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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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梅花走了，黑有财老泪纵横：“这年咋过哩嘛！”
黑娃沉默了半响，心里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走就走吧。终于抬起了头，黑娃对爹说：“爹，你就放心吧，国家政策是越来越好了，城里发展，农村照样也要发展哩。哪能没有我们一碗饭吃？”安慰了爹，黑娃就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年不但要过，而且还要过得像个样子来。
刚领来的几个月工资，黑娃本打算交给梅花的，想不到已经迟了，那就先过年吧。黑娃坐着苟老板的跃进货车，赶了一趟黑山集镇，买了年货，也给爹和黑梅买来了新衣服。黑娃放弃了过年写东西的想法，稍稍整理了下书房，便厨房里忙活起来。黑家磨坊顿时也有了年味。
腊月二十八，黑娃就在厨房忙乎。大男人下厨房，真是老虎吃天没法下爪，可他下决心要做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来。
黑娃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乎，雪花和黑梅走进来。黑梅已经穿着小姨买的新衣服，焕然一新，蹦蹦跳跳像只快乐的小鸟。雪花放下一大袋子蒸好的包子花卷，看见姐夫围着围裙，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笨手笨脚地忙碌，心里不是个滋味。二姐和姐夫，她也说不出来谁对谁错，不知该怎么劝解，说什么才好。
黑娃看见雪花，一个苦笑，雪花一把扯下黑娃的围裙，鼻子一酸，说：“哥，用的着你蒸馍吗？志鹏明个还要背一袋子来的。说好年夜饭，我们一块吃！”
黑娃说：“雪花，年夜饭就算了，我没脸面给老人交代呀。”
雪花说：“哥，我爹我娘都知道了。二姐的脾性，老人也骂了多次，没有一个人怪你。年过后，你和二姐气消了，日子还得好好过。只是二姐也看的不长远啊……”雪花犹犹豫豫，二姐的行踪，并非不知道，但她不敢再说，无论怎样也要让姐夫一家高高兴兴过个年。
黑有财前前后后收拾劈柴，黑梅把一件新棉袄让爷爷穿上，那是白志鹏给韩老实买的，韩老实不穿，硬让雪花给亲家带上。梅花和黑娃闹离婚，韩老实老两口是一百个不愿意，女大不由爷，挡也挡不住。总觉得两口子闹仗也是常有的事，咋说也不能伤了亲家的心。
黑有财穿上新棉袄，悲喜交加，正要给雪花说感激老亲家的话，却见学校里的苟老师来了，老远就叫“黑老伯！”
慧慧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庄重又大气，两手提了一大包，边走边说：“黑老伯，我爹开着货车送年货，我一个人哪能吃得完。给你提来，也算提前给老伯拜个年。”黑有财不知说什么好，想当年，他骂罗胜利一家没人性豺狼一样，也没给过慧慧好脸色。慧慧自从离婚以来，不但坚持在学校一心一意教书，还隔三差五来黑家磨坊帮忙，照顾黑梅。黑有财觉得不好意思，黑梅倒是非常亲热地接过礼物。
黑娃和雪花已经迎出来，黑娃给慧慧让座，雪花说：“慧慧姐，黑山沟人咋感谢你呀？随便留一个人看校都行，这哪里有黑山镇上过年热闹？”
慧慧红了一下脸，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雪花，我哪有资格看娘家的灯？”
雪花一愣，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说：“慧慧姐，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过个年，黑山沟路也通了，电也拉了，有了收音机，有了电话，还有好几家买了电视，也不比镇上冷清那里去！”
三人便一起忙碌起来，又说又笑，很快蒸熟了几锅白花花的大馒头。到了晚上，雪花没有回家，带着黑梅和慧慧一起去了学校。雪花最终提议，兔年这个春节，大家一起在黑家磨坊过，慧慧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黑山沟下了一夜的雪，大年三十，风停雪住，整个黑山一片雪白，犹如进入了童话世界。
连日来的杀猪宰羊声渐渐消逝，鞭炮声又多起来，王老虎已经清闲下来，关了面粉加工厂热闹着过年，老校长周学舜却反倒忙起来，挨家挨户写春联。黑娃的春联是自编自写的，上联是“黑山巨变瑞雪兆丰年”，下联是“壮志未酬拙笔报平安”，横批是“玉兔迎春”。老校长周学舜连连叫好，说：“黑校长，书法是老祖先留下来的灿烂文化，你一定要继承下去。”黑梅也露一手，画了个兔子贴到墙上去。
黑山沟一下热闹起来，大年饭就在黑家磨房一起吃。
白志鹏背了一背笼礼物，从黑山沟脑下来一连打了几个趔趄，还觉得好玩。韩老实又让雪花给黑有财带来了一瓶西凤酒。一起走到黑家磨坊，已近中午，厨房里已飘出饭菜香。苟慧慧一早就带着黑梅从学校过来帮忙，蒸啊炒啊弄了满满一桌子。黑有财说老祖先从山西大槐树下逃难过来，饿的奄奄一息，年三十晚才找到一口饭吃，活了下来，所以黑家历来的年夜饭都要等到晚上十点多吃，今年还是第一次改了规矩。
“哈，移风易俗嘛，黑山沟也要改革哩，哪能一味当庄稼汉。黑老伯，再过几年，有你好日子过哩。”白志鹏边让黑有财坐了上席，慧慧和雪花从厨房把菜端进屋里，黑梅叫来了好友文博和高兴，好不热闹。
黑娃正点燃一挂万字头鞭炮，噼里啪啦响得震天，刘银妮却提了一瓶酒走过来。
刘银妮一手捂了耳朵，转着圈子站在磨坊门口喊：“黑校长，家有不回家，可他还惦记着老同学，交代我一定来你家帮帮忙。梅花在州城，你一百个放心，住的高楼大厦，风不吹雨不淋的，天天过年哩。炮再放上几挂，除旧迎新嘛！”
黑娃见刘银妮喳喳呼呼的，只是点头笑笑，没有接礼物。苟慧慧和雪花不爱听，只是抬了抬身子，白志鹏站起身，接过刘银妮手中的酒，说：“多谢了，多谢了。赵经理年年都有新成就，这就正好庆贺庆贺。”
黑有财露出笑脸，说：“赵家媳妇正派，好多人逢年过节都去巴结罗书记。人不要瞅红灭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么。”
“巴结罗书记？他快要倒台了，我才不尿他哩！”刘银妮竟然低了头，歉意地说：“我也是给黑老伯赔罪的，梅花走了，也有我的不是。”
大家让刘银妮一起吃年饭，刘银妮说：“黑校长人缘好，过的才叫年，哪像我摆了一桌子菜，年夜饭没人吃，一个人守活寡！”说着竟禁不住呜咽起来往回走，白志鹏不知如何安慰，给文博和高兴抓了几把糖，让和刘银妮一块回家。
新年新气象，黑娃和白志鹏饭后坐在一起，谈论新年后的计划，一个比一个精神起来，白志鹏说“年一过，他就要实行多种经营计划了，尽快让黑山沟富起来。”黑娃说：“年一过，黑山沟学校可能就要动工了，白书记，黑山沟教育不能放松啊！”白志鹏说：“那是！那是！教育是百年大计嘛！”……
天已快黑下来，黑山沟各家各户挂起了红灯笼，鞭炮声仍然彼此起伏。白志鹏和雪花离开黑家磨坊，回黑山沟脑去，黑娃和黑有财一直送了好远。
真正感到年难过的是黑山沟老书记罗胜利，他真真切切感到了黑山沟的变化。
罗胜利里外作难，在家里，他和老伴俩人出出进进，门庭冷落。罗前军自从拆了面粉加工厂，一气去了州城，直到过年都没给老子回个音讯。老伴整天唉声叹气，罗家祖辈单传，自从罗润生当了贫农主席，罗家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老子交过权后，罗胜利在黑山沟叱咤风云，三十年没有人说个不字。可是现在，罗家明显的失落了好多，该怎么向死去的爹交代啊，罗胜利也常常夜不能寐。
罗前军离婚，让罗书记老伴头发一下白了好多，偏偏离了婚的苟慧慧工作还在黑山沟，精神的很，让罗家看着不是滋味，当了三十多年的书记，竟然让人看笑话。
“军娃不回信，你也不去州城看看，也不怕老了没人顶孝子盆？”罗胜利老伴也越发变得敢顶撞罗书记起来，罗胜利不耐烦，气呼呼地说：“放着有福的日子不过，你能咋？爱死爱活去！”
罗书记老伴只是气得呜呜地哭，眼看年关已近，罗胜利还稳如泰山。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到了年关，黑山镇政府每到年关的慰问并没有通知罗书记，而是杜永明送来一封通知，一切已交由副书记兼村长的白志鹏办了。年前白志鹏和张小路一块去黑山镇政府领了救济，坐着苟老板的车回来，按着名单五保户孙老头多少米面油，侯老师多少补助款，董瞎子还领了一件新棉衣……韩老实没有，黑有财没有，刘银妮家也没有。白志鹏只给罗书记家送去一幅年画，国家三代领导人的画像，盖有黑山镇祝贺新年的章子。
白志鹏把黑山沟扶贫花名单让罗书记一一过目，罗书记肚子都要气炸，可是开会定好的事情，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生闷气。
农业税已经在吴镇长的带领下收缴过，已没有了往日的强硬，好多困难户免交，即使收缴不上来的，镇政府也允许来年春后补上。罗胜利的权威一落千丈，前几年交农业税，他可是威风八面，抬门扭锁，不择一切手段。可是，可是白书记一来，黑山沟全变了。
罗胜利想不通，白黑蛋这个碎怂，不就是跟赵家有提鞋倒尿盆混过几天么？外来的和尚真的会念经？哼！等着瞧吧。
昔日的黄历已经看不得了，到了年关，没有人送来一吊肉，送来一瓶酒。张小路的爷爷和刘银妮的爷爷也不见踪影，他们多年来一直是罗书记的鞍前马后，就是一条烟也没有人送来。年不能不过，罗胜利开始自己折腾买年货，吃的穿的，买了好多。他第一次破费买东西，一件灰色妮子大衣穿得很威风，可在风雪里，黑山沟人能看到罗书记摇晃不稳的身影。
“吃，养好了身子继续革命！”罗胜利第一次在年夜饭桌上给老伴夹菜，老伴吃了几口，眼泪禁不住流下来：“还革啥子命？难道还要罗家活个独人么？”
罗胜利强打着精神自斟自酌，年三十的鞭炮声不比任何一家弱，甚至响声盖过了刘银妮放的万字头冲天炮。
真正让罗胜利震惊的是收音机传出来的消息，国家出台一号文件，农民就要免除税收了。天，罗胜利听到这个消息，不亚于美国听到中国原子弹爆炸。修路拉电之后，罗胜利本来要买一台电视机的，但是被老伴阻止了，老伴说：“就你烧包的不够，还不怕黑山沟人红眼吗？”罗胜利权衡了利害，没有卖电视，依然听他的收音机，几次忍不住想去刘银妮家看电视，可一看刘银妮对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就止住了脚步。
罗胜利依然有早上六点半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纸和新闻摘要》节目的习惯。正月初二的早上，听到播音员一字一顿宣读中央一号文件，寒冷的冬天，罗胜利竟然出了一身汗。
“纳粮交款，刮宫流产！”虽然说的是气话，倒也是罗书记三十年来工作的真实写照。取消农业税，那他这个书记还能做什么？搞计划生育吗？王老虎生了三个牛牛娃，扒了房子罚了款，他照样又盖起房子。刘银妮、黑娃家只生了一胎，白志鹏刚刚结婚，搬指头一算，黑山沟的计划生育早已搞得没有工作可搞了。
罗胜利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准备正月初六一过，要到镇上给吴镇长拜年去。
黑山沟发生了巨变，每次变化，刘银妮家总是黑山沟关注的焦点。
赵家有第一家在黑山沟盖起了两层小洋楼，让黑山沟人对赵家穷小子刮目相看，刘银妮也扬眉吐气起来。刘银妮是第一家拥有立体声收录机，二层小洋楼里不时传来《梁秋燕》，或者《屠夫状元》。修路拉电之后，刘银妮又是第一家买来二十五寸的康佳彩电，多年没演了的电影，竟然在刘银妮的客厅里上演，想看啥就看啥，吸引的满黑山沟人挤了一屋子看稀奇。
看了正月初二的电视新闻，刘银妮也是非常地吃惊，国家要免收农业税了，国家领导人亲自在电视里讲话，肯定不会变了。“不交皇粮国税了，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啊！”
刘银妮奔走相告，正月初二刚过，家家户户走亲戚，人来人往，听了刘银妮的话，黑山沟人个个惊讶不已，争相跑到刘银妮家看电视重播。看的是目瞪口呆，谈的是热火朝天。大年三十也没这热闹。柳医生激动地说：“皇粮国税，说不缴就不缴了？那我们农民就真要翻天了！”
在大家欢呼声中，刘银妮是喜忧参半。说起农业税，刘银妮多年就没缴过。她总是把不缴皇粮国税引为骄傲，罗胜利带了一帮子人马，抬门扭锁搞得黑山沟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可刘银妮家风平浪静，罗胜利一根指头都不敢动她，刘银妮常常自个儿乐。可是，不收上缴款了，和谁斗去？刘银妮竟有点儿失落。
刘银妮家里，热闹非凡，看着电视，人们不肯散去，刘银妮过了一个冷清的年，难得家里这么火的人气，拿了纸烟满屋子散，给小孩发糖散瓜子。
王老虎穿的一身新，来到刘银妮家，从身上哗掏出一沓百元大钞，递给刘银妮，说：“大妹子，真的太感谢你了，这两千元还给你，以后你家磨面只管拉来，我分文不收。”随手又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文博，说：“伯给你的压岁钱！”文博不要，王老虎硬是塞到文博的兜里。
“哇，成大款了么？谁急着让你还钱？国家免收农业税了，真要高兴，你敢去罗书记家门口放鞭炮吗？”刘银妮不收王老虎的钱，说赵家再怎么不仁义，哪见过逢年过节要账的，过年也不缺这几个小钱。
王老虎收回钱，一拍巴掌：“呵，罗胜利也有今天？咋不敢，我们放炮祝贺去！”
从刘银妮家出来，王老虎径直走到董老二的商店，掏出两百元，把货架上的鞭炮全卖了，叫上了三个儿子和文博高兴他们，一起朝罗胜利家走去。罗胜利家坐西北朝东南，高高在上，把整个黑山沟小学和黑家磨坊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大片麦地横亘罗书记和公路之间。罗书记也曾想毁了田地把公路通到家门口，也被老伴劝阻了。
王老虎三个儿子，计划生育挨了罗书记的整，即使扒房拉粮，王老虎也不信罗书记的鬼话，硬是生下大虎、二虎和小虎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小一岁，又一个比一个胆大。买来鞭炮还走在麦地小路上，王老虎的三个儿子就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
罗胜利听见声音也很吃惊，走出来看是王老虎领着一群孩子放鞭炮。黑山沟有个风俗，每到春节，谁家有个喜事，关系好的喜事过了之后，趁过年还要热闹一场。主人高兴，免不了拿来好吃好喝招待，热闹一番。罗胜利春节冷冷清清，心里不痛快，见是王老虎放鞭炮，迎接也不是，关门也不是。
王老虎老远就喊：“罗书记，罗书记，党的政策好啊！从此不再收农业税了，我代表黑山沟老百姓感谢党中央来！”王老虎是踩高跷娱乐的高手，不等罗书记回话，就自个儿在罗书记门前翻起跟头来，动作一个比一个惊险，惹的孩子们欢呼不止，引来了好多人围观。
罗胜利硬着头皮说：“党的政策当然好，不管怎么变，天还是共产党的天。好了好了，你们的谢意我知道了。”罗胜利并不让王老虎进屋里坐，自个儿回到屋里。家里又没有什么喜事，耍的什么热闹？这不是看笑话吗？罗胜利老伴忍住一肚子火，拿来瓜子糖果打发孩子们离去。
刘银妮把录音机放的震山响，望着罗胜利家门前的表演嘿嘿笑。
初一不出门，初二拜丈人，人们忙忙碌碌走亲访友。无论怎么苦焦，黑山沟人的新年向来是热热闹闹过到正月十五才算结束。可是正月初八，白志鹏就已经开始工作了。
白志鹏按已经定好的黑山沟多种经营计划开始实施，从州城旅游结婚回来，白志鹏已对黑山沟中药材种植计划有了详细安排，在去黑山镇政府领救济扶贫物资时已经详细汇报了吴镇长，得到首肯。白志鹏决心在年还没过完的时候，趁着大家高兴的心情，把中药材种植计划分下去。
黑山沟人对白志鹏格外热情，别看只是二十来岁的娃娃，但对人公道做事果断令人佩服，尤其是黑山沟小学建校集资，一个外乡娃毫不保留捐了一万五，令黑山沟人刮目相看。春节扶贫慰问，韩老实和赵家有家都没有，令人惊讶，白书记一身正气，赢得了黑山沟人的信任和尊重。
白志鹏的中药材种植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简直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老孙头说：“韩老实真有福气，招来了个这么能干的女婿。要是革命战争年代，被红军部队带走，那可不得了呀，不是个将军，也做个县级干部哩！”老孙头八十好几了，一个人生活，还精神得很，他说：“种药材好啊，李闯王屯兵商州，自采药材，百病不生，战无不胜啊。我的那些地全部种药材吧！”
白志鹏说：“老孙爷，地我们来种，收成有你的份！”
老孙头呵呵笑着，说：“我一个老头子，有政府管着吃喝，要啥收益，只要这一把老骨头能派上用场，只要你白书记下命令，我老汉坚决服从。”
做了一辈子庄家，不种麦子包谷，要改种中药材，也有好多黑山沟人感到疑惑。白志鹏给一一解释，能指望我们黑山沟能产多少粮食呢？远到黑龙江、河南，近到关中道，粮食多得很啊。联产承包责任制，黑山沟人是不愁吃了，可交了上缴款，日子紧紧巴巴，买个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钱。黑山可是长中药材的聚宝盆啊，你看漫山遍野柴胡、丹参、桔梗到处都是，有了钱害怕买不来粮吃吗？
韩老实带头种了五亩丹参，他相信女婿的话没有错。黑有财虽然半信半疑，但比起罗书记的号召来，爽快了千倍百倍，一口答应挪出六亩山地全部种药材。老校长周学舜也积极响应，三亩坡地全部种上了桔梗。王老虎，侯老大，董瞎子，柳医生，家家都有计划，按白志鹏的介绍，或者丹参，或者柴胡，或者桔梗，家家不落，三亩五亩，都和村上定了种植计划。
黑山沟没有参加中药材种植的有两户人家，一家是刘银妮，一家就是老书记罗胜利。
刘银妮一年四季花枝招展，打扮得像个小姑娘，吃喝不愁，多年已不知道种地是什么滋味了，听了白志鹏的介绍，刘银妮呵呵笑了，说：“白书记，你说的我都相信，但我一个女人家，哪顾得过来，药材我就不种了。”白志鹏再三动员，连文博和高兴都感到兴趣，总比黑水河里逮鱼有意思吧，可刘银妮还是拒绝了药材种植。
到了罗书记家，白志鹏客客气气向老书记汇报请示。罗胜利靠在沙发上，水都没给白志鹏倒。正月初六，罗书记怀里揣了五百元钱，一个人也没惊动，顺着公路去了黑山镇。年还没过完，黑山镇一片死寂，唯有几个门市部开着门，几条黑狗夹着尾巴摇来摇去。罗胜利狠了狠心，买了几百元的礼物，到镇政府去，却吃了闭门羹。说是初六上班，但门卫说，年还没过完呢，你十五以后再来吧。罗胜利知道吴镇长的家，径直搭车去了。吴镇长家里门庭若市，走亲访友的人多，麻将、扑克还有象棋，逢年过会一般。吴镇长却不大热情，只留了一句话，说：“正月十六黑山沟选民大会再说吧。”罗胜利返回黑山沟，纳闷不止，往年选举还不是走个过程，可今年吴镇长连半个信息也不透露。
“种药材？我看是胡扯蛋！白志鹏，要以粮为纲！镇上只是让你试行，你这么大规模种植，老百姓喝西北风去？种那么多药材，卖给柳医生吗？”
罗胜利一套理论也多少让白志鹏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种就不种吧，白志鹏告别罗书记，匆匆去黑山沟小学，用电话联系州城药材公司供种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破例没有热闹，家家户户忙着平整坡地，有的人家还打算毁掉产量不高的麦地种药材。
正月十六，黑山沟小学正式开学。黑娃带着教师提前几天布置，打扫卫生，粉刷标语，悬挂彩旗，黑山沟小学焕然一新。苟慧慧和韩雪华还把高音喇叭放起来，全校师生举行了隆重的升旗仪式，孩子们穿着新年衣服，唱着国歌，国旗冉冉升起迎风飘扬，黑山沟又开始了新的一年。
但真正热闹的并不是黑山沟小学开学，升旗仪式刚过，吴镇长开着吉普车来了，车前坐着的是派出所江所长，苟老板和白志鹏坐在车后，几大包药材种子码放的整整齐齐。杜永明骑着冒烟的摩托车紧随其后。吴镇长下车没有去罗书记家，而是直接走进黑山沟小学，黑娃打开扩音器，高音喇叭顿时传出吴镇长洪亮的声音：“今天召开黑山沟村村民选举大会，届时传达中央一号文件精神，希望广大村民按时参加！”一连播了三遍，还派张老汉和刘老汉通知边远的几户人家。
元宵节本就没有热闹，又听说传达中央一号文件，黑山沟人呼啦一下全来了。黑山沟小学操场顿时挤的水泄不通，韩老实两口和老孙头也兴冲冲赶来。
罗胜利听见喇叭声，穿戴整齐，夹了黑皮包也赶到学校来。吴镇长见了罗胜利，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一起坐到主席台上。吴镇长和江所长坐在中间，苟老板和杜永明作为嘉宾也坐上主席台，黑娃、白志鹏也坐在两边。
会议由罗胜利主持，稿子是张小路提前写好的，罗胜利念得结结巴巴，尤其是“党中央英明决策高屋建瓦”惹得人们哈哈大笑。吴镇长摆摆手，开始讲话。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黑山沟，中央一号文件精神非常明确，就是要农民朋友脱贫致富，吴镇长的讲话迎来阵阵掌声。传达一号文件精神后，吴镇长讲了村民选举大会推迟到年后的原因，希望大家投上自己神圣的一票，为黑山沟致富奔小康选好领导班子。
张小路和韩雪华抱着票箱发放选票，黑娃和王老虎维持着秩序，苟慧慧在扩音器上宣读选民须知。会场竟然一下静悄悄起来，一张张红色的选票，让黑山沟人异常激动。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自己选举村干部。
经过两个小时的唱票、划票，选举结果出来了，吴镇长大声宣布：“黑山沟村民选举大会发放选票八百一十五张，收回八百一十五张，弃权票三张，符合选举规定。现在我宣布，选举结果，白志鹏选为村长，八百一十三票，黑白六百三十八票当选村委会文书兼会计，王老虎五百六十四票，当选村安监队队长。”
吴镇长没有念到罗胜利，罗胜利满脸通红，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白志鹏发表当选村长感言刚刚完毕，一辆黑色北京现代伊兰特轿车开进会场，高策划从小车里钻出来。吴镇长连忙走下主席台和高策划握手，介绍了情况，拉了高策划往主席台正中就坐，要搞策划讲话。高策划和白志鹏、黑白、王老虎一一握手祝贺，也不客气，试了试麦克风，开始讲起话来。
刘银妮拉着文博和高兴的手，听的格外激动。高策划说：“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州委已经批复了《黑山沟旅游开发远景规划》，并投资了大量物力财力。我们黑山沟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到时候说不定红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还要来黑山沟旅游哩！……”
台下顿时像炸开了锅，掌声经久不息。雪花也鼓起掌来，激动地喃喃着说：“变了，变了，黑山沟真的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