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辣啊,面辣
杨航帆
1
听说几个远居他乡的朋友已回到故乡,心想邀约他们聚聚。好多年了,除了在社交软件偶尔聊上几句,就没见过面。忆往昔一起历经的劫难,觉得聚聚是应该而且必须。于是发了短信,大家都不拒绝,居然聚成了。我于是开始准备一些菜肴,其实也不是刻意准备,就是一些家常的东西,无非是两坨血豆腐、一盘肥瘦叠加的烟肉、一碗红白相间的面辣粥、一钵颇有卖相的酸汤菜,外加一个麻辣啤酒鸭火锅,还有几斤家酿的米酒。简简单单,不像请客,倒像是一次家庭聚会。
饭局在晚霞辉映的顶楼葡萄架下进行,久居他乡的朋友,面对满桌传统的菜肴,两眼发光,如同看见了珍宝,连客套话都免了,举杯就喝,一时间,觥筹交错,烛光杯影,不觉已酒过三巡。老也突然冒出一个惊世之举,他伸出双手,端起只剩一半的面辣粥碗,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倾倒,只见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窜动。老长匆匆站起,只听说声“留一点”,出手就抢,也往嘴里倾倒,大伙哈哈大笑,之后又都怔怔地盯着那个几乎被舔光的面辣粥碗……
辣面是好食物,是用捣碎的辣椒馅与糯米粉搅拌,经过腌制而成的混合物,也有直接用辣子和糯米搅拌,放入陶罐腌制,食用之时,用勺子舀出,用擂钵捣碎成粉状物,再烹饪。面辣可炒成锅粑,可炖成浓粥,味略酸辣,极其下饭。它陪伴我们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数年。对这种食物,我们都有感情,但要数老也感情最深,以至于酒后露相。
初中的时候,老也的父亲突然离开人世,他仨兄妹顿时失去了撑起一片天空的支柱,成了只有母亲的孤儿。但老也的母亲很坚强,对仨兄妹不离不弃,历尽艰辛。自父亲去世,老也每周都带着一个玻璃瓶,装着母亲特意为饭炒制的火红的面辣,就这样,一直到读高中毕业。有一次,不经意,我发现老也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把从食堂里打来的砖块状的铝合金米饭盒放在地上,然后环顾四周,悄悄从怀里掏出装有面辣的玻璃瓶,拧开盖子,用筷子夹出一坨,混进饭里,慢慢咀嚼吞咽。
我问:“怎么不在食堂里吃,跑到这个地方?”
老也:“食堂里人多,我天天吃这个,他们会问我为什么,我答不上来。”
我清楚地知道,面辣块在刚炒制的时候,脆糯酸辣,味道极好,然而搁置的时间久了,就会变得坚硬如铁,难以下咽,有时硬是要吃进胃里,引起消化不良就会打嗝,从胃里冒出一股酸涩的气体,直冲鼻腔,稍不注意就会被呛得打喷嚏。明知味道如此,还要天天食之,也难怪老也答不上来,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子。
树荫下,球场边,森林侧,小河畔,常见到老也拿着书本,慢慢咀嚼书中味,有时静若寒蝉,有时奋笔疾书,有时大声诵读,声若洪钟。三年后,老也与同学同步顺利被某大学录取。之后,在那长长的四年大学生活里,老也常常写信跟我讲,他依然怀揣着那个特殊的玻璃瓶,玻璃瓶里依然装有母亲为他准备的五味杂陈的食物。
现如今,面对久别的面辣,老也不会忘记、更加不会嫌弃,对待这种食物,他就像对待自己母亲,充满着难以报答的眷恋。了解这些情况,对老也酒后那点失态,你就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面辣之于老也是一段挥之不去的悲伤光阴,也是一段难以忽略的奋斗韶华,更是一段走向幸福的温馨岁月。
2
考取重点高中后,家在乡下,学校在城里,城乡往返,得要乘坐火车或者班车,得在路上颠簸好几个小时,加之车费也十分困难,因而一天内放学,想回家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已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在教室上完晚自习回到寝室的深夜,饥饿就开始像鬼魂一样在肚子里闹腾,好不容易挨到清晨,战战兢兢,掏出几毛钱,买几个大馒头吞咽,才能解除肚子里鬼魂的纠缠。有时夜里饥饿难耐,又无法随即入梦,就常常想尽各种办法折磨自己。常用的办法就是跑步,在灯光忽明忽暗的操场上,急速地跑出几千米,把自己折磨到大汗淋漓、异常困乏,回到寝室,匆匆擦洗之后,钻入被窝,渐渐的也能入梦。
当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嘶声力竭地讲解着《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深意,深刻揭露着资本主义吃人本色,城里的同学呆若木鸡、毫不理解文章意义的时候,我却常常黯然落泪,没有人体会到小女孩对饥寒交迫的恐惧。
星期五是个令人开心又忧伤的日子,所谓开心,就是下午放学后可以随即乘火车回家,回到家,未来的两天就可以不再忍饥挨饿;所谓忧伤,就是担心老师讲课会拖堂,会让我们错过当天最后一趟火车,如果这样,周五的晚上我们就不会再有食物充饥,因为寝室里存放每天拿去学校食堂蒸煮的大米已经告罄,而荷包(衣兜)里也只剩下仅能乘坐火车回家的五毛钱,这五毛钱已经不能再拆散去购买哪怕只是一半边的馒头。
老师通常不会拖堂,也许他们周末有约,或许他们也能看出我归心似箭的急迫,于是,只要下课铃响,老师自然也宣布下课。我和老长就急匆匆逃离学校,往火车站的方向奔跑,只有拼命奔跑,才能赶上回家的最后一趟火车。火车在崇山峻岭里飞奔,一路轰鸣着,时而跨过大桥、时而穿越隧道,车速越快,我等的心情就越激越,热气腾腾的米饭近了、近了……
火车在一个我俩异常熟悉的小站停下,下车后我们并不急于往家里走,而是决定先走亲戚。我的大姐就嫁到火车站附近的村子里,而小站铁路桥梁下就是老长的外婆家。一段时间以来,我俩达成不成文协定,单周去老长的外婆家,双周去我大姐家。
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路,走在长满野草的田坎,我俩总以最轻的脚步迈进村子,但总是难免惊动村里闲得发慌的恶狗,一声声恶叫让人恨不得弄死它,将之放进滚水里烹饪,然后撕其肉,食其骨。好不容易混进村庄,又会偶遇一群群大鹅,大叫着朝我俩奔来,扑腾着巨大的翅膀,沿着地面伸出长长的脖子,要撕咬我俩的裤腿。纵使我俩年轻力壮,随便飞一起一脚就把这些畜生踢远,但又担心惊动了木屋里的主人,会惹出一身麻烦。总之,这一切都会让我俩吓出一身身冷汗,让饥饿在一时之间变得渺小。
老长的外公外婆或者我姐夫姐姐通常是不会在家歇息的,他们都会上坡劳动,或收割野草喂牛、或寻找野菜喂猪,或去田间除草。很长的时间以来,他们都不会用铁锁锁门,只让门窗虚掩,可能他们知道,星期五,他们的家就会有不速之客“光临”。我俩会打开木门,听木门发出“吱”的一声轻响,然后跨步进家,直奔灶房,揭开鼎罐的盖子,里面还剩半锅白森森的米饭,揭开锅盖,里面还有半锅的“菜肴”!
老长的外婆家,往往爱“剩”汤菜,有时“剩”老南瓜汤,老南瓜汤是甜食,放有糖精,很甜。很多年后,有专家说,糖精属于工业产品,不是营养品,不可食用,于是白糖被扶正,成了真正的营养品,开始在市场上流行,这些都是后话。反正那时,我俩吃起来是格外香,也格外饱。
我的姐姐家爱“剩”面辣,把猪油放进滚汤里,放上白菜,放入面辣,用筷子不断搅拌,即可入食。那时,姐夫已经很会调味,还放入味精,这样的面辣粥,吃起来味道新鲜入口,十分下饭,以至于黑色鼎罐里的半锅银白的米饭往往被我和老长彻底清空,卷进肚皮。
3
老齐和阿开小学是同学,六年级起,老齐对阿开就开始有了朦胧的情愫。他每次见到阿开都脸红,红得厉害,就像红苹果,有时甚至发烫,感到辣乎乎。但读书期间,老齐从未敢开口向阿开表白,阿开自然也装着不知道。后来,中专毕业后,阿开嫁到远处的村庄,而老齐还在上大学。老齐一直对我说,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去阿开家吃面辣的那种味道。
那是初二暑假的星期六,老师上午补课到第四节就宣布下课,这就意味着星期六半天和星期天一整天我们都可以获得自由了。阿开说她家有一块水田的水稻已经熟透,没有人帮忙打谷子,很多谷子都掉落水中。我们十多个同学商量一通,大家决定跟着阿开去她家帮忙。
阿开家坐落在清水江畔,村庄前,一条清清的河水不时荡起碧波,向东流去,村边,层层梯田往山上爬。彼时已是深秋,水稻泛黄,金风吹起,黄浪滚滚,徐徐稻香,扑面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阿飞扛起阿开家的谷斗(打谷子用的立方体状的巨型木盒),女生们拿起镰刀,男生们扛上箩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阿开家的那块水田浩浩荡荡前行。十多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十分快乐,哪里感受到酷暑烈日。不一会,到了半山腰,阿开的父母说,这块水田就是她们家的。只见,一田水稻撑着沉甸甸的谷穗,都弯下了腰,有的不堪重负,把头扎进水里。男生女生,纷纷挽起裤脚,一脚插进水田,手拿镰刀,收割起水稻。腾出一块可以容得下谷斗的空间,阿飞把谷斗放进去,男生们双手紧握一把把收割好的水稻,在谷斗边,朝谷斗壁上摔打,谷子纷纷扬扬,哗啦哗啦地脱粒,跳跃在谷斗里,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阿开的父亲站在田坎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斗,嘴边放出一股股远远就感觉到呛鼻的浓烟,母亲显得内敛,羞怯地闭嘴不言,他们都深情地看着水田里干得热火朝天的男男女女,乐得合不拢嘴,仿佛这一群青春年少的男女都是他们的孩子,或者男孩都是他们的女婿,女孩都是他们的姑娘。
不一时,谷粒堆上了半个谷斗。阿开的父母挽着裤脚,淌水走到谷斗边,慈祥地对大家摆摆手说休息一下,快满了,先收几箩筐放一边。两老口清理着谷斗里的杂草,双眸盯着业已到手的金灿灿的谷子,脸上一条条皱纹都充满着欢欣,洋溢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但见阿开的父亲一边把谷子装进箩筐,一边捉拿谷斗里的蚂蚱(我们这里称为麦爪),撕掉它们的翅膀之后,放进预备好的塑料袋里。
阿开的父母收拾好几箩筐谷子,大家抬到田坎上放置,谷斗腾出空间,大家又收割的收割,摔打的摔打,不一时谷子又堆满谷斗的半腰,阿开的父母又开始装筐,然后大家又开始。
太阳西斜,弱弱地挂在山岭上的树梢,一块两亩多的水稻田已被大家收割殆尽,只留下一田稻茬裸露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大家都爬到田坎边,有的清理衣裤的水稻绒毛,有的清洗小腿上的泥浆,男孩的小腿已经鼓胀着肌肉,女孩的小腿显得十分嫩白。大家清理得差不多,正准备手拿肩挑把谷子运输回家的时候,阿开的父亲说,孩子们,还有事情没办完,劳作了一天,大家都有点疲倦,都一愣,还有什么呢?
只见阿开的父亲挽着高高的裤脚,把一个竹篓捆在腰间,手拿一个竹筐,又一次跨步走进密布稻茬的水田里,只见他东一下,西一下,把竹筐插进水里,又拔出来,插进去,又拔出。当他停住不动,伸手进竹筐里,捉来一条金光闪闪的鲤鱼,晃荡给大家观望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都乐呵起来,欢呼起来,少男少女的声音充斥在夕阳斜照的山谷里,引起阵阵回声。几个男生跃跃欲试,再次挽起裤腿,纷纷跨步插进水田,要求阿开的父亲把竹筐拿给自己,由自己来筐鱼。阿开的父亲自然乐意,又退回到田坎,只是吧嗒吧嗒地吸食旱烟,眼看着孩子们在水田里闹腾。阿英高喊着阿华,说这边这边,那边那边,我看见一条鱼游过去了。阿开却喊着阿飞,激动地说这里有一条,那里有一条。而稍微幼小的老齐却愣愣地红着脸,嗫嚅着,不知该对谁诉说。
男孩们的雷霆行动收效甚欢,阿开父亲的竹篓里装满了鲤鱼,鱼鳞透漏着金光,一条条翕张着大嘴,仿佛在讲述各自的青春故事。吸食此刻,少女们也很兴奋,都朝竹篓里凑过去,一个个漏露着粉嫩的脖颈,欢悦了男生的心情。
把谷子和器具抬运到家,天色已暗,阿开的母亲淘米蒸饭,父亲磨刀杀鱼,而阿开则在阿飞的帮助下,从锅灶里舀来一桶桶潲水喂好了猪和牛,老齐也去帮忙,他拿了一捆巴茂草向牛圈走去,老黄牛伸出长长的红舌头,一下子就把大半捆巴茂草卷进了红色的口腔,随后,慢慢咀嚼。
打了一天谷子,身上密布尘灰,尤其是稻草的细屑,粘在皮肤上,擦也擦不掉,特别痒,特别难受。大家都说,饭菜还没备好,先去河边清洗一下再回来就餐,都同意了,然后一窝蜂就往河边跑。
阿飞年纪最大,力气自然最好,跑在前头,阿开也飞奔跟随,老齐也不示弱,紧跟在阿开的后面,可能是跑得急,老齐摇摆的双手碰到了阿开发育良好的屁股,阿开以为老齐耍流氓,出于女性自卫本能,反手一推,老齐掉进水流湍急的河水里,瞬间就看不见踪影。
大家都发出一声惊呼,焦急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纷纷呼喊着老齐的名字,但是除了哗啦哗啦的水声,谁也没听到回应。几个年纪稍大的同学脱掉衣裤,打算往河里跳,前去拯救老齐。阿开则急得捂住双眼,呜呜地哭泣起来。仿佛很后悔,摸了就摸了,为什么推他?这下该怎么办?
正当大家都焦急万分的时候,老齐却在远远的河中心冒出了毛发淋湿的脑袋,只见他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挥动着左右手,慢慢地朝河岸游来。大家又一次齐呼老齐的名字,这一次,多加了“加油”几个字。不一会,老齐就靠岸了,大家都捂着胸口,释放了一口紧憋的气。“让大家担心啦,我是会水的。”老齐笑盈盈,朝阿开望去,他可能希望得到阿开的赞扬。可是刚刚哭过的阿开气都还未消散,只把脸别到一边,看着阿飞发呆。
历经一场惊悚,大家都纷纷从河水里起身,穿好衣服,回阿开家吃晚饭。大土碗排满了饭桌,上面盛满鲤鱼,银色的鱼鳞和鲜红的糟辣椒相映成趣,盛鱼的大土碗的旁边还是大土碗,装满了浓稠的酱红色的面辣,从那沁鼻的鱼香,可以判断,辣面是用鱼汤、小白菜和面辣煮制而成。饭局从阿开父母表示感谢的落声开始,不到十五分钟,饭桌上的鱼和面辣就被洗劫一空了。
那晚有月亮,到底阿开是跟随了阿飞,还是去安慰老齐,谁都不知道,这已成迷。我只记得,柳枝在河面上摇曳,整片的月光已被波纹撕碎。
4
伯父的爸爸和我的爷爷是亲兄弟,他们一共有四兄弟,老大叫勾簇,老二叫勾金,老三是我的爷爷,叫勾山,老四就是伯父的爸爸,叫勾四。老大勾簇和老二勾金老实巴交,是地道的务农好手,光凭祖上地产,加上他们的勤劳能干,靠着种植水稻和养殖猪牛,已够他们养家糊口,丰衣足食和安身立命。老三勾山个子很大,学私塾,在村里是秀才,他勤劳能干,除了务农还接一些木匠活,经常出门务工,有时闲暇在家,还兼任私塾先生。勾四不爱读书,也不爱劳动,游手好闲,嗜赌如命。
据伯父和我爸爸讲述,老三勾山曾经两次接到来自土匪的传票,说是老四勾四在外赌博,欠下债务,已被扣押,通知家人快拿银两前去救赎,否则就撕票,老四勾四的命危在旦夕。因家人多次劝谏,老四勾四依然我行我素,不听劝诫,家人已经严重失望,没有人愿意拿出银两救赎了。牛高马大的老三勾山念及兄弟情感,加上他深有积蓄,富含同情心的他背着银两,两度勇敢地深入土匪窝,把输得精光且欠有高利贷的老四勾四救赎回家。在老三勾山的感化下,垂头丧气的老四勾四从此洗心革面,与土匪一刀两断,开始勤俭持家的生活。头脑灵活的他,趁赶乡场的时候做起了生意,又在平时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几年下来,颇有一些积蓄。
老大勾簇和老二勾金除了田间劳动就是割草喂牛、收菜养猪,踏实勤劳、中规中矩的样子深得曾祖父的喜爱,曾祖父分给他们田土和房子。但老三勾山和老四勾四都有些许罗曼提克,用老人们的话讲,就是有点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曾祖父都不愿意跟他们居住,没分他们房子,田土也分得少。但是老三老四凭着浑身的本事,有了积蓄之后,在自家的田土上,建起一栋两层六个通间的木房。从那时到上世界八十年代,那栋木房还是村里最大的房子。据说,当初木房框架立起来的时候,老三老四请来附近邻里八村三四百号人,用足三天的时间,才把架子安装完成,光是杀猪煮面辣粥,都用了整整十口大铁锅,蒸子饭就煮了一担米(老人们讲,一斗等十升——一升等四斤,一担等十斗)才够吃,这在当时属于轰动一方的大事。于是,伯父家和我家就成了分不开的邻居。
一天中午,伯父割草回家,带来了一只四五斤重的兔子,他拿草喂牛之后,就在门口前庭上宰杀兔子,汤了开水,就开始拔毛。灰色的兔毛拔尽,露出了白嫩嫩的肌肤,在人多肉少的年代,我不由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伯父养的一条母狗,闲散地躺在地上,摇摆着尾巴,眨巴着眼睛望我。
伯父开始跟我讲述兔子的来源,原来,他带着狗,在山坡上割草,母狗听到了动静,追击过去,发现是一只兔子受到惊扰逃窜,母狗一路狂奔,翻过了两座山头,终于把兔子捉住,用嘴叼着,筋疲力尽地回到伯父的身边。伯父边说,边指了指地上的母狗。我一时瞪大眼睛,感觉那母狗好勇敢,好能干,就连平时它总是在我放学回到家,对我又攀又爬的怒气都消散一空。
下午,在鸡进窝的时候,伯父就给我家送来了一钵兔肉,此外还有一钵兔肉汤煮制的面辣粥,我家七八口人和他家七八口人就各在自家分享。
很多年后,伯父和我父亲都已经离开人世,但是我依然清晰记得伯父宰杀兔子的情景,依然回味起那钵香喷喷的兔肉面辣粥的味道。
……
逝者如斯夫,旧事随水流,道不尽的友情、爱情和亲情,犹如那一钵钵绛紫色的面辣粥,很浓很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