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吉安镇上那几个跑摩的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么冷的天,坐摩的人少之又少。
不管天气有多冷,生意有多淡,周潮安和董伟还是天天骑着摩的在车站和大酒店等地来回转悠着,等待生意。
周潮安和董伟几乎每天都要在凌晨2点的时候,在车站等一趟路过的长途车的到来。这趟车是一条长途专线,车上的乘客都来自H省,他们大部分都在盛放镇打工,也有在吉安镇打工的,他们像候鸟一样,一年四季,坐着这趟车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还有他们的父母和孩子。
既然是路过,所以有时候,这趟车到达吉安镇时如果没人下车,也就不会停。但这样的情况仅有过两次。董伟和周潮安都记得。每次下车的人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个,最少的时候有一两个。
也许因为是夜里吧,车子到了不进站,都停在车站外面的马路上。摩的兴起的那几年,车子一停稳,周潮安和董伟以及其他开摩的人都会一窝蜂迎上去,问,去哪里?要不要车,我送你。那时候人多粥少,周潮安和董伟经常抢不到客人。
最近几年,跑摩的人逐年减少,还有的也不高兴深更半夜等了,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就剩周潮安和董伟两人,这时他们倒是能拉到客人。每天他们在拉了从这趟车上下来的客人后,就会回家休息。
可是今天落空了。他俩站在路边,看着这趟车由远到近地开过来,周潮安还兴奋地说,来了来了。
车子越来越近,眼看就到眼前了,董伟还拉了一把周潮安,说,朝后站一站,离得太近危险。但是,车子径直从他们身边开走了,没有停。
周潮安跺着脚,挥了一右手,说,居然没人下车!但他不信,追着车子向前走了几步,想车子也许会在前面停下来,比如前500米的桥头处,有那么几次,车就是从那里停下让车上的人下来的。他们骑上车风一样追过去。
不要追了,这车人都是去盛放镇的。董伟说。
周潮安回过来的时候,有点沮丧,说,冷死了,回家吧。
董伟说,你先回吧,今天一个生意都没做,回家又会被老婆数落,我不想回去,再碰碰运气。
周潮安说,那我陪你,等你拉到了生意我再走。
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是先回,我再等一会。董伟满脸的忧郁。
那就一起等吧。周潮安用手拍了一下董伟的肩膀,我在,你不至于觉得太冷。
董伟的心头一热,看了一眼周潮安,刚刚他还在想今天一分钱没赚到,回家等待他的是老婆的冷脸,比冷空气还冷的冷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婆的脸总是冷着,看了会让他的心结冰,他看够了,不想看了。可董伟的一句话,让他感觉温暖,说,你小子越来越会体贴人了。
嘿嘿,你是我哥,你对我的好,都放心里装着的呢。周潮安脸上有了羞涩。
就这样,董伟和周潮安站在黑夜的冷里,说着话,等待着生意。
哎,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有的人怎么就那么命好呢?董伟说。有老婆有情人还有钱。
你说的是那个人吧,一想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周潮安说。
我也是。董伟说,要么我们去他那里看看。
周潮安想都没想就说,好。于是两人戴好头盔,骑上摩托车向盛放镇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里。
初冬的天气醒来的比较迟,五点的时候,还是乌漆嘛黑一片,只有几颗星星稀拉拉地点缀在天边,冷冷清清。
那天早晨,在吉安镇最高的那段省道上,也是出奇的安静,半个小时内居然没有一辆车通过一个人走过。这些都是后来调取路面监控看到的。
抬眼就能看见一河之隔的人民医院楼顶上的“红十字”闪闪烁烁,18层楼的建筑灯火通明,那里住着各种病人,时时刻刻接受病患进来和各种急诊病人。
眼看就要六点了,天还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黑着“脸”,路灯像被冻僵了一样,“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的样子。路上偶尔有车飞驰而过,也有赶早市的挑着菜去集市的乡下人,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里种了菜,吃不完挑过来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带着头盔,将后座上的一名男子扶下车,说,快报警吧,要快!之后他骑上车一溜烟离去。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弯着腰,接着蹲在路边,脸色跟路灯一样“贫血”,呈现痛苦状,他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打了求救电话,说,救救我吧,我被抢劫了,受了重伤。然后又回答了对方他在哪里。说完这一切,他倒在了地上,卷曲着身体,脸上的痛苦加剧。
吉安镇派出所110报警中心是在六点整的时候接到这个电话的。
值班民警迅速出警到事发地点,看见一个民工摸样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着,双手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中冒出来,染红了手指。路面上散落着几滴,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成为褐色。
来了三个民警,其中一个说,刚才是你报的警吧?叫董伟。
是的。
两个民警快速用警车将董伟送到附近的人民医院抢救。问话的那个民警留在现场勘察。还有一些围观的群众,悄悄议论着。
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董伟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我是开摩的的,刚刚一名客人叫我送他到盛放镇,谁知我一转身,他一把将我推到在地,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我起来与他争夺,他拿出刀子就向我的肚子捅了一刀,骑上我的车就跑了。
董伟进了手术室在抢救,一个民警开着警车返回出事地点,与另外一个民警仔细寻找蛛丝马迹,除了地上有董伟留下的几滴血迹外,现场很干净,没有搏斗痕迹。从他的叙述和伤势看,应该有“凌乱”的第一现场,而这里不是。
两位民警勘察、拍照后,又来到医院与留守的一位同事汇合,到医院时,他们与盛放镇派出所的一名民警相遇在走廊里,相互寒暄之后,得知他们刚刚也送来一名被抢劫致伤的人就诊,而且也伤其腹部,根据这名伤者的口述,他是遭到入室抢劫,在自卫中被对方捅伤的,抢劫时间是在凌晨5点半左右。这名被害人叫张林,是一名生意人。
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两镇民警疑问地看着对方,两者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呢?或真的纯属巧合?那也太巧了。
盛放镇的民警说,张林被抢受伤,第一个报警的人,并非张林自己也非张林认识的人,通过手机号我们查到是一个名叫周潮安的人,他是你们吉安镇一个村的村民。之后才接到张林的报警。我们已打过周潮安的电话,始终没人接。也派人去了他家他不在。听周边居民讲,周潮安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病故,他是被救助吃百家饭长大的,本性善良,就是有些内向,快30岁的人了,至今未婚。
民警们想,两名伤者都是在被抢劫过程中受伤,一个现场毫无搏斗痕迹,一个现场有强烈的打斗迹象。前者在描述经过时,坚持说天黑看不清对方,而且抢劫者带着头盔,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提供不了抢劫者具体的相貌特征。后者叙述的非常详细,连抢劫者鼻孔的鼻毛都看见了。
安吉镇民警觉得盛放镇民警所说的犯罪嫌疑人所具有的体貌特征跟他们送来的董伟很接近,董伟鼻孔的鼻毛确实显而易见,仅凭这一点,就更加深了他们对两者的联系。
看来医院是一个重要的纽带,从他们受伤的程度来看,到这所医院就诊是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从时间看,他们不管用什么交通工具来,都很吻合。
两镇民警在走廊里对案情进行比对分析。
假设张林是犯罪嫌疑人,多种旁证支持这种假设不成立;假设董伟是犯罪嫌疑人,也存在着疑团待解,第一现场在哪里?假设那个报警的周潮安是犯罪嫌疑人,他为何要报警救张林,当时他在哪里,现在又在哪里?据张林介绍,他也捅伤了对方,却不见第三个来医院抢救的人。
千头万绪,似乎又有一根线贯穿始终,只要找到这根线头,也许就能拉出两件案件背后的始末。
线头在哪里呢?既然大家都认为两件案件存在着可疑的必然的联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求证,证明这种联系的成立或者不成立。
让董伟和张林见面。两镇民警达成统一看法。
民警跟医生商量,安排董伟和张林住同一间病房。
几乎张林和董伟同时从手术室推了出来,相遇在送往病房的走廊里,你……两人都看见了彼此,董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神中有了胆怯和躲避。张林的眼睛瞪得很大,眼里满是愤怒,像是见到了仇人。
行为痕迹迥异。站在旁边的民警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了想击掌欢呼的心照不宣,并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他是凶手。董伟抢先指着张林说,是他用刀子捅伤我的。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离,碰触对方眼睛的刹那,又迅速跳开,话语中似乎少了本该有的那份憎恨和坚定。
恶人先告状!张林“噌”地一下从手术推车上坐了起来,他似乎忘记了腹部的伤口,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一阵痛疼让他龇牙咧嘴,脸型扭曲,他才是凶手!即使烧成灰我都认识,就是他到我家抢劫的,并用刀子将我捅伤!他死死盯住董伟,眼睛里冒着火,情绪激动,切齿的话语里带着刀子。他还有一个同伙!张林说。
至此案件的第四个人出现了。
胡说八道!董伟也从手术推车上坐了起来,一口予以否定。现场的民警都看出了董伟眼神里的变化,似乎是张林的某一句话碰到了董伟心里比伤口更疼的地方,所以眼神里才有了决绝。
是哪一句话呢?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凶手?董伟和张林坚持自己是受害者,指认对方是凶手。关于同伙一说,他们坚决各持一词。
他们俩的互相指认,都不能将案件定性结案,还有一个报警的周潮安和董伟的同伙没有出现,他们也许才是这两起案件的关键和突破口。
正当盛放镇民警在到处找周潮安时,吉安镇派出所来了一名自首的年轻人。来人倒也爽快,没等民警提问,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将事情经过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叫周潮安,知道你们在找我,我有些害怕,矛盾着挣扎着。周潮安脸憋得通红,话语有些无序。但我知道我犯了错,辜负了养我长大的乡亲们。周潮安眼眶里噙着泪水。
有两位民警接待了周潮安,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说,慢慢讲,不要紧张。
周潮安没有拿水杯,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右手的大拇指不停抠着左手的手心,一会儿抬头看着桌对面的民警,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劣质的皮鞋上布满泥土,似乎还有一两滴血渍。
都是我的错,连累了董伟,我不应该说好,应该阻止的,如果我不说好,他肯定不会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切责任我来承担,好吗?周潮安泪流满面。
他有父母和老婆孩子。他比我艰难多了。周潮安说说停停,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掉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你放心,我们会秉公执法。民警说。
不!都是我的错!周潮安突然双手抱头,双肘撑着桌子,放声哭泣。
两位民警相互对看了一下,没有说话。
哭了一会,周潮安抬起头,用右手抹了一把脸,满脸湿漉漉的。他说,我和董伟是同一个村里的人,平时在镇上开摩的赚点小钱,风里来雨里去,生意时好时坏,有时也帮人干点搬运的活。
周潮安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董伟也在向民警讲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眼看就要过去了,我和周潮安又没有拉到生意。正在这时,张林来了,问我们谁愿意去他家搬点东西。周潮安说,你去吧,我想早点回家。我知道他是故意把生意让给我做。
于是,我就跟张林来到他家。他是盛放镇人,家在安吉镇和盛放镇交界处,一幢很大的别墅,装修豪华,一看就知道他很有钱。为富人搬运东西,这不是第一次,但都很客气,除了该付的酬劳外,有的还会多给点。但我从来都不拿,周潮安也一样。我们虽然穷,但不需要怜悯。有通情达理的人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还对我们说对不起。那样的时候,我们觉得很舒服,被尊重,心里透亮透亮的。有时候,我和董伟自嘲地说着粗话吐出高雅,说钱算个球啊,尊重才是千金难买。当然拒绝这样的施舍,千万不能被我老婆知道,一次我一高兴跟她说了,她不仅在家里说我傻,见了周潮安也说他傻。从此我们在外面的事,就不跟她说了。
那天后来,周潮安一直在等我,见我久久没有回去,就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还在张林家里,价钱没谈好。他从话语中听出我在生气,就赶过来了。
要说张林素质差、小气也就算了,要说他像使唤狗一样粗暴地使唤着我额外干了许多活,我也能忍,但他诬赖我碰坏了他家的东西,不仅不给工钱,还让我赔,这个我就不答应了。
周潮安这边也是越讲越激动,我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张林说,给我滚!快滚!随后将手中的一百五十元摔在董伟的脸上,落在了我的脚下。站在一边的董伟,脸色灰白灰白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手握紧了拳头。
你欺负我哥!我抡起拳头,想打张林。
董伟一把拉住我,走!我执拗地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死死拉住,不准我前进半步。我弯下腰捡起脚边的钱,和董伟一起走了出来。直到走出门外,董伟还没有松开我,我感觉到他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凝聚在那只手上了,等他松开的时候,我的手腕一圈淤青,多少天以后才消除。
他妈的,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凭什么啊!我们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鸟毛,甚至连老婆都娶不起!我骂骂咧咧地,发泄心中的愤懑。
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董伟说。
事隔一月后,也就是今天凌晨5点半左右,我和董伟守候了一夜,也没有拉到生意。董伟说,就这样回家,又该被老婆唠叨了,还说赚不到钱,老婆都不让他跟她睡觉干那事,还骂他窝囊废。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我怎样都可以,反正就光棍一条,董伟不一样,他得在老婆那里活得像个男人得活得有尊严。
当董伟提议时,我的心里瞬间就失去了平衡,满口赞同。
正当我们站在他家大门外,想着怎样进入时,透过他家镂空的围墙,看见张林和一个女人出来了,张林说,快走吧。那个女人却扭捏着走了两步又回身双手很自然地吊在张林的脖子上,与张林“啃”起来。一会儿,张林先行松开那个女人,捏了把她的屁股,说,快走吧,小亲亲,天亮了被人看见不好。女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张林转身就进去了。董伟继续向民警讲述着。
当盛放镇的民警听张林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提到这个细节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张口就说,他们血口喷人,杜撰、诬陷,为自己开脱。
我们在心里骂着,臭不要脸,还这样下流乱搞女人。之后,我们等那个女人走远了,又偷偷回到张林家门口,发现大门没有被女人关紧,我和董伟一阵窃喜,悄悄摸了进去。心想,既然张林将女人带回家搞,那么女人走了,家里也就他一个人。这样想着,我们也就胆大了些。周潮安说。
可是大门却从里面锁上了,于是,我们从院子里的一道栅栏翻过去,来到了后院,那里是一片果林和菜地,还有一道后门可以进入房屋内部。我用手轻轻转了一下门把手,居然没有上锁。于是我和董伟就从那里摸了进去。
我们进去就想找点现金,找回属于我们的尊严和酬劳。董伟说,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他家没有找到现金,一些值钱的摆设我们不感兴趣,一样也没有拿,正当要原路返回离开时,张林却黑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一把刀,站在了后门口,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周潮安说,我们什么也没拿,让我们走,从此我们不认识。
你想得美,你们这些人就是人渣,入室盗窃,行为太恶劣了,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一下,今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张林理直气壮,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
我们人渣?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如果说我们入室盗窃是偷物,那么你偷人,则是盗窃灵魂!周潮安说,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与张林的行为都是偷,他却更肮脏,当然我们的行为也卑劣。
董伟说,不要跟他啰嗦,我们走。说着,董伟先走了过去。
张林则举着刀,说,看你们从哪里走,除非脱了衣服,说不定口袋里装着我家的东西,我家的一草一木都值钱。
你欺人太甚!我敢向保证,从这里走出去,我就把你偷人的事说出去。你让我们不好活,我也要你不好过,不信试试看。董伟说。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偷人?而我可以证明你们入室盗窃!说着说着,张林和董伟就打起来了,打的时候,董伟让我先跑出去。说,你快走,越快越好。他是想撇开我,独自承担后果。
我没有听董伟的,向张林求情说,只要放我们出去,你偷人的事,我们权当没看见,从此不会提起。
张林说,我没有偷人!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人,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确实,我们拿不出证据,眼睛看见的,印不出照片来。
张林占了上风,死活不让我们走,他与董伟你推我搡的,就在推搡之间,张林手中的刀却插进了董伟的腹部,好在不深,董伟不顾一切夺过刀,给张林也捅了。
我看要出人命了,赶紧拉开董伟就走,并报警,让警察去救张林,之后带董伟去医院,本想直接送董伟到医院的,他不让,他还说这一切都将由他一个人负责,我只要保持沉默就好,说我还没有找媳妇,进了局子以后媳妇更难找了,说他已经知道女人是什么味道了,大不了离婚。我说,我已经为张林报了警,警察会从手机号查到我,董伟不说话了。
说到这里,周潮安哭了,拿起桌上的那杯水一饮而尽。说,后来我按照董伟说的将他送到吉安镇最高的那段省道上,在这里把他放下了,让他自己报了警,让警察来送他去医院,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