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亮色在“泥霞池”中闪烁
杨国庆
前两天,阅读作家迟子建的中篇小说《泥霞池》,于《北京文学》2010年第6期发表,感受颇多。这是一部深入挖掘并细腻描写底层人物复杂人性的好小说。虽说已经发表九年多了,但觉得就像是最近发表的小说一样,给笔者久久的思考和一连串的思索……
小说几乎是全方位地细腻地描写了寒市一家名为”泥霞池“的私人旅店里的各色人物的各种人性。他们都是“草根阶层”,开店的老板娘和她的儿媳,还有长住短宿的农民工、小商贩。人物鱼龙混杂,关系错综复杂,故事跌宕起伏,情节波兴浪涌。但“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在住客陈东和洗衣妇小暖等人身上,也闪烁着各种性格的光泽,让人看到生活在最底层的草根们心灵里不乏美好的人性亮色。
在众多住客中,陈东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个。他十九岁,跟着宋师傅从家乡上林来到寒市专门安装厂里生产的门窗。他年轻、单纯,甚至在一些方面还有些懵懵懂懂,小暖一见他也说是个“青苗”。他很勤劳,干活卖力,想多挣点钱,与女友小桃酥早点结婚。他对未来有幸福和美好的憧憬和追求,这是他人性中很原始也是很正常很积极上进的亮色。可是一天傍晚,给店里免费送煤的煤老板来了,老板娘马上让他进了小暖的屋并关上门。陈东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借机出去转转,走到小暖的窗前,“屋子里传出一阵咿呀咿呀的叫声”,“他只觉得身下的伙伴一阵颤动”,心理和生理立刻产生了变化。经历这事后,处于青春期的陈东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或说是引诱,他那温顺、卑让的个性发生了逆转,他纯朴但并非“出污泥而不染”,一次回上林,他正在剥小桃酥的衣服时,被她的父亲撞见,上去给了陈东两巴掌:“小兔崽子,刚进城几天,就学坏了!”并说:“我将来就是将女儿垫猪圈,也不给这个畜生!”由于受到小暖与煤老板那事的“刺激”,陈东一时性起,在女友面前显出强悍、凶猛,野蛮、莽鲁的个性,几乎失去了人性。也使他善良、纯朴的个性亮色黯然失色。但是,这也为以后的情节显示陈东人性亮色作了呼应和对比,并埋下伏笔。同时这也是小说本身的一个亮色,那就是提醒并告诫小青年们,如何正确对待青春期时受到外界刺激发生的性冲动,不然日后要后悔的哟。陈东后来真的后悔了!一天他去给一个业主安装门窗,同时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在干其它活计。中午陈东趁那男的下楼买饭的时机,将那女的给“干”了。可是被返回的那男子当场捉奸,被判六年有期徒刑。然而陈东在狱中并没有绝望,他说:“六年一晃就过去了”。他对人生对未来仍是充满希望和信心。这是一种很坚强很坚韧很刚毅的性格亮点。他为爱情而误入歧途,但身陷囹圄又寄希望于未来,这种遭挫折而不心灰意散,入监牢还能神驰明天的向上心态和浪子回头的可贵个性,是“泥霞池”中宛如天边的一朵灿烂朝霞,给小说增添了几分耀眼的亮色。
小暖是“泥霞池”里一个重要的角色,也是作家着力刻划和描写的重要人物。她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姑娘,是“泥霞池”的老板娘沈香琴的儿媳。她的儿子大贵在博物馆当保卫,一次在摄影展上看到在一个摄影师家里做计时工的小暖洗衣的很性感的照片,他怀疑那人与妻子有染,便杀死了他,被判了死刑。她只得带着小暖和孙子小贵开小旅店。她心眼活泛,手段活络,为了让这店能长久营业,想出很多正常办法和不正常的歪点子,维持日常运转。但她对孙子怀有舔犊之情和疼爱之心,为了不让孩子受到这里一片低俗和歪风邪气的影响,她不惜花重金送小贵住读贵族学校。这也是她作为一个祖母人性没有泯灭的一点亮色啊。大贵出事后,小暖有种愧疚感和负罪感,便终日在“泥霞池”里很卖力地干活,洗衣服,夜里还要时常听从婆婆很是侮辱人格的“安排”,给店里有利害关系的人员“服务”。她多有怨气和仇恨,自暴自弃,不出污泥而自染。但她也有不从、反抗的个性,有时借酒耍泼,乱打乱摔东西,以酗酒的特殊方式来发泄对沈香琴的愤怒和抗议。事后她又不得不在婆婆面前低声下气,十分听话。这是一颗被“泥霞池”污浊现实扭曲的心灵,然而就是这个有着复杂人性的小暖,也有闪现人性亮色的时候,或者说她心底就天生有着善良的人性。当一次夜里陈东试图抱住她时,她推开了她。在探监时说:“我想你还是个孩子,不该沾我”。她怕连累和带坏了陈东,使他不可自拔。她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女人,当时还能为陈东这个“童子男”设身处地着想,说明她还是有善良之心的,这也就是她人性的闪光之处。更令人感动得是,陈东入狱后她要去探望,但不是犯人的家人和亲属不准许。她就和沈香琴大吵,特地去办身份证。以至于让陈东觉得“家人和朋友来探监,从来没有像小暖这样,让他这么舒服”。可见,小暖对于陈东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小暖就是这么一个集多种个性于一身的女人,她从纯洁到堕落,负疚又能干;她由正直变放荡,粗鲁亦温情。并对服刑的陈东不歧视不冷漠,反而热心快肠来探监。这种美好的人性亮色在小说中熠熠闪光,深深感动了读者。
可以说,陈东和小暖两个小人物的关系,是小说中人性亮色的着力点、碰撞点、也是闪光点。他俩对立统一,互为表里,善恶针对,美丑成趣,构成了小说结构和述事脉络的主要架构,也是在存有污泥的“泥霞池”中闪烁人性亮色的主要“发光体”。这也正像迟子建在接受《黑龙江日报》记者采访时所说的那样所说的那样:“小说要有血肉,要有日常生活的涓涓细流的注入,这样,小说才能水灵起来。日常生活中,最有光彩的不是大人物,而是那些小人物。他们身上,更能体现出人性的光彩。”也正是如此,作家运用了很巧妙的方法来表现和刻划小说的人物:
一是草蛇灰线,前后呼应,使事件的发展和人物的个性即顺畅又照应,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在陈东的个性形成和变化的过程中,几次写到他的青春性冲动。头一次是他在小暖与煤老板“干事”蹲下“听窗”时的心理反应;接着他回上林与女友的“亲密接触”;然后他又试图抱搂小暖;不久又将那个女工“按”在了地上……这前后一连串的起伏、跳跃的描写清晰而又悲戚地勾勒了陈东沉沦的轨迹,使人们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二是用象征和暗示的手法表现生命的顽强与青春勃力。小说几次写到一棵被雷击死而复活长出绿枝的半截老榆树,在很是有些乌烟瘴气的“泥霞池”里,让读者看到了几分活力与亮色,并暗示了小暖对今后生活的企望。大贵生前“最爱这棵树”,小暖后来也经常“靠着树桩,有滋有味地吃喝着”。这榆树成了她过日子的支撑点。陈东一次还伸手进去摸到“这树桩还是实心的,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它竟然不朽,说明它有着不死的根”。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甚至是暗示和赞美了小暖忍辱负重的顽强生命之力。
三是精心运用小物件来描写陈东对爱情幸福的憧憬。他给小桃酥买了一个水晶音乐盒,“盒子上镌刻着一对米老鼠,它们手拉手,喜气洋洋的”。他特地放在小暖那里让她替自己保存好。寓意着他对女友的一片爱慕之情。但他入狱后,这个梦彻底破灭了。然而前来探监的小暖居然将它带来了,还在铁窗的另一边举起让陈东看,“明亮的阳光将它照得晶莹剔透,似乎从里面要流出来”。可她不小心失手将音乐盒给摔碎了。这美好的东西立时毁灭,与陈东的命运如出一辙。
不过美好的毁灭正是美的新生的又一个轮回的开始。陈东反而安慰她,同时也是告慰和激励自己,从污泥中向上奋起,从沉沦中走向新岸。陈东准备从人生的“泥霞池”中再次站起来——这是小说中人物倔强个性最令人欣慰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