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辛的感动

四年前，杭州的一条小路口；我推着母亲轮椅想等左边公交车通过后再过马路，却看见公交车驾驶员停车后挥手示意我先行，刚推几步，右面又来了一辆公交车，我一惊，赶紧停止脚步想往后退……吱……传来的刹车声伴随着与左边驾驶员同样的手势……这一刻：仿佛空气一下凝固了，我除了脚在动，全身木然……两边车全停了，连行人都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和驾驶员一起：注目母亲的轮椅缓缓移动……

以前母亲不坐轮椅的时候，我俩无论江浙还是巴山蜀水；总是一路母欢子悦，后来母亲走不动要坐轮椅了，我才感受到轮椅老人的艰辛。

南京路和城隍庙，是母亲逛不厌的地方，那里有母亲很多年轻时的记忆。刚开始杨招出租车没经验，看着一辆辆空灯车呼啸而过，根本不理会老人与轮椅。后来学乖了，每次到弄堂口马路边，我让母亲撑着拐杖先站着，然后折叠好轮椅藏在两人身后才开始杨招，果然有些效果，但仍有不少出租车看出破绽扬长而去。虽然心生感叹，但无济于事，以后出门尽量预约电调出租车，返回就要看耐心与运气了。偶尔碰到热心的好司机，总是千谢万谢！

母亲是宁波柴桥人，对宁波情有独钟。我们差不多每年要去一次宁波或象山那里，闻一闻海边带“腥”的风，听一听亲切的乡音，尝一尝家乡的海鲜……记得那一天，在宁波附近的一个景区湖岸边，天色阴沉、下着中雨，我推着轮椅往回赶。斜风斜雨不停的摇晃着妹妹撑的伞，突然，眼前的视线被伞遮住，我本能的一只手去撩伞，不料轮椅顿时失去了平衡，转向湖水，待我急忙拉住轮椅时，前面一个小轮已经腾空，不仅我大惊失色，母亲也是一脸惊恐……过后想想真是后怕！自此以后，母亲看见河湖，总是示意我离远些，我也为此深深愧疚！

母亲听我们说深圳、肇庆好，也像小孩似的嚷嚷着要去。我和兄妹带着母亲去了肇庆、广州、深圳中英街，长途游带着轮椅确有些不方便，还好一路过铁路车站与中英街边防检查站都是优先通道，旅途中感受到暖暖的人间真情。

前些年，母亲已八十五岁，看到电视里做邮轮广告，要我陪她去台湾、日本看看。我有点犯难，母亲这岁数，很多旅行社不愿意接纳，还好那时我也在旅行社上班，总算设法圆了母亲的心梦。那次随量子号到”福冈”下船，看到又高又陡的斜板从船上架往码头，我有点胆怯，当我正无奈的准备掉一个头倒扶着轮椅往下走时，边上冲出来一位穿着邮轮制服的大个子老外，他不由分说从我手中夺过轮椅也倒着往下。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只能在后面跟着……满心的感动连声：“thank you”。

有缘西湖，是因为年轻时母亲在杭州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杭州、对西湖别有一种乡土之恋。几次去；只是在西湖边上坐坐，吹吹季节的风，看看被风舞动的杨柳，感受湖岸景色的秀美与厚重的史韵。几次回；总带着几缕温馨，因为杭州无论公交、出租车都乐于相助轮椅老人……千百年来，多少文人墨客吟诵讴歌西湖的美，而西湖的人也同样在延续千百年来与西湖相媲美的人文美景！

母亲血压高，心脏也不好，所以从不敢乘飞机。七年里，我与母亲轮椅的足迹遍布祖国南方诸省，尝尽了快乐中的艰辛与艰辛中的感动：有被丽江的黑车丢在离火车站入口很远地方的气愤，也有丽江火车站派了四位工作人员把母亲带轮椅抬上高高台阶的感动……

七年里，这副”椅轮”不知道滚了多少圈？生生磨掉了一副实心轮胎又换了一副新胎。新胎啊！但愿你不要再坚强，也有被磨掉的一天！

如今母亲年过九旬，已是话语不多。母亲的耳朵严重听障，讲话思绪也断断续续……唯一令母亲开心的；是看着我打开手机里一张张我俩一起游玩留影的照片，用手指指点点：“这是你，这是我，这个地方我去过。”除了人，好多地方已经不认得了。

前几天去看望母亲，我攥着母亲的手，母亲用关切的眼神凝视我：“小弟（我孩童时的小名），那种香港买的绿绿颜色的药，还有吗？””有，”我知道母亲问的是在中英街买的“胃CU”一一其实早就吃完了，是我后来去香港时特意买了好几瓶。母亲又若有所思：”那个不冷不热的地方真好！”我凑到母亲耳朵边大声说：“是的，那是广州，”其实是肇庆，我挑母亲知道的大地方说，母亲笑了，转过脸看往窗外一片空濛……我也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到了小时候看望外婆回家，在冬夜里走过空旷的人民广场，凌厉的寒风穿透单薄的衣裳，冻得我瑟瑟发抖，母亲攥紧我的手插入自己裤袋中……那一刻；母亲体温沿着小手慢慢传导我全身的场景……

现在，我攥紧母亲的手，从母亲笑容的皱褶里读懂……母亲无怨，儿亦无悔！

写于2018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