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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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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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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黄了

 

惠晓红

 

悄然而至的初夏,季风紧紧地追撵着绿色,一点点的挤兑起田里的稼穑,广袤的原野上,热辣辣的太阳,烤黄了麦梢、麦叶、麦秆,还烤干了灌满浆粉,籽粒已饱满的麦穗。

站在村外,环顾四野,除了葱郁的林木,到处都是黄澄澄的。炫目的黄澄色,使很多的杜鹃鸟,忧虑不安,不时地穿梭在旷野,提醒着农人,勿忘农时,“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常说三夏大忙,是龙口夺食。夏收、夏种、夏管,统称为“三夏”,每年5月下旬至6月中旬,在我们关中,收割碾打晒,是农人一年中最忙的日子。老话说夏收“麦黄糜黄,秀女下床”,单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秀女,都要参与农事活动,可想而知,农村有多忙。收割麦子,民间有大量的谚语,“麦子入场昼夜忙,快收、快扬、快入仓”,“麦收有五忙,割拉碾晒藏”……

我们家吃商品粮,居民户口,无地。我个人所参与过的三夏大忙,不过是70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时,学校每放忙假,老师都会给我们布置的作业:收假到校,每人捐麦子五斤。那时,我家有姐姐和我两个学生,住在工厂大院的我们没有地,收假到校,要按质保量的完成老师布置的特殊作业,两人十斤小麦,在当年,可真够难为我的父母。

70年代的富平县城,就一横一竖两条不长的街道,县政府大院、汽车站、大修厂、陕西拖拉机厂、人民医院、银行、学校、招待所等,都与窦村堡为邻,县城周边,是窦村人赖以生存的耕地,人均面积很少,种菜之外,粮食面积不是很多,生计大事,他们非常的惜爱粮食。

为我们姐俩的特殊作业,父母下了班来不及做晚饭,吃点冷馍,给水壶灌满水,拿上蛇皮袋子,一刻不耽误的带着我俩,到窦村人已收割完毕的麦茬地,拣拾他们收割完麦子,又搜寻过一遍麦穗后遗落下的少之可怜的一点麦穗,拣拾麦穗,蚊虫叮咬是常事,大多时会被地里的麦茬戳伤,一不留神手背、脚腕就会留下麦茬的杰作,隔着裤子,坚硬锋利的麦茬,能把屁股蛋刺伤,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

每次拾麦穗回家,踏着夜色进门,一家人来不及休息,父亲做晚饭,母亲、姐姐和我,借着我家玻璃窗户透出的光亮,凭两只手,一把把的揉搓麦穗,麦芒似钢针,有些就会刺入手里,成为点点脓包。再后来的几年,拾麦时,我们会带根可手的木棒,拣拾完麦子,回家时借着路灯光亮,用木棒敲打麦穗,没有能去掉麦糠的农具,就用扫地搓斗,一点点的扇掉麦糠。

说起麦收,有次听大姑姐说,有年麦收前,村里的青年XX去世,他的坟墓就在生产队的一处麦田。为抢占先机,多挣几个工分,一天大早,婆婆叫起她和我大伯哥、二伯哥,拿了干粮、水罐,还有头天夜里公爹磨好的镰刀和刀刃片,去那片麦地割占麦子。到了地里,母子四个人,各摊一垅麦地往前割。黎明前的夜,暮色很重,都说鬼怕阳光,细看远空,寂静的田野,还被褐黑色包裹着,姐弟几个,跟着我婆婆勤恳的割着麦子,个个心里都很害怕。

常日,上工之余,婆婆田间忙罢,操持一家老小八九口人的吃穿,竟不知XX埋于此,镰刀霍霍,树影婆娑,沙沙的割麦声,惊吓到睡梦中的鸟儿,嘎嘎乱叫,几人年龄最小的二伯哥,看XX的坟已近在咫尺,惊叫起来,“妈,坟,XX的坟!”瞬间惊恐抵心,娘几个方寸大乱,婆婆带着三个儿女狂奔一里半路,进了家门,天还不曾大亮,再看看娘几个,哪个不是汗津津的颤栗着。一提起此事,婆婆总说,听到我二伯哥喊那声XX的坟,登时头有斗大,头发蹭蹭的立了起来。写到此,一定会有人问:你公爹怎不去割麦?他那时是乡办企业负责人,一早就蹬着自行车上班了。

八十年初至九十年代中,爱人在部队服役,收麦日子,他一准要请休探亲假。他回到富平,和我还是聚少离多,我在单位忙,他回老屋忙,帮哥嫂收麦、拉麦、种玉米、碾场、翻场、扬场、入仓,除草。他虽是男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皮肤很白净,麦收完毕,经历一月有余的风吹日晒,肤色N倍加重,回到部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脸上、胳膊、后背都会脱掉几层皮,直到如今,哥嫂还常说到那些年,他虽是回来探亲的,却在老家把苦下扎了。

机械化耕作后,彻底颠覆了无数代种田人,对于麦收的记忆,历朝历代数几千年麦黄时,千百万农户家,男女老幼齐上阵的光景,一去不复返。如今也到三夏大忙,已看不到昔日昼夜田里,家家户户在麦场繁忙的景象,农人麦收越来越清闲,收麦时,村巷见到打麻将、推牌九的已属常事。如今的收麦子,田间除了隆隆的收割机卷噬着熟透的麦粒,地头能看见抢收夏种的人已经很少了,作陪的,少不了哒哒哒运送麦子的三轮车和旋耕播种机。

收麦子时,有些农户的人,根本不去田里经管,运麦子的三轮车司机,从嘶鸣的收割机上,接了各家各户的麦子,分送到他们的家门口,有离粮站近的,便会嘱咐拉粮师傅,把麦子送去粮庄,热卖变现,隔天就能看见旋耕播种机在刚收过麦子的田里,种下了玉米。

岁月更迭,不议城里娃,农村大多的90后,试问,有多少的儿男女娃参加过家里的“三夏大忙”,体验过全家,甚或全村男女老幼,共同参与的一场热火朝天的收麦、晾晒、碾打的农事活动。可知道,已过往的麦月大忙时,父辈们昼夜无歇,额头上的汗水滚入眼睑,任由咸涩的汗液刺激眼睛。

物质丰裕的今天,广袤无垠的乡村,一颗颗年轻的心,已无法搁置在颐养了自己无数代血脉至亲的厚重土地上,而在喧嚣城市中霓彩泛滥的街头,即使是三夏大忙,来自四面八方许多村落的年轻人,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动,他们被称为农民工、打工仔……不知他们可有多少人记得,迟暮的父辈,在这个季节,在故乡的田野坚守着一份农耕的期颐。

离开故土的他们,为生计而奔波,穿梭在城市的楼宇间,有些人被城市欣荣的风携带着,努力着,拼搏着站稳了脚跟,从缴纳房租费的蜗居租客,悄然成了拥有商品房本的长居者,月供不止。

远离故土久了,心便会被异乡的浮尘蒙住,由此感知不到故土风物的变化。麦黄了,故乡的杜鹃鸟,依旧唱着古老的歌,“算黄算割,算黄算割”,他们听得到,听不到,我亦不得而知,也无从打听。

在麦月,热风挺进,原野上的麦子,闻风而舞,处处金浪轻翻。城市林立的一座座高楼,阻隔了田野的风,我只想是它们拦截了空气中携裹麦香的信息。

麦子黄了,杜鹃鸟依旧唱着无数辈人麦黄时听过的歌。机械化耕作,解放了繁重的体力劳作,可坚守土地的,只留下日渐衰老的父辈,除此,还有锁了门窗,静立于空寂街巷,没了炊烟,挂满蛛网的老屋和许多长满杂草的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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