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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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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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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月亮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家里来了一位稀客,母亲让我们叫她姨妈。我们喊在嘴里,心中并没有丝毫的亲意,因为这位姨妈的身份不同寻常,是地区革命军人疗养院的院长,自有一种气势,逼人与之疏远。母亲却是很高兴,表姐的莅临,给这个困难的家庭带来了荣耀。时值大节又有贵客,母亲咬牙买了许多菜,一家大小皆欢喜。晚上,聚在院子里赏月。月光真好,满把的清辉泻落人间,泻落在院子里,也泻落在母亲的脸庞上。母亲的脸庞清瘦,隐隐的有了皱纹,大荒年里多子女家庭的重担,把我母亲压得未老先衰,然而那晚的月光抹平了她脸上的所有苦楚,焕发出朗朗的银质光辉。

母亲和姨妈一整天的交谈,显得有些客套,没有别后重逢的欢愉和激情。具体谈了些什么,记不清楚了,只觉得姨妈一味的责怪母亲,怪她不该生育出这么多的子女,把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折腾得不成人形了。她一边责怪母亲,一边敌意地瞪视我们,仿佛我们是残害她表妹的一群凶手。母亲知道因为战争,一颗子弹终绝了表姐的生育能力,于是只对她宽厚地笑笑,不与她理会,尽量避开如是的话题。其实母亲的笑容里隐藏了多少难以言叙的滋味啊。我母亲自来心傲,从小家境宽裕容貌姣好,拜过塾师受过启蒙教育,知书达理行为端淑,因而养成了独特的个性,容不得别人的溪落和指责,更加容不得他人对我们的岐视和欺凌。我毌亲什么都不怕,穷困和劳累我母亲从没正眼过,怕只怕被人瞧不起。姨妈这些缺泛诚府的言语,撂在母亲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味道呢?

母亲的心里还有另一种滋味。若干年前,这位院长表姐是个贫家的苦丫头,从小到大,不知沾了自己娘家的多少好处,后来跟一支队伍走了,再相见就是如此的模样,沧海桑田世事难料,这些都让母亲感慨万千。

再来说我故乡的月亮。

那晚的月光,把我端庄贤淑的母亲辉映得貌若天仙。她收拾好心情,让一群孩子围坐在身边。岁月艰辛,什么时候脱出困境,母亲心里没有数,但她坚信,她一定能翼护她的孩子们走出荒年安全成长。贵表姐明天就会离去,她的心又会安静下来。家穷不怕,只要心安。美好的月色里,我们仰望母亲和天空,只觉得我们的母亲此刻是世界上最美的一位女性,天上的月亮是世界上空前绝后的一轮好月亮,就连那座衰败不堪的院落,也成了世界上最最温馨的家园。在我所有的童年记忆里,从未感受过那一刻的美好和欢愉。

但是,这样的一轮明月,就因姨妈的一句极端不知轻重的话顿然灰暗了。临睡前,姨妈抚着母亲削痩的双肩,不无情意却又不容置疑的说道:明天去买张棕床来!你这身子再也睡不得硬板床了。

一张棕床!

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苦难母亲,要去享用一张棕床,是绝无可能的事。这句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莽撞语言,犹如白刃直刺母亲的心房,顿然激起了她满腹的辛酸,也将她强撑的一丝尊严无情地摧毀了。母亲的脸色骤变,满睑的丰采和光辉一刹间全然遁去,木然悽然得犹如一尊苦难的神像。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浑茫。举头再看天上的月亮,原有的万倾波光,全不知哪儿去了。

人人都说家乡的月最圆,家乡的月最亮。这么多年来,每当我赏读古今中外的名家们对月光的美好描绘时,我的心就一阵阵的凄凉,因为我的母亲到死也没有睡过棕床。她逝在祖国改革开放的前夜,贫穷与疾病,让她在五十六岁时就离开了人世。

一张空幻得难以企及的棕床,就此抹暗了我故乡的月亮,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断然是见不着它的光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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