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嫁了

姐姐出嫁了

姐姐长得很漂亮，骑上她那匹雪白的骏马，就像是“南木卡”（藏语对天空，上天的尊称）赐予草原的一朵美丽的格桑花。在阿爸阿妈眼里，姐姐就是南木卡赐予他们的“拉姆”（藏语仙女），她的名字和她的歌一样很好听 ，叫卓玛草。姐姐上过三年的藏区卫校，是我们“嘎查”（村）里的“曼巴”（医生，村医），无论走到哪里，她背上的药箱从来都不离身。

有人说草原的天就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从北边山后悄然聚笼了一大团黑云，只一会儿便铺满了北边的整个天际。南边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北边却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暴雨骤降，草原上的牛羊从来都不回圈，任凭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牧民们在光溜溜的马背上打着呼哨，飞快地穿梭于雷电之间，临到“边玛墙”（藏民家的木栅栏围墙）边，翻身下马，收起长鞭，迅速地钻进了草原上的“藏包”（藏式毡房）里。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霎时间雨过天晴，一轮美丽的彩虹挂在了清澈无比的天地之间。远处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一转眼黑点变成了一辆疾驰着的小汽车，就在牧场前面的公路拐弯处，汽车突然车头一歪，冲进了路边的泥泞之中。任凭发动机发出剧烈的嘶吼，但汽车还是未曾前后挪动一步。从藏包里出来的姐姐看见了，她赶忙跨上马背，一路呼朋喊友，奔驰着来到了汽车旁边。

开车的小伙子说下雨前他们一家正在草原上看风景，他的妈妈突然晕倒，醒来时直喊头痛，并且恶心呕吐，他本想着赶紧到医院救治，但由于一时心急，开车速度过快，加之路面水滑，在拐弯的地方不防就将车开出了路面。姐姐对小伙子说：“别紧张，我是医生，病人我来照顾，你配合我的朋友一起把你的汽车拉出来”。马路边铺上了松软的毡垫，脸色蜡黄的病人静静地平躺在上面，姐姐小心地清理出病人口里的呕吐物，然后从医药箱里拿出了药品，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银碗，从背上的羊皮袋里倒了半碗马奶，轻轻扶起病人的上半身，把药物灌进了病人口中，又拿出便携式氧气瓶，罩在了病人的半个子脸上。

少顷，白马驮着姐姐，姐姐怀里托着病人，另一匹马上驮着我和小伙子的小妹妹缓缓地走向了阿爸的“碉房”（藏民的家）。碉房内洁白的羊毛毯子上，病人静静地平躺着，胸部有节奏的起伏着，轻便式氧气罩捂着她的鼻子，从里面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响。小伙子的妹妹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她垂着泪涕依偎在妈妈的身旁，惊恐地眼睛打谅着眼前的一切。

开车的小伙子名叫宋海军，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八十年代的海军战士，在一次应急抢险任务中被缆绳轧断了右前臂，从而落下了终身残疾，最后不得不转业回到地方。海军爸爸因为热爱部队情系军营，他对自己一双儿女的取名也脱离不了部队情缘，分别叫宋海军和宋海霞。宋海军是当地师范学院的一名在校大学生，妹妹海霞刚上初中。这个假期，宋海军陪着父母和妹妹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大草原。

辽阔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美丽的画卷。白云游荡，雄鹰低飞，牛羊缠眷，牧歌悠扬，正当一家人徜徉在美丽的草原上，突然头顶有雷雨将至，草原上的黑云一霎时压得很低很低，不一会便笼罩了整个天际。他们赶紧收拾行装，加快步伐奔向停车的地方。不料海军妈妈由于运动过度，她猛然感觉到一阵心悸，继而又有一股眩晕袭遍了她的全身，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跌倒在了草原上……。

宋海军和他的爸爸刚刚背着妈妈钻进车里，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了车顶上。一家人第一次来到海拔较高的草原上，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紧急情况，都显得手足无措。海军看到汽车后排座位上平躺着的妈妈时而昏睡，时而呕吐，散乱的头发下眉头紧蹙着，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海霞跪坐在汽车后座的空隙间，小心地清理着妈妈脸上身上的呕吐物，稚嫩的臂弯时时刻刻离不开妈妈的肩头。海军爸爸匆忙拨打了急救电话，他命令海军马上开车，并且打开手机导航搜寻距离最近的医院，准备将海军妈妈送到医院就医。可是在辽阔的草原上，距离最近的医院也在四五十公里之外，那怕是急救车，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也得将近一个钟头，还不如他们抓紧开车将病人送到医院。

事急了总容易出乱，汽车开足马力在雨幕中奋力前行，宋海军总是嫌汽车跑得太慢，他狠劲地踩着脚底的油门踏板。汽车发动机嘶鸣着，如箭一般冲向前方，在一个转弯处，海军来不及拨转方向盘，汽车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泥潭里，冲溅起的污泥铺过了车子的挡风玻璃。还好路边草原地势比较平坦，车子没有倾翻，只是车轱辘打滑，趴窝在了原地。

草原上的“桌不”（朋友邻居）们在汽车屁股上拴了很多根牛毛绳，他们在绳子的另一头套上几匹牦牛，桌不们口里喊着号子，硬生生地将陷进泥沼里的汽车拉了出来。还好海霞跪坐在汽车后排的座椅中间，妈妈受到汽车前进的惯性力往前扑倒时上半身正好扑进了海霞单簿的怀里。安全带起了最有效的安全保障功能，车子冲进了泥潭，一家人都没有受伤。整个过程中姐姐俨然是个总指挥，她没有丝毫迟疑，指挥桌不们先将车上的人从车里抬出来，先对车上的人进行检查，然后再对车辆进行施救。据姐姐的初步诊断，宋海军的妈妈是典型的高原反应症状，她按照高原反应症状采取急救措施后也仔细察看了宋海军妈妈的体表，并未见到明显外伤，病人自己说也只是头疼恶心，其他地方没察觉到有疼痛等症状。

不多时，碉房里静卧着的海军妈妈身体已经稍许有些恢复，姐姐轻轻地搂起她，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喂食酥油茶。草原“120”一路鸣笛到来时，宋海军的妈妈已经能说话了。大夫的诊断结果和姐姐诊断的一样，确定海军妈妈患了高原反应症，身体其他方面没问题，建议静养两三天就会痊愈。高原反应患者一般不适宜车辆颠簸转运，对症服药加上就地静养，再适当补充营养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姐姐勇敢地承担起了海军妈妈的康复疗养工作。

这两天姐姐的马背上又多了一个像黄鹂鸟一样的小妹妹。安顿好宋海军的妈妈后，姐姐的白马驮着她和海霞妹妹，红衣白马如蓝天绿草中的一道炫丽彩虹，欢乐的歌声萦绕在天地之间。小海霞只有十一二岁，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她看到妈妈已基本痊愈，自己又有一位美丽善良的藏族小姐姐在悉心照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海霞穿上姐姐为她准备好的民族服装，坐上姐姐的马儿奔驰在美丽的大草原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她百灵鸟般的歌声掠过马背，抚过草地，飞进每一座藏包内，引来了无数阿爸阿妈争相观看，宋海霞俨然成了草原上又一朵美丽的格桑花。

两年后，又是一个风清气顺的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将金黄色的霞光铺满了大地，整个草原就像是一副十分美丽的画卷。在这个充满了神秘感觉的藏寨里，到处弥漫着柏叶的芬芳和酥油的醇香，轻歌如天籁之音一样萦绕在整个寨子的上空。阿爸的碉房外风马旗迎风招展，五彩哈达做成的箭簇分外晃眼，尊贵的客人们欢聚一堂对唱喜歌，扎木年（六弦琴）声如断锦落珠，骨笛声舒缓悠扬。这天是姐姐出嫁的日子，明天天不亮，姐姐的白马王子将会载着她奔向他们的新家。

大清早，阿爸阿妈扶着姐姐从佛堂出来。阿妈将一根红线从姐姐细密的辫子上一直穿到了头顶，阿爸忙着给为姐姐梳过头的“阿羊”（舅舅）们敬献醇香扑鼻的青稞酒。龙凤纹毛毯上摆着一圈八仙桌，上面摆满了青稞酒和牦牛肉，整个碉房内香气四溢，伴着优美的歌声传遍了四面八方。

不一会，姐姐的“格布”（藏语：男朋友）和他的家人们来了，姐姐的格布一身洁白西服，领口红色领带映衬着他那白皙的脸面，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碉房内外更加热闹了，格布给姐姐系上了金黄的哈达，金黄色映照着姐姐秀丽的面容，她简直就是从南木卡下凡的美丽拉姆。人们相互招呼着，双手擎起洁白的哈达，虔诚地系在脖颈上。

宋海军最终成了姐姐的“格布”（藏语男朋友），姐姐的善心深深地打动了宋海军一家。那次事故中，宋海军妈妈在姐姐的悉心照料下没几天就完全痊愈了。感念南木卡的好生之德，将姻缘之线缠在了姐姐与宋海军之间。大学毕业后，宋海军主动申请到藏区工作，被安排到了我们附近的藏民学校教育藏民儿女。尽管在我们这里，藏族人和汉族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主张通婚的，而且谁家如果找了汉族小伙子，就会招来同胞们异样眼光的。但宋海军这个年轻人的确不错，他认真的教我们的这里的美玛（儿童）们读书识字，美玛们一回到家就给他们的阿爸阿妈说笑他们的宋老师。并且在这里的草原上，人们都在纷纷仿效宋老师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我们的藏寨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接受了这个来自内地的“小白脸”，姐姐在我们这里开辟了藏汉通婚的先河。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即将洒向草原之时，送姐姐出嫁的队伍已经进入了他们的新家。一路上，夜风习习，我阔胸展臂，将“龙达”（藏民生活中的一种印有经文的小纸片，一般用于随风抛洒，祈求好运的寄托物）抛向苍穹，龙达随风飞舞，一直抛洒到了姐姐的新家。祝愿姐姐此生没有烦恼，一生平安幸福，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