桃吃。

我爹用长竹杆把核桃打下来，捂上几天，退掉青皮，然后晒干，就背着去集市卖或者等着贩子上门收购，但我妈总是叮咛要给娃们留一些。核桃、板栗、花生、柿饼，逢年过节，都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

核桃虽然好吃，但记忆最深的是怕核桃树上的洋辣子。洋辣子是一种毒虫，绿绿的，四肢触角像刺，碰上了很快肿赶来，疼痒难忍。还能记得一首儿歌:“洋辣子，你姓杨，我姓张，把你砸死抹我伤！”

六 枣树

记得我家门前有两棵枣树，一棵是我家的，一棵是水子叔家的。老家枣树不多，但邻里和睦，家家都有枣子吃。

枣树是比桦栎树还要坚硬的树，浑身长满了枣刺，牛羊是不敢走近的，叶子一直很繁茂，结了枣子，开始由青变红，一颗也糟蹋不了。因为枣树少，打了枣子，没有卖的，也不会轻易送人，都装了袋子，锁进箱子里。

红枣能补血，是老人孕妇的最好补品，月子里能吃上红枣鸡蛋汤，那是最幸福的事。家有红枣，推来让去，那是婆媳关系最好的见证。小孩子很少能享用，说是怕吃坏了牙，其实是稀缺。珍藏的大枣能放到第二年端午，我妈包的大枣粽子，特别好吃。

我常常惦记着槐树塬我奶奶家那一棵枣树，每年都结很多大枣。从南沟口到槐树塬有六七里路，我们小时候特别爱到奶奶家去，能吃上奶奶给的大枣和煮熟的鸡蛋。枣树除了结枣外，还是很好的木料。我家门前的两棵枣树，后来都被砍掉做了家具。

枣树的用途还很多。记得小时候，我在戏台帮忙敲过枣木梆子，响声清脆。我喜欢篆刻，还用枣木给好多乡亲刻过章子。

七 桑葚树

老家有个讲究: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大概是信风水图个吉利吧。我家房后有几株桑葚树，至今记忆犹新。

桑葚树下，是我们最好的玩乐去处，捉迷藏，抓石子，玩打仗，爬高上低，桑葚树非常柔软，弹性大，不管怎么疯玩，没有一点儿风险。

最有意义的是养蚕。那已经是上小学了吧？学校里兴起一股养蚕热，一个火柴盒，放上几条小蚕，捋上一把桑叶，看着蚕儿从幼虫一天天长大，结茧，又看着蚕儿破茧而出，真是神奇。山上也有桑树，是做笼子樊的最好材料。记得家里也养过蚕，母亲上山捋桑叶，一笸篮一筛子，白白胖胖，晚上睡觉都能听见蚕吃桑叶的声音。弄来好多野竹子搭架，看蚕上山结茧，又煮茧捞丝。我家养蚕只是一两年的事，我吃过蚕蛹。

桑葚树最好的果实是桑葚。桑葚树应该也扬花吧，很少观察过，只见桑葚树叶茂密，树叶下长出许多绿色的果实，像毛绒绒的小虫子。六月前后，小虫子由绿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那就是我们最爱吃的桑葚，捋上一大把，直接放进嘴里，如蜜一样甜到心里。然后互相取笑对方是个大花脸，紫黑的嘴唇像个猪嘴一样。

在好多地才，桑葚树也有成片栽种的，还开发了桑葚酒。我在市场上买过桑葚，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老家的桑葚好吃。

八 漆树

在老家南沟口，家家都有漆树。漆树浑身都是宝，漆树主要是割漆，漆树籽是一种药材，也能榨油，漆树还是做家具的最好木料。

我家门前后坡和土庙沟都有漆树。但漆树有毒，要是不小心碰上了，就会长漆臊子，浮肿，奇痒，严重时还会溃烂，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家家都有漆树，但会割漆的人很少。一斤土漆是很贵的，能漆家具，在老家主要是漆棺材，黝黑发亮，几百年不腐。

我老家能割漆的是老庄子保平他伯，人很精干，只是漆臊子把五官腐蚀的不成样子，又黑又有斑点。他每天早上背个漆篓子就上山了，用截好的树棍在漆树上绑成梯子形壮，一档一档爬上去，在漆树上割开V字形刀口，然后把河蚌壳插进去。白色的漆液就流进蚌壳里，慢慢变黑。天快黑了，就带着漆桶收漆。第二早上，在原有的漆口上再割一刀，如此往复循环。割来的漆一般是主家和割漆的一人一半。

漆匠比割漆的要讲究多了，漆有清漆和黑漆之分。老家人嫁女儿，心定要请木匠做家具。家具做好后，漆匠开始大显身手，二龙戏珠，喜鹊登枝，招财童子，花式各样，美观大方。最隆重的是儿子给父亲打棺材，请木匠请漆匠，特别隆重。

漆树老了割不了漆了，因为有漆毒是不能当柴烧的，千刀万剐的漆树又被砍倒解板做了家具。漆树是老家里最值得敬重的树，功臣树。

九 沙树、松树和柏树

我老家最有价值的树应该是沙树、松树和柏树，虽然不能结果子，但都是做影具的好木料，实用价值大。

在老家，人生必经重要三件事，盖房，给娃娶媳妇，为老人送终。这三件事都离不开木头，娶媳妇嫁女要请木匠做家具，老人生前就要给做好棺材，盖房用的是桦栎树硬木头，而做家具打棺材，沙树、松树和柏树就是最好的细木头。

沙树一般长在洼地水多的地方，一般不分枝，长的端直，一二十年就可成材。木质细腻，适合做门窗、柜子和床。沙树的繁植能力特别强，根系发达，树根的小沙树苗不断长出来，砍掉一棵沙树，紧跟着一棵沙树就成长起来，三五年就成材了，用不着栽种，一劳永逸。

松树一般长在高山深沟里，树冠高大，一年四季长青。松树也是做家具的首选，家有儿女的，早早就栽下松树，儿女长到十七八，松树刚好长大成材派上用场做家具。松树分柴松和油松。油松做不了家具，油太多易燃，刚砍下来湿湿的油松片儿，一根火柴就可以点燃。

柏树坚硬长的慢，有万古长青的意思，多栽种在祖坟周围，庄重大方。柏树质地好，长成材需要五十到一百年，砍倒后几百年不会枯朽腐烂，属于珍贵树木，全用来给老人做棺材。老了能睡柏木棺材的人是最幸福的人，没有柏木就选沙木、松木，还有人用桦栎树木做棺材的。

沙树、松树和柏树同娶媳妇嫁女送终老人联系在一起，有了亲情感情，所以这几样树在老家也倍受人尊重和珍爱。

十 椿树和皂角树

老家的椿树不少，但因使用价值小，不大受人关注和欢迎。但这必竟是老家的树，我也要写一写。

椿树不择土壤，随遇而生，树形也长的十分高大，枝叶繁茂，可以和桦栎树比肩。但是椿树不结能食用的果实，木头又容易腐烂，做不了家具，大多数椿树自生自灭。椿树唯一的用途是烧柴，烧起来烟大，有一股臭味。老家南沟口柴多的是，就是烧柴都懒得用，大家都叫椿树是臭椿树。

还有一种椿树叫香椿树，树干长的比较矮小。因为香椿树叶是一种鲜嫩可口的美食，春二三月间，香椿树芽还没长到一扎长，就被采摘了拿到集市上卖，香椿炒鸡蛋特别好吃。这怕就是香椿树长不大的原因吧，这也是春天里万物复苏的时候，人们还能记得起椿树的重要原因。

老家还有皂角树，浑身长刺，但能结皂角。这在上世纪五十六年代，老家人还是稀罕皂角树的，因为皂角能用棒棰砸了洗衣裳。现在家家有洗衣机，用上了洗衣液，早把皂角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十 一 槲叶树

我最难忘老家的槲叶树，也是最有感情的树。每年端午节，母亲都要用槲叶包粽子。我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也买粽子吃，但感觉没有一点儿小时候吃的粽子味。

南沟口方圆的大山上都有槲叶树，尤其土庙沟、皮条沟、康尔沟一带居多。我们四月中旬过后就开始上山打槲叶了。

槲叶树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匍匐着身子，枝叶蔓延。槲叶有扇子那么大，像张开的手掌，毛茸茸的。有人分不清槲叶树和青杠木树，叶子虽然很像，但青杠木树的叶子十分光滑，也没有槲叶那种特别的香味。

我们提前要把谷子拿到趟里王家表爷的碾子上碾好。五月初三晚上就要煮槲叶，满屋槲叶香。我妈把碾好的谷子放在木盆里浸泡，开始取出煮好的槲叶包粽子，左手铺三张槲叶，捞一把谷米，放上大枣、板栗或是红豆，折成长条形，用路草绑了，然后放进大锅由大火到小火再到文火蒸煮。五月初五凌晨，我们都是被粽子的香味唤醒的。我爹早早割回来带露水的艾叶，放在大小门楣上，一家人开始剥粽子，洒上白糖吃，一口一口的粽子香，终生难忘。也有包糯米粽子的，左邻右舍，你送我，我送你。那时侯，端午花开了，红的白的特别好看，吃着飘香的粽子，感觉特别幸福。

我感觉槲叶树就是老天专为端午节准备的。老家纪念屈原的氛围并不是很浓重，但端午节用槲叶包粽子一定是老家父辈们对幸福生活最隆重的庆祝仪式。

十二 桐树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不知道老家的桐树是不是梧桐树，虽然没见过凤凰来仪，却经常见喜鹊落在梧树上叽叽喳喳。在我老家南沟口，喜鹊是报喜鸟，吉祥鸟。

老家的桐树种在房前屋后，长的特别快，三五年就长大了，长到两三丈高后，开始分枝，树叶像伞，遮天蔽日，是我们夏天乘凉的好去处。桐树也开花，大概在四五月间，紫白色，像树上挂满了一个个小喇叭。我妈给我们蒸过桐花麦饭，也很好吃。

桐木质软细腻，也是做家具的好材料。因为太软，做家具，桐树多为配料，做个隔挡、护板啥的，做不了桌面和桌腿，不结实。我不知道河南兰考的焦桐是什么样的，可以做琴，创造了那么大的经济价值。老家的桐树也有人收购，却终究没有成为一种产业。

老家还有一种桐子树，比桐树小，能结铜杍，由绿变黑，有鸡蛋那么大，可以榨油。铁峪铺和花瓶子收购站常年收购桐籽，母亲农忙后带我们兄弟摘木耳、拾桐籽就成为了我家一种副业。

十三 杨树和柳树

老家还有杨树和柳树，一般都长在田间地头、河道。感觉杨树和柳树像椿树一样，用途不是很大，算是大自然恩赐的一道风景吧。

杨树也叫白杨树，可以长到三四丈高，很少分叉。庙沟河道长有不少杨树，细高细高的，有几个大的杨树，相距不远，一个上面有喜鹊窝，还有一棵杨树上面有一个马蜂窝，因为在大路边，看起来十分吓人。

我记得老家修路拉电的时候，杨树派上了用场，大概是节约资金吧，电杆就用的是白杨树。老家发展变化的很快，现在电杆早不用杨树了，换成了水泥的。老家人说年轻人干活没眼色，往往就说:“看你瓷的跟杨树电杆一样！”

柳树长的没个样子，斜三横四，多长在水边，枝叶茂盛，夏天是蝉和萤火虫的栖息地。柳树好像也没啥用处，做不成家具，也当不成柴烧。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可能指的是垂柳，垂柳很好看，是一种风景树。

南沟口还有一种长不大的柳树，老家人叫柳条子，有一人多高，长在洼地，细如拇指。这可是柳树中的精品宝贝，能打簸箕。老家有一种职业叫簸箕匠，就指专门用柳条子打簸萁的人，夏天收麦播麦、磨坊磨面除糠都离不了簸箕。簸箕匠打的簸箕在太吉河或者铁峪铺集上都是最抢手的农具。

十四 山茱萸树

山茱萸树是老家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引进的一个新树种，做为经济林，是做为退耕还林发家致富来推广的，在坡度较高不宜再耕种的土地上栽种。老家人把山茱萸树叫枣皮子树。

我爹在门前那块地上也种上了山茱萸树，房前屋后有空闲的地方也栽上了。据说山茱萸果肉有补益肝肾、生津止渴、降低血糖的作用，是一味名贵的中药材，有厂家长期收购。

春暖花开，山茱萸树也开花了，金黄的小花招蜂引蝶，热闹的很。花谢了，结出米粒大的果实，由绿变白，到了秋天成熟，满树红彤彤的山茱萸肉，像一团火。采摘工序却十分繁锁，先要把熟了的山茱萸摘下来，取掉硬核，只要皮肉，晒干每斤能卖到八元。开始大家积极性很高，虽然辛苦但有钱赚，山茱萸肉一斤还炒到一百多元一斤。

物极必反，也许栽种太多，山茱萸肉的价格一路下滑，最后竞然无人问津。加上采摘费工费神，大家也懒得管理了，让其自生自灭。

商洛大山是一座药材宝库，我觉得山茱萸树有药用价值完全可以长期发展，但是南沟口的老人一年年老去，干不动了，而年轻人又不断走出大山生活，好多和山茱萸树一样有价值的树都荒芜了。

十五 杏树、桃树和梨树

我说过，在老家南沟口，柿子树、板栗树、核桃树，还有樱桃树和枣树，都是生命树、功臣树。杏树、桃树和梨树虽没有那么重要，但在老家繁多的树种中也应占有一席之地。

老家的漫山遍野中，到处都有杏树、桃树、梨树，春二三月间，是花的海详，粉的，白的，红的，山色妖娆，风景秀丽。春天可以赏花，到了夏秋，有吃不完的果子。我们放牛的时候，从来不用带干粮，山上呆上大半天，也饿不着肚子。

那些都是野果子。房前屋后栽种的杏树、桃树和梨树都是经过嫁接的，个大味美，吃不完的还可以送亲赠友，背到铁峪铺集上卖。南沟除了柿子就是梨树了，就是收秋种麦子时成熟，那棵几丈高的梨树是明子哥的，明子哥特大方，大家干活间隙累了渴了可以随便摘梨吃。

小时候老家的生活虽然紧迫，但大自然的恩赐一年四季不断，这杏树、桃树、梨树和板栗树核桃树一样令人心怀感激，成为滋养我们生命成长的一份子。

十六 竹子

老家的树品种实在太多了，不仔细疏理，一时半会还有很多树想不起来。槐树、冬青树质硬肉细，能做案板或者挂面架。构叶树叶子是喂猪的好饲料，构叶树皮剥了能卖钱。五倍子树、连翘树是药材，杜仲树也是药材，剥皮可以入药。梅李树、沙果树都是最美的时令水果……

我还想写一写老家的竹子。严格意义上说，竹子是禾本科植物，是草不是树。但老家漫山遍野的竹子用途很广，老家人是非常喜爱的，对竹子的感情之深是不亚于那些生命树、功臣树的。

竹子有三月斑、五月斑、水竹、毛竹等。家具农具都少不了竹子，竹席、竹椅、竹床，还有背笼、笼子、笸篮、筛子、笊篱等，还有各种筐、晒笆。竹子是蔑匠的生命，竹子更是蔑匠的精气神。在老家南沟口，竹子无处不在，和祖辈几代人的生活都息息机关。最近这一二十年，老家种香菇，桦栎树粉碎做袋料，竹子搭成架又派上了新用场。

我小时候放牛防止牛吃庄稼，用竹子给牛编过牛笼嘴，上学的时候还用竹子做过笔筒、砚台，还用水竹做过笛子吹着玩。

郑板桥有一句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连古代的官员都对竹子富有感情，何况我们这些生活当中处处和竹子不离不弃的老百姓呢。

我要记住老家的树，我对老家南沟口的树，就像对爹妈和亲友一样情深义长，心怀感恩，在人生的路上，这些树也给了我滋养和力量。父辈们一个个衰老离开我们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年轻人也一个个离开老家，在大城市闯荡，很少回来。唯有这些树依然坚守，走过春夏秋冬，春花秋实，留下永恒的记忆。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老家的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从老家南沟口走出的游子啊，不管走多远，请一定记住老家的树，在感恩中奋进，老家的树会给我们砥砺前行的营养和力量！

2022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