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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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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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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骡子

踢骡子

◎海心

  母亲从山里回来时,一脸的狼狈相。除了浑身是土外,头发也凌乱不堪。一头短发无规则地耷拉着,疲惫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只手扶着另一只受伤的胳膊, 进门后就一屁股坐在门台子上,惊魂未定地说着黑骡子是怎样追着咬她。

  自从黑骡子买来后,算上母亲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伤人了,在此之前父亲也领教过一次。父亲是在田里耕地时,被黑骡子踢断了肋骨。由于老家的田地都在几里地之外,又加上山高路陡的原因,很多人都是天还没亮就套牲口上路了。我的父亲也不例外。每当我们还做着美梦,父亲就开始起床收拾了,开门的“哐当”声就会把我们吵醒。爬起来掀开塞着的窗洞看外面,漆黑一片。心里叨叨这么黑的天父亲能看着走路吗?想完倒头又睡,往往在父亲走后,我们还能美美睡一大觉天才能亮。

  父亲被黑骡子踢伤后,他一个人坐在田里呻吟。那天附近也没个耕地的人。等到中午吃饭,不见父亲回来,以为父亲是加把劲完工呢!一直等,等到别人家的炊烟都冷了,我家的烟囱还没冒烟。我们的肚子早都已经“咕咕”叫了。母亲就喊来五叔让去看看,几个时辰后,五叔搀着受伤的父亲出现。

  那次父亲受伤,黑骡子的名称也随之被人改了——踢骡子。都说黑骡子再不能养了,得再换一个,可父亲说那是个意外,慢慢调教就会好的。我们知道买个好牲口真不容易,花钱不说,还得打听好了,跑几里路才能联系到牲口贩子。谁知道母亲这次也受了大伤,更是受到了惊吓。

  其实,踢骡子被父亲买回来时,性格特别温顺。用手逗弄它的嘴巴,蒙住它的眼睛,再摇晃它的耳朵。到顺手捋它的鬃毛,甩它的尾巴,甚至巴掌拍响它的屁股,它都一动不动。父亲还故意摸它的后腿里脊,它只是把双腿收紧一下,尾巴也跟着收缩一下,再就是默默配合,根本没有攻击人的意思。父亲很是自豪地拍拍双手的土,说它和白骡子一个性子,满足感不言而喻。

  踢骡子鬃毛成黑色,浑身油光锃亮。和我们之前的白骡子成反比。它的毛黑得没有一点杂质,而白骡子的毛又白得没有一点杂质。只是黑骡子是属于苗条类型的,它肚皮收起,身体显得细长,白骡子则是相反。

  白骡子是包产到户时分的,它陪了父亲十几个春秋。说实话,它比一只猫都温顺,大人小孩都能驾驭得了。它任劳任怨,拉车,耕地,驮垛,驮水,最苦的活都是它。直到老得干不动活了,父亲才忍痛将它换掉。

  谁都不知道踢骡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坏”的。它动不动就踢人,动不动就咬人,给全家人心里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父亲在院子里用木头围了个圈,用来暂时圈牲口用。一次踢骡子突然从一根棒挡住的门里跳出来,追着在院子里玩的小妹,吓得小妹大哭着往家里跑。母亲出去找了个棒子,吓唬着往圈里赶,它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伸出嘴又追着咬母亲。从那时候才发现踢骡子性情大变,不再是刚买来那么听话的骡子了。

   很多次,父亲用皮鞭狠狠地教训了它,可它依然不长记性,越来越让人不敢接近。期间,它最怕的人就是父亲,只要它兽性大发,父亲吼一声,它会乖乖得掉头。一次它跑到院子里,仓库的门大开着,只见它进去了半个身子,津津有味的吃起了麦栓子里的麦子,我们和母亲怎么吼都无济于事。拿来鞭子,棒子吓唬,它头也不抬,屁股撅过来,踢人的架势就来了。我们只有赶忙出去喊父亲,直到父亲赶来,它听见父亲的声音才乖乖出来。

  再下来就是二妹能哄住它了。每到夏季,绿树成荫,草长莺飞,老家漫山遍野都是花草的香味。这时候,大人为了节省粮草,都会把放暑假的学生,安排放牲口。时间久了,大伙儿都会合在一起放。一来人多力量大,看管起来不费力气,二来聚一起还能玩美。

  自从我家踢骡子出现,都没人敢和二妹一起合放了。不过踢骡子很奇怪,它在山里从不追着咬二妹。每当二妹吃干粮,顺手就给踢骡子一口,慢慢地,踢骡子尝到了甜头,只要看到馍馍挎包,就霸占着直到吃完为止。由此距离近的人都不敢大意,馍馍挎包从不离身。更搞笑的是,每每看到二妹吃东西,它就忘记了吃草,远远的闻着馍馍味跑过来,二妹也就顺手给它喂点。似乎,二妹在干啥,都在它“监视”范围内。

  二妹和踢骡子的感情,我是体会不到的,只有事实可以证明。有时父亲去耕地,给踢骡子带嘴笼,父亲折腾好久都不行。踢骡子站在圈里,屁股对着父亲,根本不敢靠近。这时候,喊来二妹,她伸出手,骡子乖乖就过来了,二妹顺手拦住它的头把嘴笼带上。又慢慢地,我们都用喂馍馍的办法,一次又一次和踢骡子周旋。

   这次,母亲真被吓怕了。看着她胳膊上大片的淤青,我们都说这物不能留了,再留下来会出人命的。父亲却在沉思,他不明白黑骡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先前的温顺、听话,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有人告诉父亲,说那早就是踢货,给你卖的时候被贩子下了迷药了。也有的说可能是你们啥时候打了,这畜生有灵性,记下了。父亲说不可能啊,迷药难道作用那么久?能坚持几个月?那就是被打的,父亲说他没打过这个骡子,那就是邻居刘叔有嫌疑了,刘叔家也一头骡子,和我家的骡子变工耕地。结果后来听人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叔在地里,把套骡子耕地的套绳卸了,用鞭杆狠狠地把我家黑骡子打了一顿。父亲听后气得不说话。

  其实,有些时候,明明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有的人就拿不会说话的畜生撒气。也有些时候,明明是自己犯的错,却让不会说话的畜生顶罪。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刚推开大门就看到踢骡子在院子里转悠,吓得没想太多,就顺手把立在门墙角的木掀拿起来,在踢骡子的屁股拍了一下,木掀头就被一分为二。我当时傻眼了,我知道这是父亲刚买来的新头,昨天才弄好立在墙角的,父亲这会儿正在碾场,估计一会儿就来拿了。想到父亲严厉的样子,我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

  果然,父亲专门回来拿木掀了,他看到破了的木掀先是一愣,随后就问怎么回事。父亲平时很严厉,我们姊妹包括母亲都很怕他。我没加思索回答,是踢骡子从圈里出来,踏破了木掀。只见父亲气的火冒三丈,找鞭杆,把踢骡子拉出来狠狠地打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骂:让你害人,让你再害人。打完之后他找来螺丝钉和铁皮,把木掀固定好,打眼,紧螺丝,木掀又能用了。只是那一道疤,深深地刺在我心里,到如今还是那么清晰。

  嫁祸踢骡子的原因无非就是少挨一顿骂,没想到却让脾气暴躁的父亲怒不可遏。看着委屈的踢骡子站在槽前一动不动,幽怨的眼神低垂,我忍不住发酸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跑回屋拿了一个馒头,一点一点撕开,喂到踢骡子嘴里,这算是赎罪吗?我一遍一遍问自己。

  我一直没敢向父亲承认错误,我怕在父亲眼里我不再是好孩子。由于压抑,羞愧难当,我更加难以启齿,对谁都没敢提起。直到时光冲淡了记忆,才慢慢释怀,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小学老师教育我们:犯错误不可怕,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初中数学老师李晓乾在课堂谈犯错:试问在座的同学,谁没犯过错误。结果学生都低下了头。他说,是人就会犯错误,试想一下,人不犯错误还是人吗?

  我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和踢骡子的故事,在我上了初中之后就断了续集。最后是怎么被父亲倒换的,我也不知道。而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跟着跌落在时光里,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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