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新的市井形象”的人性之美——蔡东小说集《木兰辞》阅读札记

描绘“新的市井形象”的人性之美

       ——蔡东小说集《木兰辞》阅读札记

                                                                       杨国庆  

   （5，778字）

     《木兰辞》是作家蔡东的一部小说集，入选“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年卷），作家出版社2014年出版。收入9篇中、短篇小说。著名评论家施战军为该书写了《生活底细上的光斑》的序言，说小说集中写的是“新的市井形象”。应该说，蔡东在这些小说里将“新的市井形象”投射在“生活底细的光斑”中，写得十分具体、形象、生动和感人，十分细腻、细致和深刻。施战军对此作了十分精准的评论：“心碎和心软，是蔡东小说中的两种滋味。这是她所探索的生活世相和她几乎出于本能的情感反应。”正是她具有这样的“情感反应”，加上她又深入地观察、感悟、分析和书写了多类市井人物，从他们的外表容貌到人物的内心世界与精神脉动的走向，从他们的思想跃动到灵魂浮升的状态，都作了一系列的描写、叩问和抚慰，也就显示出蔡东体恤、关注、关心和体贴他们的善良、仁慈之心。使小说的格局、思想、意境展现出新的气象。这就为书写“新的市井形象”拓展了新的空间，搭建了新的平台——完成了描写人物行动与思想，行为与性格，言行与灵魂的立体小说美学命题；也体现出多样的“新市井形象”的人性之美。

    多篇小说书写了多种多样的“新的市井形象”，让读者从不同侧面认识了他们，也欣赏了他们为生活为明天奋力打拼的不屈身姿和精神境界。同时也看到了“新的市井形象”日常的辛苦，生活的困境，挠心的问题，复杂的矛盾，艰难的人生。深入读下去，人们也好像是在与这些“市井”人物共呼吸，同命运，齐爱憎。这就表现出蔡东小说书写的艺术魅力，实实在在打动了读者。

    《无岸》写一对中年夫妇柳萍和童家明这对“新市井”人物为了给女儿去美国读书而想方设法筹措学费的困难之事。柳萍是大学老师，童家明在机关上班，应该说日子还过得可以，可是女儿一年要5万美元的学费，这就难了。她去找学校后勤办何主任，想申请周转房，再把自己的房子卖出去，但碰得灰头灰脸。又想到租房卖自己的房子，童家明的父亲说要卖就卖他们的房子。她为了求何主任，不惜放下身段和架子，在家里与童家明（扮演何主任）多次演练求何主任说话的内容、语调、眼神和动作。她很快就进入角色，被童家明训练的十分熟练、到位、神似，甚至上瘾了。最后他们的女儿飞去了美国读大学。从这几个情节中看出柳萍性格与心理轨迹的转变和变化，还有人格的不自觉低沉与矮化。以前她的个性很高傲，心气很高，以为公事公办就能拿到周转房，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她不得不弯腰，低声下气求人，碰钉子以后她才变得低下起来也灵活起来，不顾人格高贵而屈膝求人。女儿去美国读书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在这风风光光的背后，柳萍吃过多少苦，着过多少急，流了多少泪，求了多少人，只有她心里最清楚。面子、人格和人性再怎么宝贵与高贵，最后都在权势与金钱面前甘拜下风。柳萍是为了女儿才不得已这样做的。她的疼爱女儿之心，她的望女成凤之志支撑着她走到了最后。从这个角度看，柳萍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为了女儿的明天，她可以献出一切。但从她的表现来看，显得猥琐、低下，甚至给人有些贱鄙的感觉。她低顺与高尚并存，屈从与刚直同在，母爱在这性格矛盾中深切而又直观地表现出来，让人同情、感动又有几分感叹。同时小说标题也体现了作家对她的同情、怜悯，《无岸》即船只“无岸”可靠，柳萍的生活之船确实无任何岸边码头可靠，全靠她去划桨渡过人生最困难的险滩，在“无岸”中找有岸。她做到了这一点，她又很令人佩服，她坚韧刚强的个性很坦然地显现出来。而且她这个“新的市井形象”格外令人感动。小说标题《无岸》就显得很有暗喻的意味，一只船在河里或大海中无岸可靠，只能随水漂泊，这就是很糟糕的事情，这也比喻柳萍的生活之船特别在筹集女儿出国留学费用这事上，全靠自己想法解决而无“岸”可靠的艰难之事，然而她最终成功了，又使人对她刮目相看。

    《往生》是写老年题材的小说，读了让人心酸的同时又有几分欣慰。现在我国已经进入老年化社会，有2·5亿60岁以上的老人，如何关照老年人，特别是照料几乎丧失自己照料自己能力的老人，这在现实中家庭中以至在小说中都是一个重要的绕不开的话题。家庭主妇康莲的公爹是位老干部86岁了，不幸患老年痴呆症好几年，她与老公刘向群的弟弟一家轮换照顾老人各半年，她每天都精心照料老人，而丈夫下岗在私企打工，但老人一点也不认识他俩了，老人每天不让丈夫进门，还称呼她叫 “娘”。这是很令人焦虑而又无奈的日子。但她还是将老人照料的很好。即使老人在弟弟家摔倒骨折住院，她也去照理。而她的弟媳却十分刁钻，这对比就显出她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她勤劳、吃苦、大方、善良等个性也很亮眼地表现出来。康莲也可以与蔡东另部小说集《星辰书》中的《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的周素格作一个横向比较，就更可以看出她性格的闪光点。她的丈夫乔兰森是个大学哲学教授，她对他百般恩爱、温柔和呵护，可是他后来得了脑萎缩疾病，她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为了去看音乐会，半年前竟想出个“海德格尔”计划，就是到时候将丈夫捆绑在椅子上。那天她将丈夫捆绑后，就下楼，忽然想到那只叫“朋霍费尔”的猫从五楼纵身一跃到天井摔死的情景，她又回家将丈夫松开。你看看，她竟然这样对待自己最亲爱的人。康莲与周素格一比较，两人的人性就立见高尚与低贱。

     蔡东在几篇小说中都写了保住饭碗和求职的难处——这个人生处境难题。让人们看到了“新市井”们过日子确实不易。《木兰辞》原是书写古代女子花木兰替父从军英勇杀敌的故事，而她用这个标题写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女人在平常的日子里努力奋斗的事情，显得很有“老瓶装新酒”的趣味。陈江流是一所中专的美术老师，妻子李燕原和他一个学校，他父亲将她调入师专，后成立综合性大学，她是副教授了。她埋怨丈夫不上进，多年后还是个教师。夫妻之间有隔阂有矛盾。也就是在小说开始的时候，推出个“花木兰”似的人物邵琴，她开篇在吃螃蟹的聚会上吃出了一流水平，别人都吃的不成章法，而她用一套“蟹八件”很斯文很优雅吃着，最后将剩下的空壳还原成一个螃蟹，使全体食客对她惊讶不已也称赞不已。作家用这个情节和场景，将这个现代的“花木兰”推到了读者面前。之后陈江流与她熟悉了，还请他去她茶店饮茶。又是一番别出心裁的表演和饮茶，更是让他看到了她是一个很不得了的人物。而他的学校最后面临撤并或者他要直接下岗，妻子李燕急忙请邵琴帮忙，让陈江流找到了新的饭碗。通过写陈江流和李燕夫妻俩，多侧面写出了邵琴的能干、精明、多才多艺，她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高级品茶师和高级茶艺师两个证书，还与很多有权势的人物十分熟络，茶叶卖得很好，她又调到市茶艺协会上班，通过培训给协会打开了新局面，而她原来就是和陈江流同一个学校的老师。这真是个“花木兰”似的女汉子。陈江流夫妻俩与她是一种对比，在多方位描写中，邵琴的种种优势和能力无声地表现了出来，而对陈江流也作了多方面的书写，全是她的陪衬。这是一篇现代版的“木兰辞”。《毕业生》是一个让人很感动又很悲愁的故事，郁金是个硕士毕业生，来到深圳找工作，只得住在男友申安的宿舍里，多次投简历和面试都毫无结果，一次面试她通过了，高兴的很。上班老总带她一起陪客户游泳，可她不会，表现很拘束，客户很不满意，对老总发脾气。才上一天班就将她辞掉了。她又四处求职仍是没有结果，很难过有些消沉，她又回到母校通过论文答辩。再回深圳投简历还是看不到希望，但她仍是要坚持下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岗位。小说写得很有起伏，情节跌跌宕宕，心理活动描写很具体、深入、细致，表明了郁金内心的苦闷与不屈，在每次求职碰壁后她仍是到处寻找机会，她不畏困难，屡败屡战，精神可嘉，勇气很大，不服输的劲头很足。最后她与男友一起上夜班，来都码头起吊机伸出空中很高的机房里，看大海和深圳夜景，这是一个暗喻，表示她的思想境界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将在求职上有新的突破。

    《天堂口》可以说是蔡东精心打造的一篇爱情中篇小说。通过“我”——一个女大学生对远在深圳的男友铁帅的努力追求，写出了爱情的短暂幸福，更是写出了最后爱而无果的痛苦和醒悟。但“我”仍是无怨无悔，反而从中看到了爱情的美好希望，还看到了它的诡异、多变、复杂，“我”还有铁帅也就很顺理成章地站到了爱情的“天堂口”边，不过我俩还是很认真地爱过。小说一开始就写“我”为了追回与铁帅越来越远离的爱情，我从北方决意坐火车来到深圳，小说用具体、细腻的“行篇”，“衣篇”，“食篇”，“住篇”和“行篇”的描述，很详细地写了我到深圳后各种繁杂、艰苦、繁碎的生活艰难和过程，还有自己种种弥合与铁帅爱情的艰苦努力与奉献，但最后还是化为了泡影。我和铁帅只能在爱情的“天堂口”边徘徊，始终进入不了爱情的天堂。但我问心无愧，我尽了一个女友的最大努力。最后当我回到北方再与铁帅打电话时，接电话的竟是一个女子，说她是铁帅的女友，有事可以转告他。“我”一切都看穿了想通了，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我”仍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仍是对爱情充满了期冀。小说写得有些悲戚，但不悲伤不令人感到绝望。而是在这漫长过程中，写出“我”逐渐坚强起来，成长起来，继而成熟起来的爱情轨迹。小说能给那些谈恋爱的姑娘莫大的安慰和鼓励。这也体现出爱情的正能量。人生有爱，人生有情，但不一定做得成有情人。《净尘山》也是写一个女青年找男友的故事，与《天堂口》内容相似，但人物与情节完全不同，这也看出蔡东多样化的表现技能与书写能力。张倩女是深圳华跃公司一个项目经理，年收入四十万，时时为找男友焦急不已。她很胖，160多斤，谈男友多次无果，她就拼命减肥，她母亲劳玉特地从东北老家来照料她的生活。可减肥很慢而且反弹。后来找到一个在深圳干一般工作收入很低住农民房的大学生潘舒墨，可是母亲劳玉瞧不起他。她父亲特地从家乡赶来看望这个准女婿。在全家聚会上劳玉一个劲说潘舒墨的风凉话，贬低他。张倩女对她妈发脾气，结果母亲冒着大雨出走。几天后给女儿打电话，说自己来到梵净山，住几天再回家。她以前给张倩女说过在东北家乡附近有座梵净山，建设得很漂亮，有宾馆，环境优美。可她父亲听了说那地方是荒山，非常荒凉。这就悬了，母亲到底去了哪儿。小说到结束也没见她回家。她是在生女儿的气，找的男友不符合她的期望。实际上这是母女不同观念的碰撞，显出矛盾的激烈和不可调和。女儿很实际，要找一个男友过日子组建小家庭，只要两人感情好就可以，合得来才是最重要的。她年收入几十万，没有后顾之忧。而母亲要挑准女婿各方面的条件，要看人的长相，关键是要有一份好工作，要高收入，各方面与女儿相配。而潘舒墨是个打工者，各方面条件与女儿比起来都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劳玉就对着女儿、准女婿还有老伴当面讥讽、发火、发难，故意要搅黄女儿的恋情。小说表面上写的是恋情、爱情，实质是写两种不同婚姻观的博弈。这样就写的深刻、尖锐、透彻，能给人更多的深思和启示。

      《断指》具体书写了余建英开小作坊，她的侄女小芬不幸被机器轧四根手指的事故和一系列赔偿问题。刻画出她善良、仁慈、负责的人格特点和良好道德表现。小说写得很有悬念，在写小芬出事故的同时，又揭示出她开小作坊的原因。从而牵出她丈夫高力强的可耻之事。原来他是一家公司的副总，竟和一女人勾搭成奸，多次借公款达20万元。事情败露后，余建英替她还款又借了亲戚6万元。为了还债，就开了这个小作坊。如果高力强道德品行好就不会出这事也不会开小作坊，那小芬的手指也不会被轧断，不可能会出这事故。这坏事根源都起源于他。余建英只得赔款，最后将家里的家具、电器等值钱的东西都拉到了小芬家，说等以后还了全部债务再拉回来，以表示她的诚信。这是一个很讲信用的女人，也是一个刚强的女人，高力强与妻子比起来，真是丢尽了男人和丈夫的脸面。小说在一连串很痛苦很痛心的情节中塑造了余建英这个坚韧的讲道德讲仁义的刚毅女性形象。这让读者看了实在很心痛，又很敬佩。

    《出入》收入了《星辰书》这本小说集，这篇看得出来是第一稿，写得简单一些，主要是启发人们要看破红尘，面对现实和生活、工作等方面的巨大压力与挑战，要学会解脱、放松自己，跳“出”凡尘，放下包袱；消散烦恼与压力，然后重新轻装上阵，满怀信心进“入”新的人生境界。还有的小说则是对人生的深度思考。《福地》冷静地写了“我”去寻找朋友墓地以及我赶回几千里的北方家乡为亲戚送葬的事情。这说明人要大度为怀，从容对待一切，方能过好日子。小说从头到尾透出压抑、悲伤、缅怀和追思的气氛，但最后给人的是坚强而坚定的人生信念。

    总的来说，9篇小说分别写了“新市井”们对待工作、就业求职，恋情、爱情和突如其来灾祸的态度与应对方法。但是如何正确应对呢，如何解决棘手的难题呢？蔡东对每篇小说和每个人物都作了深情的尽情的思考和书写，一个个人物显得千姿百态，一个个情节显得曲折弯转，一个个场景显得宽铺纵深，一个个事件显得铺排勾连，一个个细节显得精雕细刻，一个个画面显得描绘立体，一次次心理活动写得细致、深透。这样就显出多种小说内容和艺术之美，多方面描绘了“新的市井形象”们的多种美好人性。

    从上面对小说内容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全书显现了多种人物性格之美和人性之美：积极克服苦难的热爱生活之美；尽心尽力照料老人的孝悌之美；培育子女的育才之美；冷静应对灾祸倾力赔款的善良之美；勇敢追求爱情的青春之美；坚韧求职不畏失败的实现人生价值之美，等等。他们坚强面对人生，热情拥抱生活，勇敢应对困难，大方追求爱情，努力实现人生目标，在平常的生活中显示了多样的个性，在平淡的日子里体现出美好的人性。即使描写了一些人不太好的不太正常的个性与人性，也是为了对比美好人物的光明内心世界而作的比照，使得美好的更显得美好，光明的更闪射出光泽。同时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也是多彩多姿，给小说增添了斑斓的艺术色彩：如叙事的变化多样，多方位刻画了人物性格；线性叙事、回环形叙事和扩圈形叙事的综合运用，使得小说内容广度与深度展现明显的张力；抒情的表白让人物显得非常的优雅与豁朗；细腻的描绘让大千世界显得纷繁与美丽；深入的心理描写使人们的精神世界表现出深邃与宽阔。

    施战军还说到：蔡东“不盲从于他人的艺术心界为她所有，不屈从于俗流的人物被她写照，这没有别的秘诀，唯有内心的浑朴自然，才会获得扎实的信念支撑，才能辨别和吸纳有益的创作资源，拥有持续生长的文学功力。”读者从这本小说集中很明显地很欣喜地看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