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于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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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苟老板已经为黑娃慧慧收拾停当，叮咛女儿女婿去关中旅游。黑娃心中快活，几十年里除了去过几次州城，还没出过远门呢。慧慧倒是精神百倍，长发飘飘，挽了黑娃胳膊登上了长途汽车。
黑娃没有直达西京城，他打算先到州城看看女儿黑梅。多年来黑梅是慧慧的伴儿，她自然乐意，和黑娃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礼物，说是州城观光，一前一后挤上了39路公交车，朝西坡头巷子去。
西坡头巷子楼房林立，街道宽敞明亮。黑磨坊山庄州城办事处的招牌特别显眼，黑娃慧慧径直走了进去。黑山沟景区镶了镜框，仙境一般，尤其是黑家磨坊，石屋石瓦，古色古香，很是吸引眼球。服务前台装修的高大气派，一排沙发上坐了不少报团旅游的人。
一个女服务员见了黑娃慧慧，立即前来迎接，说：“二位请坐，是要去黑磨坊山庄旅游吗？”
慧慧笑笑，轻声说：“我们就是从黑山沟来的，我们找黑梅。”女服务员“哦”了一声，立即走进里间通报起来。黑梅足有一米七的个子，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慧慧简直都认不出了。倒是黑梅先叫了声姨，又喊了爸，给员工叮咛了几声，接过慧慧手中的包，领到办事处后边的小楼上来。
小楼装修考究，黑梅为黑娃慧慧安排了住处，稍作休息，就叫了小车，三人一起去了州城好莱坞大酒店。山珍海味，饭菜丰盛，黑梅特意要了红酒。这是自己的女儿吗？黑娃真有点儿不敢想象。饭后慧慧要去结账，被黑梅挡住，说：“爹，姨，黑梅大了，还不能给你们接风祝福吗？”说着眼泪竟然下来，慧慧连忙为黑梅擦去眼泪。
州城一夜，黑梅和慧慧居于一室，犹如回到多年前的黑山沟小学，有说不完的话。
穿过秦岭，天就越发灰蒙蒙起来。慧慧读书时和父亲一块来过西京，那时翻山越岭，要过麻街岭秦岭班车在半山盘旋，吓得胆战心惊。多年没到西京城，小时仅有的印象荡然无存。黑娃特地到书店买了一份地图，和慧慧商议旅游的路线。
大雁塔在西京城南。黑娃慧慧从州城一路奔波，并不觉得累，赶到大雁塔，正好赶上观看午间喷泉。黑娃慧慧登记了一个宾馆住下，计划着起早看完曲江春晓，再游览一下大唐芙蓉园，就直接搭车去逛马嵬驿。西京城的宾馆并不宁静，黑娃慧慧一夜睡得不踏实，早早起来去了春晓园，倒是樱花盛开，一轮红日升起有了诗情画意。大唐芙蓉园游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位导游推销黑娃登岛乘船游览，慧慧笑着拒绝，悄悄对黑娃说：“黑山沟景区，王老虎儿子经营的葫芦岛，要比这儿美得多哩。”
马嵬驿更是人头攒动，黑娃慧慧在人群中游走汗流浃背。相传唐朝安史之乱，马嵬驿兵变，杨贵妃缢死马嵬坡。景点多是人文景观，倚了沟壑而建。黑娃慧慧兴趣不大，相互笑了，说：“这哪里也算了景色？只是关中平坦，路途又近，人口众多，若是去了黑山沟景区，那才去了不想回来呢。”慧慧只是喜欢那唐仕女泥塑，黑娃毫不犹豫掏了五十元买了两对。
游了马嵬驿，黑娃慧慧接着搭车去了袁家村。袁家村依托关中农耕文化记忆，那些石磨、犁铧、石碌碡，倒是令黑娃惊讶不已。一头黄牛被蒙了眼睛拉了石碾子碾辣子，黑娃想到黑家磨坊，禁不住眼眶红了起来。慧慧是眼馋了关中小吃，搅团、漏鱼鱼、荞面饸络，吃了不少，末了说旅游完了要给父母带回几个乾县锅盔。
关中自古帝王州，黑娃计划着要到昭陵乾陵看看。渭河两岸，一望无垠，九嵕山突兀巍峨。黑娃就想了，唐朝的皇上李世民，怎么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依山为陵，他若是去过黑山，说不定会选择在黑山建陵呢。两天来，慧慧着实兴奋，昭陵下来腿已有点发软，乾陵只上了半山，额头已经细汗密布，黑娃心疼，终止了乾陵旅游，早早宾馆歇息，第二天便和慧慧回了黑山。
黑山沟景区统一规划，旅游主导，多种经营，所有项目，管委会统一论证，分片承包投资经营。年近三十的黑山村党支部书记白志鹏党校培训归来，又在雪花的鼓舞下自学电大，有闯劲敢承担，深得领导器重，如今已被提名为黑山镇副镇长人选。黑山方圆几十里退耕还林，农民种上了药材，年年丰收。赵家有的黑山制药公司承建完毕，择日剪彩正式生产营业。
黑山制药开业剪彩，白志鹏和赵家有商议一切从简，但州城刚从交通局升任州委副书记的吴发展一定要来，他说赵委员是当年州城劳模，这种精神应大力弘扬。吴书记轻车简从来到黑山沟景区，黑山制药开业剪彩仪式已经布置停当，黑山农校第一批学生也是黑山制药定向实习生，全部集合，还有药农代表不下一百余人。
主席台上，州委吴书记被邀请坐在正中，紧挨着是黄章喜镇长、赵家有主任、白志鹏书记，黑娃忙于教学，张小路接替黑娃担任黑山村文书兼会计，坐在吴书记左边，苟老板是黑山沟药材基地发展的功臣，也被邀请来挨着张小路坐了，罗胜利也被邀请来，坐在苟老板旁边。
黄章喜镇长主持，吴书记赵家有揭幕剪彩。仪式过后吴书记、白志鹏分别讲话，赵家有感谢领导关怀群总支持，说一定要建好黑山制药公司，打造品牌，为黑山沟景区再添一景，给黑山群众再找一条致富门路。王豹子作为药农代表发言，激情洋溢念起稿子：“黑山沟发生翻天覆地大变化，要感谢共产党，感谢罗村长，感谢赵主任，自己在经营好客车的同时，一家人种好药材，支持黑山只要公司大发展，同奔小康路……”
王豹子发言还没有完，王老虎的小儿子王小虎急匆匆跑来，大声喊起来：“白书记，白书记，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投毒，我家葫芦岛鱼苗全死了……”
会场立即大乱，黄章喜镇长匆匆结束开业仪式，交代了白志鹏去葫芦岛紧急处理，便起身和赵家有赔了吴书记制药公司参观。
白志鹏和王豹子跟着王小虎，匆匆来到黑山西岔葫芦岛。当年的黑山西岔水库通过投资整修，风景优美，王老虎的儿子经营的风生水起。环岛水面波光粼粼，红色游船游人如织。去年投放的鱼苗，黑山古会前已卖了一批给州城酒店。上千只肥嘟嘟的鸭子已经有客商来交了定金。
王老虎在库坝打捞白花花的死鱼，见白志鹏和堂弟王豹子来，放下手中的竹竿，多年不知忧愁是啥滋味的王老虎，这时却哭丧着脸说：“白书记，损失惨重啊。”
白志鹏详细问了发现鱼苗死亡的经过，王老虎的二儿子二虎说，几天来，游船生意一直火爆，鲢鱼草鱼膘肥体壮，游客末了还要买几条鱼回去。今天下午，一位游客船上惊呼：“谁的一双白凉鞋掉水里了？”那里是一双白凉鞋，不一会就漂上一大堆，二虎一看，竟是白花花的死鱼。
鱼肯定是被毒死的。王老虎束手无策，白志鹏沉默了半响，说：“肯定是有人搞破坏，咱黑山沟人吗？谁有胆量下这黑手？游客吗？游客把鱼毒死又为了什么？王队长，你是负责安监工作的，千万不要声张，影响了旅游秩序。死鱼打捞，就地掩埋，我去黑山派出所报警去。”
黑山镇派出所还没有迁到黑山沟景区，白志鹏找到了所长郑晓健，汇报了情况，连夜和江干警开了警车来到黑山西岔葫芦岛，拍照取证，为不使事态扩大，只详细了解了情况，备了案，悄无声息地离去。
黑娃连日来心中喜悦，灵感顿发，写了好几篇散文，装了信封贴了邮票，又提了一个袋子，到邮政所找杜永明。黑山沟景区邮政所紧邻黑山镇政府，杜永明已经是所长了，一辆邮政面包车除了报刊信件，还要邮寄大包小包的山货土特产，业务繁忙。
“黑校长，黑作家，又有大作了？”杜永明一脸地笑，出来迎接黑娃。
黑娃多年来一直敬重杜永明，是黑山之外唯一无话不谈的朋友。通过他的手，多少篇稿件飞向州城大刊小报，虽说大多数深夜熬出来的文字泥牛入海，但那些发表的豆腐块，黑娃敝帚自珍，保存得完好无损。几十年前的山路，崎岖难行，杜永明的绿色邮报，曾经寄托着他的梦想。邮政所迁到黑山沟景区，黑娃是万般欢喜，特意多征订了好多报刊杂志，只是近年来黑山教育突飞猛进，写的稿子少了许多。
黑娃说：“啥大作啊，一些豆腐块而已。杜干部，学校一直忙，你邮政所直到开业，我也没来帮过大忙。真对不起老朋友，寄信是小，今是专门感谢你来的。慧慧娘亲自熏制的黑山腊肉，你一定收下。”
杜永明立即拉了黑娃让座喝茶，说：“黑作家，应当感谢的是你，不是你的大作，我这黑山鸿雁能当得了邮政所长吗？再说，小学、中学、农校征订了这么多报刊杂志，给我脸上增了多大的光啊。”杜永明把腊肉留下，要给黑娃钱。黑娃说：“朋友嘛，钱，你这就见外了。这么多年，一看到你这绿邮包，我就心里充满了希望哩。”
刘银妮家是再也不敢去了，杜永明每日开着邮政车上下班，难得黑娃暑假闲了和自己长谈，弄了花生瓜子，取了西凤酒，天南海北和黑娃谝了一夜。
黑山沟景区日渐兴隆，得到州政府重视，带动黑山方圆几十个村庄修通了公路，拉了电，黑山沟村倒成了整个黑山镇经济文化中心，农校第二批学生竟报名一百多名，不得不分为三个班级。黑娃为农校发展废寝忘食，日夜忙个不停。慧慧已经显怀，不能上课。偏偏刘银妮又辞去了学生灶。赵文博州城师范毕业，赵家有领了儿子交给黑娃，当了农校教师。高策划看好农校发展，几次州城劝说高兴也来任教，却被董雅诗骂了个狗血喷头。
农校终于理出了头绪，黑娃看了日历，马上要十月一了。黑娃安顿好了慧慧， 买了烧纸，径直登上黑山西坡。转眼，爹已走了六个年头了，黑娃眼圈又湿润起来。
黑山层林尽染，秋风咋起，满山菊花，一片金黄。黑娃感觉一丝寒意，来到爹妈坟头，他用纤细的双手，使劲拔掉枯草，双手壅土平整了坟头。双膝跪下，一张一张烧起纸来，火光和秋日的晚霞相映成辉，照耀着黑娃的脸庞。他不知是该给爹妈报喜，还是给爹妈诉说人生烦恼，昔日往事，一股脑儿涌向眼前。
黑家磨坊旁皂角树上，喜鹊在叽叽喳喳，母亲佝偻着身子在黑家磨坊，箩啊筛啊，为他准备黑山镇上读书的吃食；爹背了錾子黑山南北开凿石磨，供一家人花销吃喝；梅花的身影又在磨坊回荡，那头小黄牛一圈儿一圈儿转悠，何日是个尽头？黑梅呢？黑梅呢？女儿蹦蹦跳跳拥进他的怀里突然又转身不见了……
烧完最后一张纸，太阳已彻底落进黑山，景区又进入幽静的一天。黑娃从黑山西坡转身往回走去。突然发现黑水河畔一处有火光闪烁，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人影。又是谁在十月一前祭奠父母的亡灵吗？
黑娃回到欧式小洋楼，岳父母已吃过晚饭睡去，慧慧却还亮着灯在等他。正准备洗刷睡觉，砰砰砰听见敲门声，黑娃下了二楼，惊醒了岳父母，开门见是王小虎跟着白志鹏，王小虎上气不接下气，说：“黑老师，我爹和罗胜利、杜永明打起来了，你快、快去看看。”白志鹏也疑惑，深更半夜的，怎么就打了起来，只得随着王小虎叫了黑娃。黑娃让岳父母睡了，和白志鹏、王小虎一路小跑，朝黑水河畔走来。
这不是刚才黑水河畔起火的地方吗？王老虎和罗胜利扭作一团，相互扑打，杜永明使劲拉住王老虎。王老虎大骂：“杜永明，你和罗胜利不沾亲带故，在这烧的是哪门子纸啊？”
罗胜利不是王老虎的对手，几次被扑倒在地，骂骂咧咧地说：“王老虎，你狗逮老鼠多管闲事，邮政处理旧书报纸，与你什么相干？”
杜永明见黑娃相跟着白志鹏、王小虎一块来，就对黑娃说：“就是，就是，州文明办就要前来检查哩么，烂书旧报影响形象啊。”
王老虎一蹦老高，几脚就踏灭了大火，声吼如雷，说：“你杜永明睁眼说瞎话，黑校长，让小虎请了你来，你是教师，你看看这明明是黑山村的账本本，分明是想毁灭罪证么？”
杜永明还在从邮政车上往下取书报杂志准备点燃，白志鹏翻了翻没有烧尽的纸，的确还有不少账本。这时，张小路已经惊醒，穿了衣服一路赶来，黑水河漂流的码头，水哗哗地响，人声鼎沸，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黑娃疑惑，对罗胜利杜永明说：“就是旧书废报，也不能半夜拉来烧了，多可惜。卖了废纸多少还能支助困难学生么。”白志鹏看了看罗胜利、杜永明，明白了什么，头一回自己做了决定，说：“不烧了，不要烧了，拉回村委会就地封存。都回，都回，黑山村是小康村文明村，大家遇上事一定要和和气气解决。”
王老虎见杜永明开车拉走了旧书报，黑娃不表态，大家相安无事，气的大喊：“官官相护，我一定要州城里上告。”
黑山西岔水库死了几千斤鱼，损失惨重，黑山派出所来查看了一番就没了音讯，王老虎那里还睡的着，几个月来夜夜在黑山景区巡逻，罗胜利和杜永永明烧书报账本被逮了个正着。
王老虎火爆脾气，说一不二，第二天就关了面粉加工厂，真的越过黑山派出所，直接到州城告状去了。
黑山医院如期开业，高策划是特别高调，州城里请了报社电视台记者，吴发展书记亲临现场庆典讲话，赵家有是准备了厚礼的，除了万字头鞭炮几筒烟花，还准备了一千元现金，但高策划并没有接钱，说：“赵主任，多谢你的抬爱，药厂和医院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啊。贺礼就免了，真心抬爱我高胜寒，你就把鹿作家的字借我用一用。”赵家有满口答应，“黑山不黑”的匾额就挂到了黑山医院的门诊大厅，吴书记讲话完了来参观，看见鹿作家的字不住竖起大拇指叫好。
入住黑山医院的第一个病人是孙老头。八十五岁的孙老头饭量不减，身体硬朗，走路一阵风。他捋着满把的白胡须，大声说：“没病，没病，我没病么，花那钱干啥？”梅花硬是好说歹说，把孙老头扶进黑山医院每个科室，先进仪器齐齐检查了一遍，记者的闪光灯照在孙老头红润的脸上睁不开眼。
梅花认识钟院长，钟院长穿着白大褂，对着话筒面带微笑，说：“黑山沟景区是长寿之乡，黑山医院设备先进，医术精湛，欢迎患者来黑山医院治疗，康复养老！”
苟老板的收购门市部热火朝天，看得懂老二眼红，后院六间四层小楼正在扩建，赵家有说如今的建材加了防冻剂，冬季不影响施工，来年五月宾馆落成就可以开门迎客了。还是十月中旬，苟老板就点燃了钢碳炉子，一楼到三楼全通了暖气。
慧慧早起一阵肚疼，吓的慧慧娘立即电话叫回了黑娃。黑娃想怕是要生了，扶了慧慧径直到黑山医院来，慧慧娘收拾了被子褥子紧跟着来到医院。钟院长亲自给安排了产房，见黑娃着急的头上冒着虚汗，安慰了大家，说医院都聘请的是医术高超的大夫，要大家放心，慧慧肯定母子平安。
“哇”地一声啼哭，产房传来一片惊呼，钟院长出来给黑娃报喜，说：“黑校长，恭喜恭喜，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只是你这个大作家，名字可不好起哟。”黑娃连忙道谢，接过苟老板买来的糖果点心，满院的医生大夫一齐散去。
慧慧医院里只住了两天，容光焕发，看到身旁粉嘟嘟的小人儿，鼻子眼睛都是笑，心里乐开了花。苟老板和黑娃把慧慧母子接回了家，慧慧娘厨房里忙个不停，伺候了女儿吃喝，抱起孙子满屋子转悠，年轻了许多。慧慧笑着对黑娃说：“赶快到学校去，以后有你看的，别耽误了教学。”黑娃看了儿子一眼，笑了笑，满脸幸福地朝黑山农校上班去。
苟老板却提了糖果香表走进黑山神庙，虔诚地双膝下跪，敬了香，烧了纸，感谢黑山神恩赐贵子，求黑山神保佑黑娃事业有成，孙子平安健康。末了一咕噜爬起，拿了糖果，给前来道喜的乡邻散发，说：“孙子满月都来吃喜酒啊，花鼓戏要唱三天三夜，还准备了一头大肥猪哩。”
黑娃有了儿子，浑身是劲，忙完学校的事，放学就往家里跑，一会儿照顾慧慧吃喝，一会儿注目凝神宝贝儿子，精神十足。韩雪花真心替慧慧高兴，放了学也赶来给慧慧帮忙，育儿经验倒是比慧慧娘还要丰富，不怕脏累，还给月儿娃洗起尿布来。白志鹏和赵家有老早就祝贺黑娃，说：“黑校长，儿子的满月酒可要多准备些啊。你是文化人，儿子的名字起下了吗？”
黑娃只是笑着答应，真是应了钟院长的话，思量了半个多月，真还没有给儿子起个响亮的名字。慧慧的娘疼孙子，蛋蛋长蛋蛋短的叫，苟老板一脸地笑，呵斥起老伴来：“那能叫了蛋蛋，苟蛋？黑蛋？一点文化没有，能让人笑掉大牙。”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苟老板说：“一个好名好姓，一辈子顺顺当当，哪像我走南闯北，连一个孩子家也敢叫着名字笑着骂。”
大家一直笑，黑娃说：“苟姓是五代十国，敬姓大臣为避讳皇上石敬瑭，就去掉了文字。河南一带又都改姓敬了，黑山多年贫瘠，如今商海如潮，就叫敬海吧？”雪花接着说：“敬海好，但那是学名，得有个小名，你看他不哭不笑，像个思想家，就叫黑格尔吧？”说完自个儿先笑起来，苟老板说好，慧慧也说好，黑格尔这名字就传开了。
黑格尔满月恰逢冬至，黑山竟没有丝毫寒意，景色依然深绿如墨，游人不减。苟老板心中喜悦，满月准备的不亚于慧慧结婚，酒席比婚礼还要丰盛，侯老大的花鼓剧团要演一天一夜，还特地到州城请了歌舞剧团。王老虎心情不好，但操办起苟老板孙子满月一点儿也不含糊，冬天人穿的笨重，高跷却不低了一分，惊险不断，叫好声此起彼伏。
苟老板是不准备收礼的，花钱敬神待客图的是吉利快活。但赵家有说老同学喜得贵子哪有不行情的道理，和刘银妮专门去了趟州城买了辆儿童手推车。白志鹏和雪花商量了，买了上等的毛线，打了一身毛衣绣了图案，引得大家啧啧称赞。杜永明送了一套金猴邮票纪念册。梅花心里慌慌，冬至前就去了州城，高策划硬是塞给黑娃五百元钱。雷瘸子敬老院里养了一群鸡，昨天逮了两只公鸡，今天雪花又拎了一篮子鸡蛋。周学舜、王老虎、韩老实都一一带了礼物。
黄章喜镇长带了一条好猫两瓶西风。罗胜利心事重重，出出进进好几次，最后让范玲玲送来了一辆玩具汽车。孙老头举起两张百元票子，说：“黑娃，黑娃！穷不离猪，富不离书。娃儿的学费，我替你交了。”人群立即为孙老头叫起好来。
孙子过满月先要敬黑山神，苟老板夫妇把孙子用太空棉被包了，小心翼翼地抱到黑山神庙，黑娃慧慧带着香表水果走在前面，一家人烧过香表，献了水果，恭恭敬敬磕起头来，苟老板口中念念有词，保佑孙子健康平安，长大文武双全。怕惊动了孙子，敬拜了黑山神回家后，王老虎才将振山响的鞭炮响起来。
苟老板给孙子过满月，特地杀了一头猪。七碟子八碗，碗碗都有肉。酒是西凤酒，红塔山一席就放一条，张老头、刘老头紧挨着罗胜利，嘴上点着一支，耳朵再夹一支。侯老大没有卸妆，吃过酒席和王豹子划起了闯王拳。雷瘸子和董老二偷着给苟老板抹了花脸，被吆喝着推上戏台，披了戏袍，洋腔洋调跟着董瞎子唱《五子登科》。
州城的歌舞剧团气派比侯老大的花鼓戏大了好多，现代化的舞台，灯光摇曳多姿，如梦如幻。流行歌曲、小品、相声，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今日是个好日子》唱的心花怒放，掌声不断，千手观音舞蹈如仙女下凡，观众屏住了呼吸，半天才缓过神来使劲鼓掌。苟老板的花脸并没有急着洗掉，见人就握手递烟，眉毛眼睛都是笑。
州城的歌舞团正演得高潮迭起，一辆面包车开到苟老板的欧式小洋楼前。从面包车走下来的竟是黑山镇派出所所长郑晓健和干警小江，却都是一身便衣，江干警从车上先取了一床太空被，又取了一箱太白酒，搬进苟老板家里。郑所长说：“苟叔，恭喜恭喜，镇上接了一个案子，这酒席就来得迟了。”苟老板乐呵呵握了手欢迎，赶紧洗了花脸招待。
招待了郑所长和江干警，狗老板被江干警拉上三楼，收拾了一个僻静的房子，交代了一番。
黑娃被苟老板叫上了三楼。郑所长握了黑娃的手，说：“黑校长，恭喜，恭喜。顺便办点公事，不能外传啊。”黑娃有点紧张，桌子旁一边坐了，对郑所长说：“你要了解什么情况，我知道的，绝不会隐瞒。”江干警立即取出笔记本，拿起笔准备做起记录来。
“这个，认识吗？”郑所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黑娃。
黑娃眼睛一亮，怎么不认识，这就是他呕心沥血的大作《黑山沟的传说》啊。黑娃一五一十给郑所长谈了书的出版经过，江干警一一记录。 郑所长说：“盗版，全是盗版，州城发现一个地下黑印刷厂，发现了这本书，我们就是专门来取证的。”黑娃一头冷汗，不只对郑所长说什么好。
郑所长说：“这是第一。第二，你是黑山沟村文书兼会计，这么多年的帐都是你做的吗？”
黑娃说：“说实话吧，从代教到转正，我一心都扑在教书上。文书兼会计还真是挂了个名，慧慧当年做过账，王豹子也做过账。好多事情，罗书记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郑所长说：“第三，国家退耕还林啦，黑山沟村给农民发过退耕还林款吗？”黑娃说：“没有，从来就没听说过。”郑所长说：“好吧，你是校长，要实事求是。来，在记录上签个字。”黑娃心中疑惑，还是在记录上郑重地写下了“黑白”两个字。末了，郑所长交代黑娃，不能对外泄露一点风声。
苟老板把郑所长和江干警送上车，大声说：“感谢，感谢，郑所长百忙中能来吃我苟老板孙子满月酒，真是三生有幸啊，慢走慢走。”黑娃也对郑所长说着感谢的话，江干警开了面包车，又呼啸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