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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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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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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的雕像

散文

脑海中的雕像

 

 

杨国庆

 

 

(13215字)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每当我读一位著名诗人的这一名句时,我就特别的感动和激动,有的人对于我来说,确实是这样。随着岁月的哗哗流逝,随着时光的穿隙而过,这个人的身影,这个人的音容笑貌,不但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失,反而像一座高大的雕像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明晰地树立起来。她是那样的平凡,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让人感念追缅,又是那样的使我永生难忘。

这个人——就是我的祖母,我的奶奶……

 

 

 

 

 

按一般的常理说,小孩是生活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可我的父亲是一名监狱警察,单位在大山沟里,交通、生活非常的不便,为了使我受到较好的照料和教育,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交给了奶奶。我差不多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对她老人家的记忆,远比对父母的印记要具体得多,也要深刻得多。

我奶奶姓徐,她和千千万万的祖母一样,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而且从三十多岁就守寡,我爹爹去世后。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父亲和大伯(我父亲的哥哥)拉扯大。刚解放时,我家里特别的穷,土改时,我父亲在地主家的灶边扒出八块银元,本来可以装进荷包的,当时没其它人看见。但他很自觉地上交给了乡里的的土改工作队。他很快也成了土改工作队员。又很快找到了媳妇,也就是我的母亲。第二年。我呱呱坠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出生在这个相当贫困但充满希望的家庭里。那一年碰上发大水。奶奶给我起了个小名:洪洪。

爹奶疼的是长孙子!我是奶奶的第一个孙儿,作为长孙,那是她的掌上明珠了。她特地给我起个乳名,叫洪洪。还说希望我长大了,有洪福好运。可当年家里是一穷二白,她要疼爱我,却是空手拍巴掌,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后来我七八岁了,一次奶奶对我说:

“洪洪,当时你出生后,你晓得我几喜欢啊!人喜得一夜没睏着醒。我五十十多岁了,今天总算抱到了孙儿。我对你总要有所表示吧。第二天我挑了家里的一担口粮百把来斤谷,走了赶三十多里路赶到县城,换了钱给你买了一把银锁回来,戴在你的脖子上。你晓得么样的,你的脑袋小得很,那锁经常落到地上,我一天好几次要在地上到处找你戴的银锁。”

奶奶说的时候,拍着我已长好高的身子笑。她又说:“真是愁生不愁长,一眨眼功夫过去了七、八年,你八岁快满了。”
  她的这一段话,当时我还听得不太明白,没有往深处想。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丰富,我越来越体会到奶奶疼我这个孙子的良苦用心。奶奶是裹过脚的老妇人,也就是人们说的“三寸金莲”。我还依稀记得,三四岁时,我能穿她的像老鼠形状样的鞋,她自己做的鞋只有三寸多长,前面很尖。她的脚很短小,脚背凸鼓得老高,几个脚趾很弯曲地包在了一起。平日奶奶空手走路,我看到她很费劲,也很小心。如果摔倒了,人很容易受伤的。可是当年她为了对我这个长孙有所表示,竟挑着百来斤的谷子,走几十里路到县城,为我兑钱买银锁。那一天,有谁知道奶奶为我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和痛苦啊!一个男子汉挑这多的谷子,走这远的路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何况奶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脚老人呢……她对我的爱心,我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很愧疚,又很感动。

给小娃娃戴银锁,是我们当地一个传袭了几百年的老风俗,它的寓意是能给小孩避邪祈福,从小到大平平安安。奶奶为了我能平安地成长,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血。我是家里薪火相传的第三代男丁啊!她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平安长大成人。然而我的成长并不平安更不顺利。也就在八岁那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这一年非常的冷,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天寒地冻的。我每天早上都隈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奶奶五更就起床,在堂屋的火塘里,用树篼子烧火,使屋内很快暖和起来,再将我的衣服烤热,然后把我抱到火塘边,让我全身烤热,最后给我穿上热烘烘的衣服。这样我就尝不到冷的滋味了。这天早上,奶奶烤热我的衣服后,抱我放到一个小板凳上坐着,说:“洪洪,你别动,我给你把衣服翻过来穿上就暖和了。”

我还在发睏,迷迷糊糊的,突然人一歪,屁股落进火塘里。一下就烤起几个大水泡来。痛得我哭喊不停。

“这么样办喲,这么样办喲!”奶奶边说边扑向火中,用力将我拉扯起来。可是屁股上的水泡痛得我身上像是有把刀割肉样,我一直在大哭大叫,全身不停地抽动。灾难总是在不经意中来到人的身边的,痛苦总是在没有预防的情况下降临的。奶奶也是急得哭。好像她也被火烤了似的。她马上用衣服将我裹好,抱着我一口气走了三里多路,来到乡卫生院。当时天下着大雪,她又是巴掌大的脚,还抱着我这个七、八岁的小孩,真不知道奶奶是怎样过这三里多路的。到了乡卫生院,我忍痛睁开眼睛,看见奶奶从头到脚都是白花花的一遍,像个雪人样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每天都侧着身子在床上卧着。奶奶变着法子给我弄好吃的,而且隔几天就背着我到乡卫生院去换药。我拉的大小便她也拿去倒干净。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却说:“这都怪我,当时没扶住你,要是让你坐在我怀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长大后,听到有人说这样一句形容老人疼爱子孙的话: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上怕化了。多年后我回想这事时,感到奶奶待我确实是这样的。

到第二年开春,我屁股上的烫伤总算好了,我又蹦蹦跳跳跑出去玩。一天,走到村边的一口大水塘边玩,看到几只鸭子在水里游,感到很好玩,就捡了一块石头往水里丢,想打正在嬉水的鸭子。谁知脚下一滑,我一下掉进了水塘里。很快向深水区滑去。恰好这时我大伯干完活从田畈回来,走到塘边见我滑进水里,他跳下来往前游,把我从水里拉救了起来。事后他对我说,当时不知道是我,只见个细伢落了水,很快只有几根头发露在水面上,他就一下跳到水里。真险啊,如果那天没碰上大伯,那后果……

我在塘里喝了很多的水,肚子涨得像面鼓。奶奶听说有伢落进了水塘,她急忙赶来,一看是我,“哇”地大哭起来。大伯说:“你莫哭,洪洪还活着。”

她又笑开了,说:“还是我吃斋好,有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奶奶平时吃素,她已信了几十年的佛。

她又摸了下我的肚子,很着急的说:“洪洪肚子里有好多水,快抱到打谷场的石碾上去。”

大伯抱着我奔到石碾旁。奶奶又说:“你将洪洪的肚子贴着圆石碾子,再用力按他的后背。”

大伯照着奶奶说的做。我一会儿就吐出许多混黄的水来,又“哇、哇……”的哭。奶奶把我翻过来,摸着我的脸说:“我的心肝哩,你总算缓过气来了,莫哭,莫哭,你捡了一条命哇……”

也许是受到了惊吓,也许是喝了好多冷水,夜里我发起高烧来。大伯将我到乡卫生院看医生,打针、吃药。回到家我昏迷迷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奶奶竟请了一个道士到家来来,说是为我招魂。我还记得,那个道士尖声怪气地不停念着什么,我觉得吵人,就说“不要吵,闹得我睡不着觉。”

奶奶说:“这是给你招魂,你莫乱动。”

那个道士还跑到门口,大声喊:“洪洪,你快点回来啊,洪洪,你快点回来啊——”

我对站在床边的奶奶说:“奶,我不是在床上睡着的么?”

她一本正经地说:“是在叫你的魂回来。昨天你落进水塘里,魂丢在水里了。”

我觉得好笑,我不是睡在床上好好的么?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迷信。而我奶奶是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是很迷信的。这不,她为了疼爱我,什么正道的方法,歪道的方子,都用上了。

 

 

 

 

 

 

一九五九年,生产队办起了食堂。奶奶很高兴,她说:“再也用不着每天早起做饭了。”可是她做惯了,几十年都是这么起五更睡半夜,勤扒苦做过来的。每天五点多钟她就醒了,照样早起,只是不做饭,而是扛把锄头到自家的几分自留地去种一些疏菜。长大后拿到乡里的集市去买几个钱,再买一些新毛巾、牙膏、牙刷等日用品回来。我特别喜欢等奶奶赶集回来的那一刻,她每次都给我带小小的接礼。有时是一个炸果也就是我长大后经常吃的油条;有时是几粒水果糖;有时是一个小小的芝麻饼子。有时也会给我买一件小小的花背心,那是天刚刚热的时候。奶奶说:“我冬天怕你冻着,热天又怕你热着,你这个细孙儿还真难伺候。”而我看到奶奶热天总是穿一件她自己用蚊帐布做的长衬衫。她每次给我几粒糖或一个芝麻饼子时,喜欢说:

“走桥上街,带饼接奶,奶不疼我,我要爱奶。洪洪,你晓得这首细伢唱的儿歌吧?”

我点头笑:“奶,我会唱……”奶说完,我就咿咿呀呀唱起来。

奶奶于说:“我这是搞反了,现在是我带饼子接你这个孙儿。”

我笑着接过水果糖或是芝麻饼子,甜滋籽地吃起来,那种感觉真好。

有时,通常是在比较热的清晨,我也揉着还沾满眼屎的眼睛,跟在奶奶去她种的菜园玩。一进去就感到非常的新鲜,那黄瓜一尺多长一条,挂在籐上面有亮莹莹的露水珠子,真是嫩得滴水。还有矼豆、四季豆、辣椒、都是青绿、墨绿和翠绿的,看上去特别的嫩鲜可爱。还有一些紫色的茄子,和一个个红得像小灯笼样的西红柿,它们黄紫带红,红中显金,使我的眼前一亮。

奶奶说:“你站着别动,我去摘菜。”她挎着一个大篮子,一会儿就摘了大半篮的黄瓜和矼豆。又走到茄子地边,忽然看到我摘了一大西红柿蹲在一边背对着她大口吃。奶奶笑:“你这样的馋,这没洗,你吃了要拉肚子的。我再不带你上来了。”

奶奶这一说,我还真吓住了,马上将剩下的半个西红柿捏在手里,不往口里送了。她走过来,将那半个西红柿拿过去在她衣衫上擦了几下,递给我说:“你吃吧,给你擦干净了。等我上街去卖完菜,还是带饼子你吃。”

奶奶这么说,我又记起了前些天她说的“走桥上街,带饼接奶“的儿歌。现在是奶奶带饼子接我啊,我突然好奇的想,什么时候我带饼接奶呢?

奶奶卖完菜回来,一般是八点过一点儿,正是生产队食堂开早饭的时间。她常常带我去打饭。这时才开张几个个月,伙食挺可以的,土钵子里蒸的硬硬的白米饭,足有三四两;菜里的油水也很厚,就连白菜汤里也飘泛着许多黄黄的油珠子。有时还有鱼有肉,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每当奶奶拿到两钵子饭和两碗菜时,她的第一句话就会说:“阿弥陀佛,这吃得比过去的地主还好,真是托共产党的福啊!”

一天,               我也帮奶奶拿一钵子米饭,出门不小心,绊了一跤,钵子也摔破了,白澄澄的米饭撒泼在泥巴地上。几只鸡见了,如过年一般,抢着飞跳过来争着啄食地上的饭粒。我一下急了,这是我的早饭啊,现在泼在了泥巴里,我吃啥呢?我立即扑倒在泥巴里,整个身子压在饭上,用手不停地赶驱着几只鸡。大声喊:“呵嘁……呵嘁……”努力试着将它们赶开。它们也许同样是饿急了,一点没后退,反而很勇敢地对我围而攻之,一只鸡竟然啄黏在我手上的饭粒,连眼睛边大的几粒饭也啄去了。鸡把我啄得很痛,我大声哭起来。走了好远的奶奶听到我的哭声,回头见我这副狼狈像,她立刻喊起来,可鸡们跟本不听这老太婆的。反而继续跳起来啄我面前的饭粒。并把我的额头也啄了几口。我痛得大声喊:“奶奶……”

我看到她捡了一块石头捏在手里走过来,她左手还拿着一钵饭和一碗菜,她说:“洪洪,莫怕,快起来。”

我忍痛爬起来,几只鸡猛扑过来,在我压着的饭团上拼命地抢食。

“你这几只死鸡,吃了去死?你们吃了,我孙儿就吃不成早饭了。”她说着,将手里的石头扔出去,正好打在一只鸡的脑袋上,那鸡一下就扑在地上,两只脚伸弹了几下后,又扑动几下翅膀就再也不动了。

“糟了,这鸡叫我打死了……”奶奶赶过来,望着一动也不动的那只鸡说,“阿弥陀佛……”

许多在食堂吃早饭的村民都跑出来看。生产队长认出是他家的鸡,他听我奶奶说了这事的前后经过后,说:“那算了,是为了洪洪吃早饭的事,只把鸡,没多大的事。”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了结了,可奶奶说:“队长,我赔你的鸡。”

“我家养了十几只鸡,”队长说,“我么好意思要你赔呢?”

“这只鸡有两斤半吧?我赔你两块五角钱。”奶奶说,“吃了饭,我就送到你家里来。”

队长按辈分要喊我奶奶为“婶娘”的,他一听就急了,说:“徐婶娘,你给我一个面子好了,我和洪洪他爸是一块长大的。就算我家少养一只鸡。”

奶奶捡起地上的那只鸡。说:“桥归桥,路归路。我真的赔你。欠人家的,我心里不好过……”奶奶说着,牵着我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她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将她钵子里的饭扞一半我吃。那天她真给队长家送了钱去。奶奶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多年来都是这样的。

夜里,我喝着香噴噴的鸡汤,觉得就是过年。因为只有过春节时,我才喝得上一碗鸡汤。我天真的想,要是经常有鸡汤喝,那该多好哇。谁知接下来的日子,别说喝鸡汤,就是喝点米汤,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了两个来月,队里的食堂就没有干饭给社员吃了,夏收田里又遭了旱灾,稻谷都干死了。每餐只有清清的稀饭给大家喝。后来这清水粥都照得见人影。这饭吃下去跟没吃没什么两样,几堆尿就全将它“放”出去了。奶奶将两钵清水米汤拿回来,分别泌干,将不多的米花子倒在一大土碗里,对我说:“洪洪,你把这吃下去。”

我正饿着哩,见到米花子带粥水样的东西,喉咙里像是伸出了爪子,接过黑黑的土碗,拿起筷子几口扒了下去。可肚子还是饿得很。我突然想起了那次泼撒在泥巴里的米饭,要是现在有那样的饭吃,我会连泥巴带米粒一块儿吞下去的。这时我听见有“咕咙、咕咙”的声音,回头一看,奶奶正在大口地喝那钵子里的清汤水。这就是她的早饭。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感到奶奶不知为啥,要把米花子给我吃,而她光喝清粥水。长大后,当这一幕像电影的特写镜头又一次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时,我明白了,奶奶是在用她年迈的生命呵护我这年幼的生命啊!为了不饿着我这个长孙子,她宁愿每餐喝清粥水,而将米花子泌给我吃。我每想到这事,就要掉眼泪。人们说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然而我要说,比母爱隔了一代的祖母之爱,更伟大,更无私。直到现在,我还难以想象,一个六十多的老人,每天喝清粥水,还要干活,即使坐着不动,人也是要被饿病饿倒的。我看到当年那时的奶奶走路时像是被风吹得晃样的。一天夜里,我喝和半碗米花子后,奶奶从灶房的锅里拿出两个野菜糠末粑来,递一个我:“洪洪,你再吃个粑,夜里就不饿了。”

我好像是又一次看到奶奶从集市上带给我的饼子一样,一下蹦得老高。抓过野菜糠粑,几口咬进了肚子。奶奶在吃另一个,她望着我笑:“一口咬个叉,二口三口吃了它。这是人们说好吃的婆娘吃粑时的丑像,看来你真是饿得不行。今天我到山上挖了一些野菜回来,以后我每天去挖野菜,和着一些糠末子做粑,就撑得下去了。不然我们这一老一小真要饿死。”

奶奶一天挖一大篮野菜回来,我看到她的右手肿得像一个大馒头一样,要真是馒头就好了。我可以美美的吃一餐。可奶奶脸上很痛苦,我问:“奶,你的手么样了?”

她放下篮子,用左手理着野菜说:“是蛇咬的。”

我吓得一跳。以前听她说过,蛇有毒。还叫我看到蛇要跑开。这么说奶奶是中了蛇毒。我说:“奶,你快上乡卫生院去。”

她已在水盆里洗野菜了,说:“水蛇咬的,没得毒,水蛇咬个胞,一边走一边消。我把伤口里的血挤出来了。”

她边说边将野菜洗干净,又将它们剁成细末子,和糠末子揉在一起,做成野菜粑放在锅里蒸。这时,我跑过去坐在灶前,用火钳夹起平日奶奶在田畈和山坡上砍回的刺柴往灶里塞。我急着要将糠粑蒸熟,我的肚子饿得痛啊。奶奶站在一边,看着我烧火不熟练的样子笑:

“嫌刺柴,爱刺火,我不去捉,你烧什么?”

我们这而将砍柴说成“捉柴”。奶奶已六十多了,又是三寸的小脚,但她照料我的生活,每天早上除了在菜园里忙活外,还经常去捉柴。那些疾黎、荆棘遍地都有,砍回来晒干当柴烧,火很旺烈。但奶奶的手时常被刺划破,好几回我看到她手背上有长长的血印子。今天去挖野菜,她又被蛇咬了。可她还忍着痛。给我做野菜粑充饥……

 

 

 

 

 

 

又过了两个多月,生产队的食堂便揭不开锅了。各家重新开了火。但没得米下锅哇。一些人也和我奶奶一样,四处挖野菜。有人甚至是剥树皮,拿回家捣碎,做糠粑吃。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奶奶有时提着空篮子回来。我没得糠粑吃,肚子饿得像有根针扎样的痛。就和几个小伙伴偷偷跑到村后的小山去,抠一种叫“观音土”的泥巴吃。它滑白滑白的,浅灰色,有的还带一点绿色,摸上去很光滑,就像蒸熟的糍粑样的。我和小伙伴们大把的往嘴里送,连吃了好几坨。一会儿肚子就饱了。这东西真好,能当饭吃。

夜里,我只喝了一碗稀稀的糠糊子。奶奶奇怪,她问我:“洪洪,你么样今夜吃这一点?”

我说:“我吃饱了,不饿。”那感觉就像吃了两大碗白米饭样的。第二天我还是不感到饿,喝了几碗水就对付了过去。到了第三天,我还是没得饿的感觉,但肚子很难受,而且鼓得老高。奶奶看了很慌张,她问我吃了啥。这时我也慌了,便照直说了这事。

她一听,就连声说:“我的小祖宗吔,那个东西吃不得啊,吃了屙不出屎来,要吃死人的。难怪这两天你连糠糊子也不喝,原来是吃了送命的东西啊……”奶奶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对奶奶说:“我想屙屎。又屙不出来,肚子胀得痛。”我也哭了起来。这比肚子饿还要难受。

奶奶急了,她叫我脱掉裤子,背朝上趴在床上,将两条腿张开,她又将一点点清油倒进我肛门里,然后手伸进去,一点点地往外扒观音土……半个多小时后,奶奶给我扒了一大堆像石头样的东西出来。她哭着说:“我的心肝啊,你死不了啦,不然我没法子跟你爸爸交代啊。”

奶奶抠得我的肠子痛得很,我也“哇”地大声哭起来。

奶奶说:“小祖宗哎,你忍着点儿,这东西一点一滴都要给你抠干净才行,不然堵在肠子里面,你还是屙不出大便来。就要活活憋死了。你要记住,以后再没东西吃,也不能吃观音土啊。你这是找死啊……”她说着哭个不停。

直到1963年下半年,情形才渐渐好转起来,生产队的庄稼获得了大丰收,每家分了几百斤稻谷。奶奶一大早挑了一担谷,慢慢挨到五六里地远的轧米机房轧出白米,还有细细的糠来,又慢慢地挑回家。她一放下担子,就对我说:“洪洪,你再不会挨饿了,我就去煮白米饭你吃。”

白米饭?这对于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在吃野菜粑的日子里,常常在梦里吃白米饭。这时我又不禁想起了那年将一钵子白米饭不小心撒泼到地上,几只鸡争抢的情景。眼前,这不是白日做梦吧?我从箩筐里抓起一把白花花的大米,放到鼻子前。猛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清清的米香味立时冲进鼻子里。又抓了几粒大米放进嘴里细细的嚼起来。

奶奶见我吃生米,忙说:“你真是饿牢里放出来的犯人?连生米也吃?快吐出来!”

我已经和着唾液吞到肚子里去了。连声说:“真香,真好吃。”

“我的细老子吔,你要是病了,我还没时间去抓药你吃啊。”奶奶说着望着我直叹气,摇着头说:“再不准吃声米了。”

我点点头,在箩筐边蹲下来,像一条饿急了的小狗样守着不动。

奶奶将新米饭煮好后,我在堂屋里就嗅到了诱人的饭香,连忙跑进灶房里,低着头在锅盖四周闻着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不断地缩着鼻子。奶奶见了,开心地笑:“你是狗子变的,连饭的气味也喜欢闻。”

我说:“奶,我太想吃白米饭了。”

“好,熟了,再闷一会儿,饭会更香的。”她说着来到堂屋里一个角落里,摇转起一架已用了几十年的老纺线车。奶奶每天夜里就坐在那儿,像一个机器人样的,不停地纺线,然后将线缠在一个线叉上,再一把把地绾好,拿到集市上去换棉布,给我大伯家老老小小做被子,缝衣服。而棉花是我大伯自家种的。奶奶长年给他家纺线,用如今很流行的一句话说,是“打工”。但她从来没得过一分钱的工钱。奶奶也乐意。我听到她曾对大伯说,长江的水向下流,我老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就给你纺纺线,你去换点布回来做几件新衣服过年。

我在一旁听着那架老纺车不断发出的像蜜蜂样的“嗡嗡”声,心里却老在想锅里的白米饭。当我接过奶奶给我的一大碗白得如碎银样的新米饭时,我一把抓过桌上的一双筷子,调动全身的力气,不停地用牙齿咀嚼着热烫的饭粒,几下就扒下去大半碗。一不小心将一粒饭掉在了地上,一只鸡早在一旁作好了“战斗准备”,它一下扑过来,很迅速很准确地将那粒饭啄进了嘴里。我马上伏下身,它一下就跑开了,我在堂屋里赶着这只鸡转了几圈,最后将它捉住,连忙扳开它的嘴,将那粒它还来不及吞下去的饭粒抠出来,急急地按进我的口里吃下去。

“你在做啥?奶奶见我把一只鸡撵得满屋飞,她大声问我。

我说是为了一粒饭。她听了,说:“算了,让鸡也吃一点吧。它也伤心得很。阿弥陀佛。”

我一连吃了三碗白米饭,最后实在吞不下去了,才很舍不得的放下筷子。这一餐吃太过瘾了,也太难忘了。到了夜里也不觉得一点饿,反而感到有些撑人。直到深夜,还是这种感觉,就像前两年吃观音土样的。奶奶听我这样说,她又急得哭起来,连棉线也没纺了。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说:“细爹哩,你这是磨死人啊,前几年怕你饿死了,百法子想尽,让你填饱肚子,现在有白米饭吃了,你却撑得要死。这这真是急死人。快起来——”她一把抓住我,“跟我走!”

我像驴子拉磨一样,跟在奶奶身后,在堂屋里不停地转着圈子。不断地走着,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我忽然放了几个响屁,才感到肚子舒服了一些。

奶奶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再不能胡乱胀了,么样吃饱了不晓得放落碗呢?你打屁就好了。不然我一夜要急得睏不着醒的啊……”

冬天说来就来了。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连屋檐下都挂着两尺多长的的冰锥,太阳出来照在上边,反射出很耀眼的银光,灿烂夺目。我和几个小伙伴举着长竹竿使劲打敲冰锥,又将掉下来的冰锥捡起来,像热天吃冰棒样放进嘴里不停地吮吸着,又咀嚼起来,吃到肚子里感到心也冰透了。我边吃边回到家里,正在纺线的奶奶看到我在吃这东西,她马上喊起来:“这吃不得!到时要肚子桶。”

奶奶的话还真灵。待我把最后一点吞下去后,肚子真的痛起来。她是在赶着纺线,为我换一件棉衣。她以为要过一段时间下雪,谁知老天爷一点也不给点面子她老人家,早早就下起大雪来。她只好白天黑夜连轴转,晚上纺到夜里一、二点才上床,这时她说:“我说吧,不听老人言,到老不周全。还找不到治肚子痛的药吃哩。我这是老和尚念经,句句是真啊。“

大雪已把去乡卫生院的里给封了。我肚子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奶奶只好放下纺线活,忙走进灶房,烧火给我熬姜汤。她说:“你忍一下,洪洪,我把红糖姜汤煮好,你喝下去能祛寒,肚子痛就好了。”

我也真苕。长大后,想起少年的往事感到好笑。当时是好玩,竟然在大雪天吃冰锥。得奶奶及时把热滚滚的姜汤熬好了,我趁热喝下去,连着拉了几泡尿,总算把肚子痛治好了。

奶奶接着又纺线。那一夜她没下纺车,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双脚踏在一个烘笼上,也就是黄土烧成的陶器,里面放些火种和锯末子取暖。就如现在普遍用的电热暖器一样。如今这东西同样绝了迹,再也见不到它了。我睡在房里的床上,还能听到奶奶纺线时发出的“嗡嗡”声,外边还在下着大雪,已是六十好几的奶奶为了给我换一件新棉衣,彻夜不眠地在纺线。在梦里,我看到许多嗡嗡的小蜜蜂在我周围飞动……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见到奶奶还在纺车边坐着,一只手不停地摇动着纺车的转手,一只手将捏在手里的白棉条像变戏法一样不断地扯出长长细细的棉线来,缠绕在中间大两头小的纺线锤上。看上去,奶奶就像是一只勤劳的蜜蜂。我问她:
  “奶,你一夜没睡,不睏?”

她抬起头对我笑:“我年纪大,瞌睡少,不睏。”

三天后,奶奶拿着七八斤纺好的棉线到乡里的集市上给我换回一件蓝色的新棉衣,穿在身上,顿时就感到热烘烘的。我看了看奶奶,她穿的还是七八年前的一件旧棉袄,袖口上已补了好几个补丁,罩在外边的一件黑棉布褂子上也是打了几个补丁。我穿着新棉衣,望着一身旧衣服的奶奶,心里想,奶奶什么时候能穿上没有补丁的新衣服呢……

我读五年级那年,十一岁过一点,一到星期天就上山捉柴。奶奶很是欢喜,说:“家里生个小黄牯(小公牛)也是一喜,你这个孙儿长大了能做事。太好了。”

那些荆棘刺条子很好烧,但很扎手,有时在捉柴时长刺扎破了我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痛得我直冒冷汗。可一想到奶奶这么的疼爱我,应该多砍些柴回去,就忍着痛,砍了一大担回去。奶奶连忙给我炒油盐饭吃,还煎了一个蛋。我大口扒着,不知怎的想起前几年一连吃三碗白米饭,撑得肚子痛的往事。现在我劳动,再也胀不着了。奶奶在一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就问:“这油盐饭好吃?”

我直点头:“好吃,好吃!”

“狗嘴识味……”她一边笑一边说。

夜里,奶奶炒菜时,我就用火钳夹起上午捉的刺条子往灶里塞,烧得“啪啪”的响,火烈得很。奶奶一会儿就将菜炒好了。她说:‘你总算能捉柴我烧了。嫌刺柴,爱刺火……”她又轻轻地说起来。

“我不去捉,你烧什么?”我马上说出下两句。

奶奶哈哈笑:“你这个孙儿不错……”

 

 

 

 

 

 

 

一九六六年五、六月间,我读初中二年级上学期,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不多久,学校里就有了“红卫兵”战斗队。到街上乡下去破“四旧”,批斗“封资修”。课也上不成。我很想念书,就一个人拿着课本在教室里看。谁知这下闯祸了,班上的几个“红卫兵”说我是走“白专道路”,中了“资产阶级反动教育路线的毒”,要开我的批斗会。我跑回家,再也不去学校了。不久学校也“停课闹革命”。

奶奶这些时也显得很不平静。每天夜里就跪在摆在家中神龛上的一尊观世音菩萨瓷像前念经。白天有时也要念一段时间。她说:“现在外边么样这么的乱呢?我请菩萨出来摆摆太平才好……”

一天,乡里的几个造反派突然冲进我家里来,要揪斗我奶奶,说她是乡里最大的反动迷信头子,吃了几十年的斋,念了几十年的反动“经”。我的一个同班同学也在里面,他一下就认出了我,说,真是一家出不了好东西,老婆子是迷信头子,孙子是白专典型。一块儿拉去批斗!他刚说完,两个大块头的造反派就架住我往外拖。

这时奶奶已是六十七、八岁的人了,可谓风烛残年,走路都很困难。她挪着三寸金莲的一双小脚,很艰难的走过来,抓住一个造反派的手,说:“要斗就斗我好了,我孙儿还是一个细伢。他有什么罪?由我一个人扛!”

那个造反派望了我奶奶一眼:“你六七十岁了,扛得住吗?”

“我就是被你们斗死了,也要扛住!我不准你们动我孙儿一根毫毛。!”奶奶说着,一只小小的脚用力在地上跺了几下。就被造反派带了出去。

我一路哭着跑到村里的祠堂中,看到奶奶,还有村支书等人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被人批斗。许多戴着红袖章的人不时挥动着拳头,喊着很激烈的革命口号。

有人对我奶奶说:“你这个老婆子。要低头认罪。”

奶奶说:“我有什么罪?”

“你信了几十年的迷信,念经拜佛的。这就是罪!”

奶奶马上说:“阿弥陀佛!我吃斋,是我个人的事。再说许多人信佛信了几十年,几百年,也没看到哪个人有罪。我又没造反,我有什么罪?阿弥陀佛……”

台下的一些细伢们。小声笑起来。

“你这叫死不悔改!”

“你说对了,”奶奶说,“我信佛就是要信一辈子,佛叫我做好人,我决不会改的!”

批斗会开了一个多钟头,我奶奶始终站在台上,斗了她半天没有什么效果,造反派又斗老支书,他五十多岁,最后倒在了台上。而我奶奶仍站着,造反派叫她将头低下来,她说:“我没做错事,我不低头.我吃斋信佛没有错。”

这时我望了一下奶奶,她的眼光刚好与我相遇,看到她眼里充满了悲愤、刚强、无畏,同时又有些无奈。她眼里闪着火一样的目光。

忽然,我看到她慢慢地往前倒,我在台下大声哭着喊:“奶奶——”

造反派们慌了,他们也晓得,如果一个近七十来岁的人倒在了台上,出了人命,可负不了责。几个人立即将我奶奶抬回了家里。大妈(大伯的妻子)日夜精心料理她。也许真是观世音菩萨在暗暗地保佑她,三天后奶奶居然能起床了,拄根拐杖在堂屋里慢慢地来回走动,她又来到神龛前供着的观世音菩萨瓷像前,一下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小声念起经来。我那时还不明白,一种信仰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一个瘦弱得不能再瘦弱的老人,如有神助一般,经过一次劫浩后,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在以后的几年中,“文革”仍然很热闹,但造反派再不敢上我家的门了。

在无书可读,只有在捉柴、放牛中打发每一天的日子里,我不觉长到了十五岁。我每天清早将大伯家的大黄牯牛牵到一条小河边放,这里水肥草密,牛每次都吃得肚子鼓得老高。邻村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也牵一条水牛来这里吃草,一来二去的,我和她就熟了,见面时不免要说几句话。一天,大伯的女儿来河边挖野菜,扯猪草,见我与那个女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说说笑笑的,她提着篮子就跑开了。我喊她也不回头。当时我也没当一回事。

可是,夜里我却有事了。那天上午放牛,下午又上山捉柴,回到家里已快天黑了,见大伯从家里走出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就离开了。我将一大担柴挑到后院,来到堂屋就趴在桌子上大口扒饭。在一旁坐着纺线的奶奶,这时说:

“听说,你和一个女孩在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谈恋爱?”

天啊!我听了一惊,那时我还不晓得什么叫谈恋爱。我说:“没得那个事。”

“没得那个事?”奶奶很认真又有几分怒气,直瞪着我说,“还听说你有更严重的事,你们两个做,做……男女之间的事!你快跟我说清楚,这是犯法的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奶奶了,当时我根本就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我直摆头:“我不晓得那个事,也不会怎样去做那个事!”

奶奶说:“你这小小年纪,做犯法的事,你晓不晓得啊!我就你这一个孙儿,我不能这么看着你捉到牢里去。刚才你大伯来了,专门跟我说这个事,叫我对你加强教育。你要走正路啊……”她说着,嘘嘘地哭起来。

我很少见奶奶流眼泪,多年后回想起来,奶奶对我是恨铁不成钢,这也是疼爱我啊!平日,她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吃饱穿暖,体现了一种源远流长的祖母之爱。同时对我又非常的严格,只要我有一点地方做错了,或做得不如她的意,甚至是被人(大伯的女儿)诬告了,她也很严厉地教育我。长大后,我才懂得这是奶奶对我的另一种爱。同时,连一些小事甚至是屁事,我没照她的意愿去做,她也大声呵斥我,指责我。记得有时我在别的细伢家里玩,想上厕所了,就在他家的茅坑里蹲下来,那茅坑的围墙很低,站起来时上半身就露了出来。一次,我刚好在别人家里的茅坑里“蹲完点”,站起系裤子,恰好被奶奶看到了,她白了我一眼,没说话走了过去。谁知回到家里,她就劈头盖脑教训我:

“你这个小东西,吃家饭,屙野屎,把粪便硬要拉在别人家的茅茅坑里。你就不晓得,我种菜要肥啊,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这你也不懂?真没得用!”

我只好默默地低着头,听她对我的教育。到到了夜里,奶奶给我下面过夜,打了两个荷包蛋,说:

“白天说你,是说重了一点,你吃两个蛋补一下,以后长记性就是了。”

奶奶就是这样的个性,对我很慈爱,又非常的严厉。我觉得她像一本很厚很厚的书,里面各种“内容”都非常的丰富,长大以后,我经常回想起她,不时地“翻动”这本很凝厚的“书”……

 

 

 

 

 

 

我总算没辜负奶奶对我的期望,十八岁那年去部队当了五年兵。回来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当地买了很有特点的三斤芝麻饼子,作为给奶奶的接礼。当我回到老家,见到已七十五六岁的奶奶时,她仍显得非常的健当,这大概是常年做家务事的缘故吧。她仍很清醒,拉着我的手说:

“洪洪,你回了,一走就是五年,没见着你啊!”

“奶奶,你还记得我?”我感到吃惊。许多人说,人年纪大了,记性就差多了,也老糊了。可奶奶还很亲昵地喊出我的小名。我真佩服她。

“我么样能忘记你这长孙子哩。”奶奶说得自个儿笑起来,一脸的灿烂,如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样的。

我打开包,双手有些颤抖,拿出从部队带回的那些芝麻饼子给她,说:“奶,这是我特地给你带回的接礼。”

“么是啊?”她接过一大包饼子,问我。

“走桥上街,带饼接奶;奶不疼我,我要爱奶。”我像小时候唱儿歌样的,一字一句笑着说。

“哎呀,你还记得这句话?”奶奶打开包装,拿出一个芝麻饼子,慢慢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她只剩下几颗牙齿了,又缓缓地嚼着,说:“真好吃,真好吃。洪洪,亏得你这样有孝心,真甜,都甜到我心里去了。你这个孙儿,没白养。”

以后,我每年都要回故乡看奶奶,而且每次都要带芝麻饼子给她。奶奶也每次都笑眯的接过去。说这东西好吃。我真巴不得她年年都能乐呵呵地吃我给她买的芝麻饼子。可就在全家人准备给她做九十大寿的前两个月,她老人家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过来,人生永远划上了“休止符”。我父亲接到大伯打来的电话,他又在电话中告诉我这个噩耗。顿时我就大哭起来:“奶奶,在即将给你做九十大寿的时候,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已在一家食品厂订了最好的芝麻饼子,准备送给奶奶做寿礼啊。可是她永远再也吃不上我送给她的芝麻饼子了。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在奶奶入殓的那一刻,奶奶穿了一身黑色的新衣服。大伯说,那是她生前给自己办好的寿衣。可她平日却总是穿很破旧的衣服。那件她一夜没睡日夜纺线给我换新棉衣的事,像放电影样在我脑海里再一次闪现……我不停地流着热泪……奶奶啊,你终身都在为儿孙着想、出力,在走的时侯才穿上由你亲手置的新衣,没给后人添一点麻烦……你把所有都献给了后人啊!

在以后的清明节,我常回去给奶奶扫墓。每回都要买上芝麻饼子,放在奶奶的坟前,请她老人家“品尝”。每到这时,耳边好像响起了小时候奶奶对我说的话:“走桥上街,带饼接奶……”

“奶奶——”我大声哭着喊,“你来尝尝我带给你的芝麻饼子吧……”

 

 

 

 

 

 

奶奶很普通,也非常的平凡,然而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这多年来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愈来愈鲜明地凸显着,如同一尊高大的雕像在我的脑海里矗立着。有了她老人家的养育,才有我的今天。所以,我经常想起那位著名诗人的名句: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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