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搬新家了,宿舍里一应物件都搬走后,临走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在窗户角落里,静静地卧着一条馍馍口袋,它勾起了我无尽的回忆。
一张二尺长一尺宽的花布,对折后缝住两边,再在两边封口上各缝一个浅绿色塑料圆环,翻过整个袋子,一个馍馍口袋就缝好了。那年,我刚成家,在妻娘家附近的邮政所当营业员,妻在镇政府工作。人道是靠山吃山,工作的地方靠近丈母娘家了,蹭吃蹭喝也十分方便。稍有闲暇,和妻骑上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她的娘家,园子里青葱如笋,白菜成行,辣椒西红柿红得耀眼……
吃饱了,喝足了,回去还要装上一袋丈母娘早已做好的烤馍。丈母娘的烤馍圆盘形状,如碗口大小,一寸来厚,上面点缀着好看的花纹,揩了油的表面显出淡淡的焦黄。掌在手里,浓烈的麦香味令人垂涎,咬上一口,酥软绵甜,满口溢香。
那个时候乡镇上的生活节奏比较散慢,早上不需要早起,临到上班的时候了,才赶紧从被窝里抽岀来。洗潄披衣,在窗台上的馍馍口袋里顺上一个烤馍,到营业室里再泡上一杯酽茶,边吃边工作。 虽然外面街道上有烤大饼蒸馒头的店铺,但永远都没有丈母娘做的烤馍好吃。
在妻家后院里,有一个半人高一米见方的小房子,三面墙和房顶都是用泥巴和沙土做成的,前门敞开着,房顶后角留有一烟囱,小房子里横搭了两层四根钢筋条。整个小房子里被烟熏得黑魆魆的,没见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它是干啥用的,这就是丈母娘做烤馍的土烤箱,因其外形象一座狗狗的窝棚,所以当地人称它为狗窝。每到做烤馍的时候,丈母娘先点起柴火烘烤狗窝,然后在发好的面里入上油,和上葱花,撒上姜黄苦豆子末等,揉成饼状,挨排放在铁盘子里,再在面饼上用夹、刀等工具做上好看的花纹。待狗窝里火候到了,扒出里面的柴火灰烬,把铁盘小心地搁到被烧红的钢筋条上,然后用铁板把狗窝门堵上封死,顶上的烟囱也塞得严严实实。过不了多久,香酥可口的烤馍就出炉了。
丈母娘是烤馍的老把式,别人烤馍不是面和不好就是火候有问题,而她烤的馍馍恰到好处,吃过的人都赞口不绝。烤馍掌握火候最关键,欠火了馍馍不得熟,过火了又一片乌黑甚至焦黑。 丈母娘不识字,但她眼细,啥活只要看了就会。农村人过个红白喜事不不像城里人那样到酒店里包席,都是靠大家张罗着在自家院落里招呼宾朋,当然做饭炒菜离不过庄里的媳妇婆婆们,丈母娘就是从当媳妇的那时候给邻居们帮忙学起的,近些年来邻里邻居谁家有事情,主厨的肯定是她。
在她家里,老丈人最挑剔,一顿饭做得不好了连筷子都不动,我暗想这肯定是丈母娘平时的那手艺给惯的。家里宾朋满座谈笑风生的茶炉子边,永远少不了一盘醇香扑鼻的烤馍。一种东西多种做法,丈母娘的饭食做得确实香。临近腊月,妻家里杀猪,屠夫老早就嘱咐丈母娘说今天大家都要放开胃口吃呢,饭做多些!结果大餐过后,连炖洋芋糊糊的锅都铲了个底儿朝天。
儿子呱呱坠地,一家三口蜗居在妻子的办公室兼卧室里, 馍馍口袋来回走得更勤了。有人劝丈母娘说都一个侍候成仨了,该到不侍候的时候了。我也羞于索取,再也不好意思随便到丈母娘家去蹭饭。可是,丈母娘乘着到街上赶集,由老丈人骑自行车驮来了,白头发里渗出淋漓的汗珠,手里拎着塑料编织的菜篮子,除了一袋香喷喷的烤馍,还有自家地里下来的新鲜蔬菜。菜篮子的最上面,放着她刚刚从市场上买来的婴儿手摇铃铛……
单位同事看见了,笑称:阿姨,别人赶集都往外面背,而你赶集却往家里背! 我们俩用上手机了,妻娘家里也装上了电话,就十来分钟路程,有时候却懒得回去。时常是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却随之有命令下达:明天我烤馍馍,下班了把娃娃领上来取馍馍来……
每次到妻家,什么都可以忘了不带,但是馍馍口袋是非带不可的。一次和儿子去他姥姥家,父子俩在摩托车上撒欢,后面越过来的车招呼说绳子拖地上了危险。于是赶紧停车察看,车后货架上绑着的一袋水果连同馍馍口袋已经不知道啥时候丢了,货架上只挂着半截断了的绳子,赶紧掉头寻找,可是在这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上,即便是丢得再多,也是不可能找到的。水果不可惜,丢了可以再买,只可惜伴了我将近十年的馍馍口袋!
丈母娘到市场上买了二尺红布,又做了一条新的馍馍口袋,自此有一条红色的馍馍口袋穿梭于通往妻家的路上。后来,妻和我先后奉调进城,在城里,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看似美观方便的塑料袋比起那红色的馍馍口袋,感觉塑料袋总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我的馍馍口袋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风风雨雨,它承载着的分量不可以用数目来统计!
回家的路远了,馍馍口袋往返的次数相对减少,但心里始终回味着丈母娘的烤馍,她那银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总是提醒我时常去看看,于是我决定:这个周末一定回去,带上我的家人们,带上我们的馍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