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场景中的人性底色

小说评论

欢乐场景中的人性底色

杨国庆

陈应松的短篇小说《赵日天终于逮到鸡了》（《上海文学》2018年第5期）通过几个武汉人到山区买土鸡等年货，呈现出春节前的欢乐、高兴和祥和的场景，让人读起来也跟着开心、快乐和喜悦。但阅读以后，又感到渐渐看到了几个人物的人性底色，可谓朱紫互映，善丑共参，让人产生对世间对人生的许多思考。作家于白描中写真相，于诙谐中叙实情，于嬉笑中发讽讥，于调侃中藏针砭，于感慨中刺虚伪，不失为一篇书写当今生活，展现世间炎凉的好文。

几个人开车途中拍照，欢乐气氛洋溢于文字之中；到了山上买年货，寻“文物”忙得不亦乐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酒饱饭足之后，高高兴兴下山返城。事实真意浮现，人性底色毕现，结尾更是高潮，给读者奉上了一根使人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豹尾”。

“我”坐孔瞟眼开的车，还有赵日天、马夹头，和杜老眯。前辆车坐着这几个人的老婆即老娘们儿。大家都叫孔为“夜壶哥”，他收藏有中国最大的一个夜壶，可装七十斤尿，说是长工用的，“文革”中他带此批判“地富反坏右”，揭发地主是如何剥削欺压长工的。他还将此壶申报吉尼斯纪录并弄来一张证书。而赵日天最擅长做拍姜炒鸡，他说拍姜之所以好吃，是将姜汁拍出来了。土鸡爪虽说没肉，但喝酒的人啃的是意境。“夜壶哥”反讽他，你日天了，可以上《舌尖上的中国》。而马夹脸的头很扁，像被马夹过。杜老眯的眼皮撑不起来，老是眯

耷着犯困。仅从这几个人物的肖像描写和介绍中，就看出他们是几个“活宝”。同时作家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高超写作手法也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进入郊区田野上铺层厚雪，老娘们儿嚷着要停车拍照。大家下车说说笑笑拍拍，创意也多，但互相谈吐中暗藏锋机，人性底色开始显现。赵日天两口子很会搔首弄姿，一群老娘们跑上冰面栽了跟头，更是嘻嘻哈哈，大伙手握自拍杆，一齐大笑搞怪。“夜壶哥”从车上搬下整套茶桌茶具放到冰河上，说来个“烹雪煮茶，白首天涯，煮雪闻茶味，当风看雁行”。以致马夹头酸巴拉几地奉承他：夜壶哥，老子服了你！还有人说：这样飘雪饮茶的照片发到微信上去，今天你不是微信之王谁是？谁与争锋？让那些拍热干面拍小花小草的家伙们见鬼去。还有人说道，这可是旷野气势，雪花漫天，山川河流，盛大景色。于是大家纷纷拍照。又有人感叹：“太壮观了，太壮丽了，太撞坏了，太壮举了！”用五个副词加形容词来夸张冰上饮茶的一组照片，让人感到颇为滑稽可笑。这正是作家语言艺术的巧妙表现，听话听反话，此理信不差。表面上是对这区区普通小景如此夸大、夸张、夸赞，实为尖锐而又犀利的讽刺。这些人饱食终日，闲来无事，就找一些诸如此类的乐子打发很宝贵而在他们看来很无聊的时光，这是在挥霍、浪费生命。他们不以为悲，反以为乐。作家将这种表面点赞实为针砭的话语绘声绘色地书写出来，让人们看到他们巨大的认知误差，深刻地了点出他们爱虚荣，好显摆，逞好强的个性底色。

来到田架山，大家情绪兴奋或说是亢奋起来，遇到一个四十多岁叫田建成的村民，碰上他家杀年猪，请村里人来喝猪血汤。大伙都想尝试一下，就给了一些钱他，定在他家吃午饭，并商定买他家的土鸡、土鸡蛋和土猪肉。这些出发时的预期全部兑现，一个个很是轻松，就在村里转悠起来。“夜壶哥”像鬼子进村一样在各家各户仔细找寻、搜索，由于很多人常年在外打工，房宅破旧，如入无人之境。他兴趣最大又最为卖力，先后从几户屋中顺手牵羊般拿了夜壶、砖筷篓，狗食盆和夹野兽用的“铁猫子”，可以看出他是有心准备疯狂掠取的，作家愤然写到：“对于贪婪的收藏家孔瞟眼，你是没有办法的，他如果看见了一泡狗屎，也可能鉴定出是宋代的。”真是贪得无厌！作家评语入木三分。在村中还遇到一位打柴的田老汉，他说二儿子在武汉光谷软件学院读书后参加工作，后来有了网瘾，竟失踪了。他和大儿子到武汉找了几千家网吧也没找到他。有人恭维地说孔瞟眼就是光谷软件学院的孔教授，老汉一听就请他帮忙找二儿子。他当面也答应了。当他们喝猪血汤，酒足饭饱时，田老汉捉了一只自家养的土鸡还有一叠寻二儿子的广告给了“夜壶哥”，麻烦他帮忙。他笑着收下。大伙儿也忙着捉鸡，赵日天像狗撵耗子一样四处奔跑，很费劲捉到一只鸡，“夜壶哥”也就是孔瞟眼立刻拍下这经典镜头，后来这张名为《赵日天终于逮到鸡了》的照片还获得中国夕阳红摄影大赛银奖。古人云：文中须有响句。应该说这就是全篇之“响句”，让读者震耳醒目，振聋发聩，看到了城里人在山村为一己私近乎疯狂、贪心寻物的镜头。就在大家将鸡捉到车上后，田老汉在一边小声地说，这鸡是田建成从山那边养鸡场买回来的，用饲料喂大的，根本就不是他家自养的土鸡。大家一听就感到受骗了，但要急于返程，就开车下山。赵日天感到受骗很委屈，加上中午喝多了，呕吐起来。“夜壶哥”就拿出田老汉寻找二儿子的一叠广告给他揩秽物。他揩后全部抛出车外。

作家正是在这些不经意的和不起眼的细节、情节描写中，将各人的人性底色统统“曝光”：田建成看起来老实、忠厚、热情，但实际上很精明、有心计，还有几分狡黠，将买来的鸡当自己养的土鸡卖给城里人。几个城里人的个性则“各有千秋”：“夜壶哥”贪婪、虚伪、奸诈，他当田老汉的面答应帮忙寻子，可他将广告全给了别人擦嘴巴，实为骗了老汉。赵日天和老婆爱虚荣、要面子，吃亏后又反悔，显得有些狼狈。马夹头，胡老眯等人有“黄鹤楼上看翻船”的特点，即嫉妒又乐祸，看不得别人得一点好处。完全是一种小市民的狭隘心理。倒是田老汉真诚、执着，对城里人容易产生信任感，并透出对二儿子的深厚父爱。小说在全篇的各个场景将他们种种个性表现得微妙微肖，栩栩如生。让读者于文中看到了人性的多样，又于文外看到了社会的复杂。

小说于欢乐中见讽谏，同时还于山村中见忧虑。作家在大伙儿在山村里转悠找寻时，还具体、细致描写了山村农家房屋常年无人居住而破败衰微的颓败之景。这与欢乐场景形成泾渭分明的落差与反差。深刻表达了作家对现实对山村无人或少人居住的忧虑和思虑。这些年农民多进城打工，只有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留在村中，无力发展生产和经济。现在提出振兴乡村战略，这是一篇综合性的大文章，需要各级政府和有关部门大力重视，全力参与，并和精准扶贫、脱贫结合起来，才能使像“田架山”这样的山村和千千万万的村庄真正振兴起来，真正让人们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所以说作家忧国忧民之心很自然地在小说中表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