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钱

那是一个初夏的黎明，我坐中巴去另一个城市出差，兜里只装了一张银行卡和二百多元的现金。中巴车不大，天色又太早，稀稀拉拉坐了30多人。我坐在过道右边靠窗的第五排，我前边坐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他好像有点儿不大正常，一直把头靠在前排的椅背上，还不停地吐唾沫，像是有精神病。

最后上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过道右边第二排和第四排各有一个空位，第二排坐了个戴眼镜的铁青脸色的中年人，那妇女就对第四排的小男孩说：“小孩，你坐前边吧，我们俩想坐一块。”小男孩不说话，只是猛摇头不已。那妇女的丈夫就对“眼镜”说：“老兄，你能不能挪一下，我们俩想坐一块。”“眼镜”竟勃然大怒：“毬！这又不是火车，对号入座的，我来这么早，让我坐后边，你以为这是你家的车呀！”

妇女见不是话，忙用手拉了丈夫一把，说：“你就坐那里边，我坐这儿。”她想靠着过道坐，就说：“小孩，你往里坐吧，我身子肥，不好进去。”那小男孩只是一个劲摇头，却一动也不动。“这孩子，咋这样呢？”中年妇女有点儿生气了，坐第六排过道左边外首的一个红脸膛、酒糟鼻的胖子粗着嗓门说：“算了，估计是个神经病，别理他了。”妇女只好扭着肥胖的身体坐到了里边。

车子开动了，一时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在座位上眯眼打起了盹，我虽然很困，却担心遇上小偷，并不敢睡，只是闭目依靠在椅背上养神。

黎明前的街道静悄悄的，稀疏的车辆在路灯下不停穿梭，像一条条在夜的海洋中游动的鱼。

这时，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小男孩问道：“小孩，你一个人吗？你家人呢？你去哪儿？干什么呀？”

我睁眼看去，见是坐第三排过道左边外首的一个瘦气斯文的中年男人，他显然也发现小男孩有点儿异样。

也许是他的语气比较亲切吧，小男孩开口说话了：“去S市，找我妈。”

坐第六排过道左边外首的“酒糟鼻”“ 哈哈”一笑，说：“原来不是个哑巴。”

“那你爸呢？”斯文的中年男人好像很是关心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

“在Z市，开工厂呢。”小男孩愣头愣脑地说。

“那你妈咋一个人去S市了呢？”戴眼镜的男子也有了兴趣，插话问道。

“我爸不要她了，又给我找了个小妈。小妈打我，我就去S市找我妈。”

“可怜的孩子。”中年妇女却快要热泪盈眶了，我的心也被打动了。

“你妈叫什么名字？住哪儿？你知道吗？”又有人问，是坐在第一排过道左边的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

“我妈就叫我妈，住在S市，有警察呢。”小男孩天真地说。

于是，一车人哄堂大笑。

“酒糟鼻”说：“小孩！我给你说呀，S市那么大，有上百万人口呢！你啥也不知道，趁早下车回家吧!”

“我不回，小妈打我！”

“你小妈为什么打你？”30多岁的中年人说。

“我骂她，我不叫她妈。”

一车人又笑了起来，我却笑不出来：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给你说，小孩，你爸给你找个小妈是为你好，是照顾你的，给你洗衣服做饭，你别骂她了，她也不会打你。回家给你小妈认个错，别去S市了。”30多岁的中年人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也都暗自称是：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哪知，小男孩冲口说了一句：“那你咋不让你爸给你找个小妈？”

中年人一听，肺都气炸了，呼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说：“你说什么？”就要过来揍小男孩，小男孩害怕地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团，其他人忙拉住了中年人，劝道“算了，算了，他还是个孩子，又缺心眼，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一车人也是想笑不敢笑，纷纷摇头不已，真是个小傻子。车上的气氛却活跃了起来。

斯文的中年人又说话了：“小孩，那位叔叔是一片好意，你可不敢这么说呀！再说，你一个人到S市，身上带钱了吗？”

小男孩一声不吭。

“没带吧！那怎么行，你到了S市，连个电话也打不成，这天也快亮了，我给你两块钱，赶紧下车，搭个公交回家吧。”斯文人掏出两块钱递给那小男孩，

小男孩却不领情，傲然道：“我有钱。”

“你有多少钱？”酒糟鼻打趣地说，“一毛还是两毛？”说完，大笑不止。

“好多钱，一大把呢！”小男孩不服气地说。

“一大把？都是一毛的吧？哈哈。”“酒糟鼻”不信，我们也都以为小家伙在哄人。

“是这样的吗？”斯文人掏出一张10块人民币在小男孩面前晃了晃，又加了一句，“这样的一大把还可以，若是一毛两毛的，还不够你吃一顿饭呢！”

小男孩摇摇头，“比这大”。

“是这样的吗？”斯文人又掏出一张50元的人民币。

“也比这大！”

“那就是这种了，”斯文人又掏出一张100元的人民币。

“比这还大”。

“不可能吧，这是中国最大面值的钱了，你肯定在吹牛。”

我们也有点惊讶了：他是在蒙人吧。

小男孩说：“你们都没见过，我从我爸保险柜里偷的。”

坐第二排的“眼镜”不服气了：“我没见过，我是在银行上班的，还有我没见过的钱？”说着，把一个“某某银行职员”的工作证掏出来让其他人看。

斯文人看了后说：“是真的，小孩，你让这位叔叔帮你看看吧，他是专门管钱的。”

我们也想看个究竟：他究竟有什么钱？

小男孩从上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一张给了“眼镜”，“ 眼睛”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验钞机”一照，立即叫了出来：“乖乖！英镑！女王头像，蓝宝石图案，绝对真币，这一张就可以换人民币1400多元呢！小孩，你咋会有外币？”

“俺爷上次从台湾回来时带的，”小男孩心无城府地说。

“酒糟鼻”笑道：“你爷爷拿钱让你爸开厂，你爸却用它搞女人，你又偷拿出来这么多，你爸会生气的。”

“我就是让他生气，谁让他欺负我妈。”小男孩恨恨地说。

斯文人说：“小孩，赶紧把钱装起来吧！别让坏人看见想法给你抢走了。”

“眼镜”说：“你千万别用这买东西，到S市，你就跟着我去银行，我全部兑换。用14张换你一张。”

其他几人也用验钞机照了一下那张英镑，都认为“眼镜”所言非虚。

车上乘客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带这么多外币，保不准谁起了个坏心眼，就把钱给抢跑了，还好，车上遇见了不少好心人。

这时，坐第一排的30多岁中年人掏出钱夹子说：“过来，小孩，我给你换一张钱，你那钱不能乱花的。”小孩竟真的走了过去，傻乎乎的接过两张100元人民币，递过去一张英镑。

“眼镜”不干了：“别换，小孩，他才给你200元，太吃亏了，一会儿跟我到银行，一张换十四张。”

小男孩好像没听懂14大于2似的，竟然摇了摇头，真是个傻蛋。

就有人议论了，先是说那中年人不厚道，不能因为小孩出言无礼，就这么坑人家这么大一个智障小孩！接着就有人说，反正是个傻子，不换白不换，这是机会啊！出门在外，不就是求财吗？如果换上十张，一下子不就赚一万多块吗？

“给我换一张。”

“我换两张。”

小男孩不停地收钱、递钱。

看着他稚嫩的脸孔，我恨恨地想：你们还有良知吗？他已经这么不幸了，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忍心去坑害一个智障儿童。

这时，天色已经亮了，车已快驶出城市，“眼镜”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银行，马上对司机说：“停车！停车！小孩，走，你跟我一块儿下去，我们就在银行门口等到银行上班，我马上取钱把你手中的英镑全部兑换，你别再换给他们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车一停稳，“眼镜”马上拉着孩子下了车，车上的气氛骤然为之一紧：谁知他会不会把小男孩害了，独吞那一叠英镑呢？

车子尚未驶动，“酒糟鼻”、“斯文人”、“30多岁的中年人”便纷纷叫道：“停车！停车！不能让他一个人独吞了好处。一块下车，每个人都换几张。”

司机只好再度停车，等了一会儿，他们都没有再上来，中巴车便加大油门，向前方驶去。

东方一片鱼肚白中点缀了几丝红晕，天色大亮了，道路两旁翠绿的树木、草坪飞速地向后退去。这一次，车上才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我才明白：小男孩和那四个人肯定是一伙的。“英镑”肯定是假的。到底有几个人换了钱，已经不得而知了。小男孩和“眼镜”不肯让座的原因也就很清楚了：一定要分布均匀，坐在外首才便于开展“活动”。小男孩的“遭遇”自然是编的，但如果是真的呢？你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想占便宜、发大财，上这个当也是一点小教训吧！

后记：如果你富有同情心、爱心，不贪占小便宜、不财迷心窍，那么，骗子的伎俩对你就是无效的。所以，当你上当受骗时，先不要咒骂骗子是多么无耻，先不妨检讨一下自己的言行：我心底无私吗？我有不良企图吗？想清楚了，下次就可能不会上同样的当、受类似的骗。

事实上，骗术的成功实施往往是以受害者的居心不正为前提的！

                                        ——200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