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评夏艳平短篇小说《回到雀儿林》
杨国庆
乡愁是一个使人愁肠寸断的热泪盈眶的字眼;乡愁是一个让人梦萦魂牵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词汇。乡愁是一块磁铁,它牢牢吸住远离故乡游子的情思;乡愁是一杯老酒,岁月越久醇味越香。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多年来在不断地叩击着人们的心扉,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有乡愁,也都有不一样的乡愁,它表现了对儿时家乡的怀念,对父老乡亲的敬重,对故土的敬畏和热爱,是远离桑梓的儿女家国情怀的深情挽牵。作家夏艳平的短篇小说《回到雀儿林》(湖北黄冈市群艺馆《赤壁》2019年第2期)就是一篇表现像浓稔得化不开的老米酒般的乡愁,读后很容易让人勾牵起各自的乡愁,无不在心灵上引起强烈的共鸣。
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在书写人物运动中展现乡愁。而且很有趣的是“我”即小说中的人物“小根”在现实与魔幻时空中来回穿梭中表达乡愁的,同时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将乡愁写得一波三折又一唱三叹,既声泪俱下又梦醒时分。小说开头是“我”回到故乡雀儿林,小说标题就是一个表现人物运动的题目,即从县城来到雀儿林,“我”通过坐车和步行的运动方式回到了故乡,其动机和原因就是为了寻找乡愁,重温乡愁。从而表达对家乡对故人的怀念,对故土难以割舍和不可忘却的热爱。正如俄国十九世纪作家赫尔岑说的那样:“人离开故乡为的是衣锦归来,只有流浪汉才永远背井离乡。”我“在城里混得不太如意,……但对比雀儿林,强了不知多少倍”。于是“我”一头扎进了魔幻时空的雀儿林,也就是不存在的故乡。遇上几十年未见的小满爹,当年他是生产队长,他带我去女儿丘插田。我和他一起走即运动着向这块当年面积最大的有五亩多的稻田走去……“我”又回忆起当年的事,即人物运动到了现实中,那时村里的小孩都要插田,这可是个苦差事。“我”小小年纪坚持弯腰插了一上午的秧,腰痛得厉害,刚想伸腰歇一下,就被小满爹一个秧把砸到后背上,“我”一下倒在水田里。可见当年为填饱肚子,“三伏天双抢”劳动的艰辛与累苦。紧接着“我”又进入即运动到魔幻时空与小满爹来到女儿丘这块大田边,许多正在插秧的当年的乡亲们“欢呼着,雀跃着”,纷纷跑上来与我说笑,我分烟给他们抽。当年我认识的一个叫“长毛怪”的老汉对我非常热情。“我”和大家一起下田插秧,当这块大田插完后,大家喊腰痛,在田岸上打滚,和当年的情形几乎一样。乡愁在这里寻见,乡音在这里重温,乡情在这里重现。傍晚“我”从女儿丘运动到小满爹家里,他老伴杏花奶为我们办好了晚饭四菜一汤,很馋人的。晚饭后“我”又运动陪小满爹在村里散步,来到村头一棵大樟树下,他抚摸着树干惊飞起几只大鸟,他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指地说:“鸟大了,终要飞走的。外面的世界比雀儿林大,也比雀儿林好。”这实际上是隐喻我这个运动到城里久未回乡的游子对家乡的感情淡薄了。同时他在感叹中又带着几分赞许,还表现出几分惆怅与不舍。“我”还看到了老人希冀晚辈比自己有出息的几分欣慰和喜悦。正是顺着这样的思绪,“我”又从这神秘而又虚幻的魔幻时空里再次运动到当年的现实时空中,述说了“我”运动即离开雀儿林的原由和经过。那年我堂兄华明考上地区师专,而我只比他少考3分回家种田,被小满爹任命为副队长。一天挑草头也就是挑收获的稻谷,“长毛怪”他“耍起奸来”,钻进厕所,别人挑了两担草头,“还没见他出来”。有人跟“我”说了这事,“我”找他刚说几句,他“就跳了起来,说你卵子大点细伢,还想在我面前发彪,……有本事你像华明那样,到大学发彪去。”“这是我心口的一块疤,那经得起人揭啊?”当时我就决定出走要离开雀儿林,坚决运动到城里去。忽而“我”又运动到梦幻般的时空里,小满爹在树下一个石墩上坐下。“我”一看就脸红了,当年“我”将这个石墩丢进了水塘里,还说这石墩浮起来了,我就回雀儿林。以表示我运动到外面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的钢铁意志。小满爹说,“长毛怪”第二天借来抽水机将水抽干,从泥中将石墩抱到了岸上,表示对你的愧疚。他还说,就是“长毛怪”不说这话,你也是要走的。走是为了更体面的回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走了。可杏花奶“催我回城”,说“城里有你的家呀”,“你是个男人呢,应该有担当”。于是“我”从魔幻时空中最终运动也就是回到了现实——县城“我”的家中,完成了“我”寻觅乡愁之旅。然而,华明这个曾在城里一所重点高中当老师如今却不带课,经常跟一些驴友四处跑的堂兄,在手机朋友圈里给“我”发来他刚刚在雀儿林拍的照片,有棵大樟树,“我”才明白他也到了雀儿林。“我”说刚从那里回来,问他见到小满爹没有。他很惊诧,说“我”说鬼话,说“他们死了都几十年了”,就连“长毛怪”也离世“十多年了”。“我”又叫他把女儿丘拍给我看,他很快发来几张照片,这是“荒芜的故乡”,有杂草和苦楝树的特写还有华明和几个驴友的合照。这次轮到“我”惊异了,感到“我所回到的雀儿林,与华明兄回到的雀儿林,肯定不是一个地方。我回到的雀儿林是别人去不了的。”因为这是一个充满乡愁的雀儿林,是“我”梦中的魔幻的在世上不可能存在的故乡。这也更加淋漓尽致地书写了衷肠难诉在我心中永志怀缅和存念的长长缕缕的乡愁。
这是表现小说人物多次连续不断在不同时空中的运动,才将寻觅乡愁的过程写得这样的感人、动人而又带有几分忧伤并更富有情趣。我们可以回溯一下,“我”即“小根”这个小说人物在小说中运动的过程和轨迹:
县城→雀儿林(魔幻时空)遇见小满爹→回到小时插田的现实时空→来到与当年乡亲们插田的魔幻时空→继续在魔幻时空中运动到小满爹家吃晚饭并陪他散步→又运动到现实时空,当年“我”离开雀儿林的情景→在魔幻时空中杏花奶催“我”回县城→“我”再次运动到现实时空,看到华明发到手机上的当今雀儿林的多张照片,使我惊恐和清醒。
可见,作家利用描写小说人物运动的艺术手法,完成了“我”寻找、发现乡愁从起点出发最后又回到起点的圆满过程,凸显了小说感叹乡愁和赞叹乡愁的主旨,体现了作家创作这篇小说的的艺术意图。如果说,作家不书写或者没有书写小说人物“我”在有趣的不同时段不同空间的人物运动的话,几乎就没有办法写出这篇小说。
在着力书写小说人物“我”运动的同时,作家还采用多种艺术手法描写人物与人物运动的情节、情景、场面和细节,使得小说的艺术亮彩亦是闪烁照人:其一,用比喻写情摹物。此乃以此物写它物也,可以更形象更生动地表现事物或人物的细微之处与作家的感受或心情。如“我”一回到雀儿林,“就觉得有点儿不真实”,“阳光,却像一床漂洗过头、褪色得厉害的旧床单”,“树木和房屋涂出的灰白影子,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补丁,随意地缀补在床单上,斑驳、肮脏、丑陋”。这就是故乡给“我”多年后回来的印象和感受,写出了另一个时空里的怪异与荒凉。同时从记忆中打捞出以前的阳光,“像一根根钢针,从天空上扎下来,直扎进深深的泥土里”,“可眼前的阳光,虚弱得像我虚胖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用前后对比的手法写出雀儿林的变化,不由得使人感到有几分神秘与诡异。同时“眼前的景像,似是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模糊得难以辨认”。这样的环境不同寻常,为下面不同寻常的人物小满爹出场提供了与之相适应的环境。这里也有“我”熟悉的气息、声音,有“猪粪牛粪的气息”,“男中音般的牛哞,女高音般的鸡啼,童声般的狗吠,麦笛般的虫鸣,像一支支交响乐,在我的周围奏响。”这里运用视觉、嗅觉和听觉全方位捕捉和感受故土的一切,说明了“我”的乡愁的悠久与浓烈,并由睹物而见人,终于看到小满爹“摇摇晃晃地飘出”来。可以说是很巧妙地用比喻来渲染环境,提笔开篇。其二,用象征铺排情节。“雀儿林”就是一个象征,寓意鸟儿聚集的树林即儿时的故乡,“我”是曾在这林中生活和长大的“鸟”。这又与后面章节中的大樟树的寓意相同,当鸟儿飞走时,小满爹寓意深长地对“我”说:“飞出去的,都是好鸟,是有出息的鸟呢”。他说完,“用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表示对“我”离开雀儿林的肯定和支持,甚至是夸赞。这象征的寓意就更直白和明显了。其三,用细节刻画人物。如开篇“我”见到小满爹时,他“身材瘦小,须发皆白,且穿着一套略显发黄的白衣白裤,似是纸扎的一般”。这个细节说明他不是凡世中的真人,也为后面埋下伏笔。而且他“下巴上那蓬长长的胡须,像神仙手中挥动的拂尘,……我担心他像神仙一样,突然从我面前飘然而去。”这几个细节也暗示了不同寻常的小满爹的真实身份。还有他插秧时用秧把打偷懒耍奸的人的细节书写,很风趣地写出了当年他特别的个性:“他也插着秧,边顺手拾起一个秧把,头都不抬,‘呼’的一下,那秧把像长了眼睛,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你的后背上,挨了秧把的人,就不敢再起身了。”这细节写的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即会插秧又很会监工的生产队长的形象。这几个不同细节一比照,小满爹前后不同时期的幻像与形象便昭然立见了。其四,用物件勾连情节。情节和章节中几次出现小满爹用秧把这个物件打偷懒的人的场面,这显示了他认真、耐劳、严格对人的个性。还有大樟树、石墩这两个物件用意深长,大樟树是故乡的符号,又是故土的标志。小满爹深情抚摸它,华明发的照片中也出现它;丢石墩更是表现了“我”年轻气盛,不服输要出人头地的倔强个性,和坚决到外面闯世界的坚定如磐的决心;而“长毛怪”将水抽干把石墩抱上岸,则表明他认识到恶语伤害了我,有种悔改之意。由于这几个物件的多次书写使前后的情节与章节辉然相映,前后一体,浑然合篇。其五,用悬念强化乡愁。读者第一次读小说就感到小满爹不像个人世间的正常人。直到小说结束时,才通过华明释悬点出他们都离世“几十年了”。读者才明白这是用魔幻的手法写乡愁。表明了“我”对家乡挥之不去的念想,对逝去的乡亲多年不忘的哀思,从而看出“我”的一颗悠悠久远热爱故土的赤子之心。其六,用文学空间突出主题。文学地理学说明,文学地理中的空间就是文学作品的空间,它具有思想、感情等隐性因素和人象、物象、事象和景象等显性因素。在小说中隐性因素和显性因素都很具体、明显、强烈、突出和逼真,特别是现实时空和魔幻时空有机、和谐地自由交替与无缝对接,更是多侧面多角度叙说了“我”寻觅乡愁的执着和坚韧,即使华明最后给“我”进行“点穴”,“我”对雀儿林的牵挂仍是没有丝毫减少。这就在书写人物在不同时空和文学地理空间运动中,挺耸了小说诚挚真切追念乡愁的主题。
应该说,作家于人、事、景、物中寻乡愁,于细节物件中写往事,于思叹唏嘘中寄感慨,于现实、魔幻中表真情,于人物运动中抒胸臆,细腻而又缱绻,直面而又含蓄,激情而又委婉地写出了一片对昔日故乡的眷恋与怀旧之情,写出了一片氤氲于字里行间的令人目击身受般的浓浓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