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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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大家七手八脚把赵家有抬上靠客厅的床上，白志鹏跑着叫来了柳医生。
柳医生急匆匆赶来，让高策划和黑娃将赵家有的脚垫高，使劲掐了一下人中，赵家有才哼了一声缓过气来，虚脱得不得起来，精神恍惚地问：“州城、州城来电话没有？”白志鹏劝赵家有不要操心，身体要紧，柳医生已经给赵家有挂上了吊针，刘银妮又抱来一床雪花被，给赵家有盖上。大家屏声静气，看着盐水滴滴答答往下滴。
赵家有的脸慢慢有了血色，挣扎着靠在床头，刘银妮问赵家有吃饭不？黑娃操心地问要不要转院？赵家有摇摇头，说：“开电视，看看重播！”
天还没有黑，学校已经放学，文博回家一看这阵势也静静地呆在一边，雪花来了，苟慧慧也来了，不知不觉门外来了好大一群人，大家都低声细语，没有一点儿喧哗。赵家有的两层小洋楼一直是黑山沟的焦点，各种猜测都有，惊得大家张口结舌，互相打着手势悄声地询问。
转播中央《新闻联播》之后，州城电视台果然开始重播。赵家有睁大了眼睛，看着荧屏，大家也焦急地等待。两个重要会议镜头之后，开始出现大火的镜头。新闻标题竟是《西坡头工地引发大火、董事长失踪正在调查》，播音员一字一顿：“昨日晚九时，州城西坡头低洼改造工程发生大火，损失惨重……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大火今日凌晨熄灭，董事长赵家有去向不明，公安机关正在紧急协查。”
白志鹏看得清晰，消防车从西边开来，被雷瘸子的简易棚挡住，怎么也开不过来，高压水枪软弱无力，望尘莫及，火势凶猛，浓烟滚滚，能够看见浓烟下有人仓皇逃生，大楼一层一层在烈火中倒塌……
赵家有说：“回州城，我要回州城。高策划，你可要陪我一趟，我这辈子可能就完了。”说着说着竟然泪流不止，高策划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天我和你一块回城处理！”
楼下，黑娃已将大家劝退，各自回家。柳医生量了量赵家有的血压，叮咛了几句也走了，雪花和苟慧慧也回到了学校，黑娃没走，白志鹏也没走。
刘银妮从窗子望出去，整个黑山乌油油一片，凶神恶煞一般，禁不住心中颤抖起来。
第二天，赵家有强打着精神爬起来，和高策划商量着一起回州城，白志鹏自告奋勇一块去。
高策划没有回家，直接和赵家有来到西坡头。西坡头低洼改造工程一片狼藉，整个大楼轰然倒塌，院墙已经七倒八歪，周边拉起了红色警戒线，几个警察拿着对讲机在大声呼喊。赵家有正用手机和谢秘书联系，刚刚接通，“喂！喂”了两声又断了线。
突然一个便衣警察从赵家有身后包抄过来，咔嚓一声给赵家有戴上手铐，说：“赵委员，委屈你了！”另一个便衣警察掏出证件，在高策划和白志鹏面前晃晃，说：“我们是州城公安局的，请你们配合一下调查！”
赵家有州城什么风光场面没去过，可是走进州城公安局还是第一回。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什么赵委员了，声音小了许多，对笔录的警察说：“火灾发生，我的确不在州城。我是特意来自首的。”
公安局戒备森严，赵家有在立案庭里做笔录。
高策划是州城的名人，公安局的头头脑脑都认识，询问西坡头大火立案详情。高策划回过头安慰赵家有，说：“相信组织会秉公处理的，你不要心急！”赵家有对着高策划和白志鹏苦笑一下，被两个警察带走。高策划和白志鹏没有离开，径直走进了严副局长办公室。
严副局长神情严肃，让秘书给高策划和白志鹏分别倒了茶，说：“事态非常严重，已经惊动了国家安全部，省委作出批示，彻底调查清楚，对负有重要责任的领导绝不姑息。损失上千万啊，我看你们赵委员这辈子可能就要完了。”
“会判刑吗？能判几年？”白志鹏着急地问。
公安局严副局长看了一眼白志鹏，说：“这可说不定，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赵委员今天来西坡头工地，算不算投案自首，还要进一步研究。至于会不会判刑，那要看人民检察院是否起诉，法院怎么判决了。非常严重，非常严重，据说，州城骨伤医院还住着几个烧伤病人生死未卜！”
高策划和白志鹏忧心忡忡，离开了公安局。
赵家有的上海雪佛兰轿车已经被公安机关查封。高策划和白志鹏又围着工地看了看惨状，没有急着离去，一起走到雷瘸子家。雷瘸子不在，春花在家，西坡头居委会顾主任正在给春花解释什么。见高策划和白志鹏进来，春花嚎啕大哭，说：“屋漏偏逢连阴雨，你看这咋办哩嘛？”
高策划要春华不要着急慢慢说。
春花说：“出事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妈呀，哪里见过这么大的火，烧了一个通宵。消防车从西边开过来，这能开过来吗？他们要拆掉简易棚，瘸子不让，双方就争执起来。瘸子就睡在车轮子前，说要拆就从身上轧过去吧，浑身都湿透了。消防水枪够不着，又返回绕道走了。顾主任说雷瘸子妨碍公共安全，要负法律责任的。前天派出所来调查，瘸子吓得搭了个三摩车跑了。你说我这日子咋过哩嘛？”
白志鹏问：“我哥呢？”
春花说：“西坡头大火晚上还在，第二天和拆迁对罗队长打了个照面就不见了。”
顾主任说：“大火已经发生了，国家会处理。改革开放，国家决心很大，即使这场大火也阻挡不了西坡头低洼改造，早搬早受益。春花，你是困难户，居委会想法儿照顾你，你要是存心和组织过不去，法律面前不分贫富，我可没有办法了。”
春花眼泪长流，高策划说：“不要着急，我和志鹏想想办法。”
西坡头大火，烧得黑山沟人心慌，刘银妮整天等着赵家有的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没有响。
刘银妮整天恍恍惚惚，天塌地陷一般，早没了往日风光，文博知道父亲出事，闷闷不乐，一个人上学放学，焉了好多。赵家有的公司一场大火烧得精光，黑山沟里人人都知道了。黑有财对黑娃说：“命，这是命中注定，黑娃啊，平安才是福！”黑娃点点头，不知给父亲说什么好，前天杜永明送来一封信，那是镇法庭寄来的梅花已经签名的离婚通知书，黑娃没有犹豫签了字，装了信封交给杜永明，没有告诉父亲。
“大火无情啊！”王老虎感慨万千，和黑娃商量，召开了一次防火防盗安全会议，会议就在小学操场进行，黑山沟的人齐刷刷都来了，罗胜利还是被邀请到主席台上，却没有安排他讲话。
王老虎是黑山沟村安监队队长，他第一次讲话，看看身边坐着的罗书记，精神越发振奋，讲起话来铿锵有力。王老虎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好热闹，见过好多场面，讲起话来却也是头头是道。
“大火无情啊，我们一定要积极认真排除安全隐患。项羽烧了阿房宫，损失了多少?赵经理出事了，知道吧？也是大火。我们黑山沟是林区，知道不？纵火犯可要坐牢的，烧了自家的也不行？我们农民，过日子容易吗？……”
会场特别安静，没有掌声，却也没有反对声，家家户户在防火安全责任书上按了手印。
刘银妮心里那个气呀，爆发不出来。王老虎，你才穿了几天浑裆裤？扎什么势？讲话就讲话，提家有干什么，不是明摆着看笑话吗？刘银妮恨不得骂王老虎几句，要回借给他的两千元钱，但刘银妮忍住了，没有要。偏偏罗胜利又作了补充：“大火无情，国法更无情，广播里已经公报，赵家有已经被判刑入狱了。”刘银妮气的说不出话来，一个人抹着眼泪回了家。
雷瘸子和春花也跟着白志鹏从州城回来。刘银妮哭着问：“白书记，家有到底咋个样？”
白志鹏怕刘银妮想不开，简略地谈了情况，说高策划正在寻人积极处理，损失是很惨重，但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只要人在，咋样都会好起来的。刘银妮见了雷瘸子和春花，心里略微有了安慰，打了声招呼，停止了哭泣。防火防盗安全会议还没有散去，白志鹏让雪花先安顿大姐和姐夫。
白志鹏走上主席台，强调了防火防盗重要性外，宣读了镇党委的重要通知，黑山沟村被州政府选为奔小康示范村，希望全村人民紧密团结开拓奋斗，不负众望，早日把黑山沟建成小康村。安静的会场这才响起一阵掌声。
见了大姐，雪花眼泪哗哗的，给慧慧交代了几句，还没放学，就带大姐和姐夫回到了黑山沟脑。
春花见了母亲，母女俩抱头痛哭。十多年来，春花是第二次回黑山沟，雷瘸子日子过得恓惶，临走让顾主任详细登记了财产，给梅花交代了几句，一路回来，连个礼物也没买。雷瘸子见了韩老实，表示十二分的歉意，韩老实倒也不在乎，说是大家平安比啥都好，问“刚刚呢？”雷瘸子说：“在西京大学读书，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白志鹏从村委会回来，天已经黑了。满桌子丰盛的饭菜算是为春花俩口子接风洗尘，一家人高高兴兴谈到深夜。春花怎么办？西坡头在改造，一家人又没有个正式营生。白志鹏对韩老实说：“爹，大姐在城里日子紧巴，我看还不如就在农村发展，种药材，搞旅游。经济好了，刚刚毕了业，日子也就一帆风顺了。”韩老实嘿嘿一笑，说：“你是村长么，你看着安排么。”
经过简短的村委会会议，一致研究通过，韩春华带着女婿回到黑山沟，住进老孙头家里。春花精神大，一下子种了五六亩药材，柴胡、桔梗、丹参样样有。乐的老孙头合不拢嘴，说：“白书记，托共产党的福呀，我老汉过上神仙日子啦。”
黑山沟小学教学楼一致得到镇上重视，吴镇长开车检查了几次，进展很快。
施工队的总指挥是黑山镇的苟老板，从镇上到黑山沟两头忙。赵家有回来帮工，苟老板却正巧有事。赵家有叫来的二十多个工人，开始干得热火朝天，等知道了西坡头工地大火，赵经理匆匆赶回州城，也面面相觑，找各种借口向苟老板借钱。苟老板说：“明明是义务支援的么？这帐都是一个钉子一个眼的。”那些工人耷拉着脑袋，一个一个想着各种理由溜走了。
黑娃整日连轴转，既要在学校里代课，帮着苟老板管理教学楼施工，又要管理村上的账务，好多天已顾不得回家，多亏苟慧慧照顾着黑梅隔三差五往黑家磨坊跑。
“黑老伯，黑校长忙，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苟慧慧里里外外忙碌，给黑有财做饭，不停地叮咛。
黑有财越发显得苍老，感激着慧慧，说：“黑娃忙学校，也算是黑家出了人才了。女子，你一直苦在这黑山沟里，为个啥哟？”
苟慧慧做了饭又洗了衣服，红了脸对黑有财说：“为啥？人各有志嘛。黑老伯，你往精神些，黑山沟马上就要变化了哩！”
也难怪苟慧慧信心百倍，果不其然，黑山沟更大的变化就开始了。时值盛夏，黑山沟一片苍翠，清爽宜人。高策划领着一溜小车开进黑山沟，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非常庞大的一个建设团队，人手足有五十多，在黑水河畔搭起了帐篷。先是黑山脚下仅存的公路两旁，挂起了几条横幅，鞭炮响彻整个黑山，黑山沟景区旅游开发正式动工。
黑山沟旅游开发动工大会和黑山沟小学教学楼封顶庆祝同时进行。
会场仍然设在黑山沟小学操场，分别写着“开发黑山沟”“建设小康村”的横幅挂在主席台两边。白志鹏和王老虎忙着张罗会议现场。州委和镇上对黑山沟开发非常重视。那个叫陆游的旅游局局长颠着个大肚子，坐在主席台中央。吴镇长已经升任州城交通局副局长，和陆局长亲自主持会议。高策划、苟老板、白志鹏、黑娃、王老虎，一字儿在主席台就坐。罗胜利已经不是书记了，站在会场一角显得特别尴尬。吴镇长升任交通局副局长之际，按人事组织干部知识化年轻化的要求，镇委决定罗胜利不再担任黑山沟党支部书记，白志鹏升任党支部书记，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开会公布通知。
高策划宣布大会开始，依次介绍了来宾。吴局长和苟老板大家都认识，陆局长的开场白特别有意思，他说：“我叫陆游，管的就是旅游。和黑山沟有缘分啊。争取用旅游业把黑山沟建成小康村，一炮打响。”
会议整整开了两个小时，陆局长讲话之后，吴局长讲，紧接着是高策划，白志鹏、王老虎，黑山沟远景规划天堂一般马上就要实现了。黑娃最后宣布州教育局的决定，教学楼建成验收后，从秋季开始招收初中生，正式更名为黑山镇第二中学，继续筹备黑山沟农校的考察筹建工作。
王老虎特地叫来锣鼓队，会议结束后，锣鼓敲得震山响，韩雪花还和苟慧慧合唱了一首陕北民歌《三十里铺》，董瞎子即兴清唱了《下河东》片段，人们高兴的久久不愿离去。
一张特别大的黑山沟景区旅游规划图，被张贴在黑山中学校门口，吸引的人们争相围观。
黑水河漂流，要把黑山沟平坦的地段修成大坝，蓄水行船……
修建黑磨坊山庄，加设人文旅游景点，组建吃住行旅游一条龙服务……
从一线天到老虎嘴，从老虎嘴到骆驼峰，景点全部整修，铺石阶路，建景观亭……
在老孙头家门前，黑山沟西岔原毁坏的水库基础上重新修建人工湖，葫芦峪就要变成了葫芦岛……
黑山沟脑的月亮洞旁要修建嫦娥雕像，如诗如画，昼夜灯火通明……
“啧啧，我们黑山沟还有这么大的气派！”人们惊讶不已奔走相告，连陆局长和吴局长啥时开着小车离去的都不知道。
一年多来，罗前军杳无音讯，罗胜利老两口头上的白发一下增添了好多。
黑山沟是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罗胜利感到非常的失落。自从作为贫协主席的父亲把黑山沟党政大权交给自己，三十多年来，叱咤风云，哪件事不是他罗胜利说了算。可是，可是这几年来，罗胜利像太阳下的雪人，一日不如一日，没了一丁点儿权威。罗胜利整日睡不着觉，思索着以后的日子。白志鹏，这个从关中道来的上门女婿，能有什么能耐，不就是赵家有做靠山吗？赵家有现在倒了霉，已经锒铛入狱，看你白志鹏还靠的什么山？
吴镇长已经升迁，江所长不冷不热，新来的镇长书记来到黑山沟，压根儿就不认识他罗胜利似的。罗胜利每天睡得很晚，早早就已醒来，虽不是书记了，依然按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雷打不动。
无论是从黑山沟的变化上，还是从收音机听来的新闻里，罗胜利真真切切感到了改革开放的汹涌浪潮。他不服老，自己只有五十多岁，按说那些大领导这个年龄别说退休，有的刚刚在政坛上起步哩。罗胜利认为自己还年轻，只是觉得力量小太孤单了，这个时候特别想儿子，可儿子仍然不见踪影。
罗胜利坐不住了，他要行动了。
高策划的建设队伍依然干得热火朝天，黑山沟景区已经有了雏形，从黑山镇国道开车来黑山沟的人竟然多起来。八月中秋的夜晚，罗胜利吩咐老伴烧了一炷香，双膝跪下来，他不是给祖先烧香，也不是怀念父亲，他是给黑山神赔罪，想起十多岁的时候，黑山沟破四旧，他和父亲罗润生走进黑山庙，三下五除二把黑山神像砸了个稀巴烂，这几日想来，心里不由得颤抖害怕起来。一炷香过后，又吩咐老伴炒了满桌子菜。
张老汉和刘老汉被请到罗胜利的客厅，虽然不再是受宠若惊，但看到满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是小吃了一惊，不知道罗胜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汉，墙倒众人推啊！把我罗胜利忘了吧？”罗胜利边给两个老汉倒酒，一边冷冷地笑着问。
“不敢，不敢，咋能忘了老书记？就是退休了，还是老书记嘛。”张小路的爷爷连忙接过酒，一饮而尽，说：“罗书记，有啥事你只管吩咐！”
“这几年身体还好？没有做过啥梦么？”罗胜利又问。
“托老书记的福，这些年不愁吃穿，国家又不收税了，日子滋润着哩！”刘银妮的爷爷紧接着说。
“托我啥福？我有什么能耐？知道不？我们能有这个好日子，托的是黑山神的福。前几天晚上，我连续做了一个同样的梦，黑山神发怒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点着我罗胜利鼻子说：你这个当家的，看黑山沟都成什么样子了，农民不种庄稼，庙里不敬香火，成什么体统？你儿子离婚，黑娃离婚，赵家有那么富有一把火就烧光了，还让我风餐露宿没个住处，是要我呼风唤雨黑山沟发洪水吗？我一连几个晚上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黑山神像是我爹毁的。报应啊，报应！”说着，说着，老书记竟然哭起来。
两个老汉目瞪口呆，连罗胜利老伴听了也急忙跪地磕头：“黑山爷，你饶了我们吧……”
满桌子酒菜，再也没人敢动筷子，两个老汉也喃喃自语：“得罪了黑山神，这可咋办呀？”罗胜利停止哭声，擦干眼泪，对两个老汉说：“吃吧，吃吧。知错就改，黑山神也不会怪罪的。不过，这梦可得是你们做的，得到黑山学校诉说诉说。我是老书记，四十多年的党龄了，把这样真实的梦境说出去不合适。任务就交给你俩了。”
张老汉和刘老汉心领神会，怀揣着罗胜利塞给的雪茄烟，踏着月光回家了。
十月是个丰收的季节，黑山沟中药材获得大丰收，黑山沟小学的操场上正在收购药材，显得特别热闹。
庄稼少了，人倒显得清闲。黑山沟人喜事多，兔年又逢了个好光景。风调雨顺，除了桔梗是两年作物外，柴胡和丹参大获丰收。白志鹏在收获之前就召开了动员大会，详细说明了丹参和柴胡的采收方法，老早就联系了州城药材公司派人现场收购，苟老板和王老虎合资就建了一个烘干炉，将刚采挖来的药材烘干，一麻袋一麻袋装好，苟老板的跃进车忙不过来，又叫来几辆大货车，连夜送到州城药材公司。
一沓沓票子发到黑山沟人手里，大家反问白志鹏：“这么多钱，不收税吗？”
白志鹏说：“收什么税？都是你们辛苦用汗水换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黑山沟人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从土改到合作社，从吃食堂到包产到户，人们忙忙碌碌，也只是个养家糊口，哪见过这么多钱装进口袋里。侯老大和王老虎商量，卖了药材就去州城买戏装道具成立黑山沟剧团呀，王老虎满口答应。董老二打算将旧房推倒重盖，要扩大规模，搞超市呀。刘银妮在操场里转，看见卖药材的人点票子，心里后悔没有听白书记的话，琢磨着怎样将小洋楼改装成饭店啊。
正当大家高高兴兴点票子时，却见张老汉和刘老汉在小学门前响过一串鞭炮，开始给黑山神烧起纸钱来。
黑山中学门前顿时围了一圈人群，两个老汉烧完纸，对着黑山神庙磕了一个响头又一个响头，说：“黑山神呀，你原谅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一定为你重塑金身，日日供奉，只是希望黑山沟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大家不解，询问两个老汉，两个老汉就说了黑山神发怒托梦的事，听的围观的人惊讶不已，几个老年人竟跟着两个老汉一起跪下给黑山神磕头。
也难怪一个梦惊动了黑山沟人，黑山神庙历史悠久，三十多年来黑山沟人几乎都忘记黑山神了。
黑山神庙有几百年的历史，大概在清朝乾隆年间重建，修有正殿偏房和戏楼。为啥敬的黑山神？据孙老头讲，在明末清初，李自成起义屯兵黑山，明朝官兵围追堵截，李闯王兵败黑山沟做最后挣扎，听天由名。李闯王困惑之中梦见一员自称黑山的大将指点迷津，越过黑水河，登上一线天，穿过月亮洞，从明朝官兵后面打了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李闯王进京做了皇上，想起梦中黑山大将相助，下令修起黑山神庙。可惜年久失修，一场大火就荒芜了，乾隆年间，黑山神庙得到重修，雕梁画栋飞檐流瓦，蔚为壮观。文革期间破四旧，罗润生带头砸了黑山神像，周家私塾改装成的小学年久失修成为危房，小学就搬进了黑山神庙。
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罗胜利带着老伴，跪在黑山中学门前，给黑山神磕头请罪。
黑山第二中学教学楼虽然竣工，但装修和教学设施还没到位，学校依然在老地方上课。
连三十多年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罗胜利都来给黑山神磕头跪拜，人们想起黑山神，开始思考敬畏了。是呀，罗润生砸了黑山神像，独苗子罗前军离婚，近六十岁的罗胜利别说抱孙子连个儿媳妇都没有！黑校长在学校里大兴土木，不也夫妻离散？赵家有呢？赵家有当年走州城，据说是给黑山神磕了几个响头的，富了忘了黑山神，反倒盖起豪华两层楼，这倒好，州城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罗胜利带头集资，要修建黑山神庙，给黑山神重塑金身了。
多年不见，罗胜利威风再起。兔年岁尾，罗胜利夹着黑皮包，带着张老汉和刘老汉挨家挨户走，诉说的梦境如身临其境，令人由不得浑身打颤。今年是个丰收年，国家免了农业税，药材大丰收，家家户户手中不缺钱。集资敬神，尽心尽力，罗胜利没有定个标准，一圈下来，竟然集资八万余元，罗胜利宣布，来年要请能工巧匠，重请黑山神呀。
黑山沟集资几乎没有一家漏过，韩老实捐了一百，孙老头捐了五十，春花也把给刚刚准备的学费拿出一百元，黑有财第一次爽快掏给罗胜利八十元，而且感激不已，刘银妮正准备买年货，一下子捐了三百元……
罗胜利已经开始动工，声势浩大，正殿怎么重修，偏房怎么加盖，谁负责挖土泥墙，谁又管伐树起架，一一安排妥当，就在年关亲自出马要走一趟州城，请为黑山神塑金身的能工巧匠。
白志鹏召集了一个小范围座谈会，黑校长、高策划、王老虎、老校长、苟慧慧。
白志鹏说：“罗书记要为黑山神重塑金身，这怕不合适吧？”
黑娃说：“那学校教学秩序就乱了。黑山神，他几十年来哪敬过黑山神嘛？”
王老虎沉默半响，说：“要塑，也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村上应统一管理。”
老校长周学舜说：“我总觉得奇怪，张老汉和刘老汉围了罗书记转了一辈子，咋就做出了这样的梦哩？”
苟慧慧说：“他那就信了黑山神？我们要提高警惕，先给派出所江所长打个招呼！”
高策划说：“我看也未必不是好事。黑山沟旅游开发搞得如火如荼，你看，来黑山沟的人日益多起来。黑山神庙虽然做了学校，但历史文物价值不能低估，又有这么多传说典故，分明就是一处难得的旅游景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