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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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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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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

恍恍惚惚间,我来到一座大山里。前后左右黒压压一片,不见了日月,更分不辨东西。怎么会来到这样的所在呢?我本是平原上一棵行将枯萎的野草,缘何被连根拔起抛向这荒无人烟的苍莽大山? 冥冥中,我好像感知了天意:必是天风鼓荡,将我从狭小的苏中平原鼓荡至这苍茫的大山,由我在这里自行寂灭 。也罢,遍尝了人生况味,其实又生而何趣死而何惧?且将这平生未曾见识过的山景好生领略一回 。

我在山中悠转,漫无目的。在这生死一线的边界上,我知道我是在步步踏向死亡 。虽则并无畏惧,但还是有隐隐的悲怆 。唉,但愿毙命一刻是无知无觉中轰然倒地,激起的尘埃恰好能覆盖我的尸身 。

不知转了几圈,也不知转了几时,我渐感腹中饥饿,这才想起,我已是累月经年未曾进食了 。我看见自已味觉的触须,从我浑身的毛孔中渐次伸出,张向四面八方 。一忽工夫,这些细细的触须竟伸张成万丈之长 。终于,它们嗅到了人世间的饮烟味道,一缕缕熟山芋的淡甜香气,引线一般牵着我朝它寻去 。

山重水复间,我真的寻见了人间烟火 。这烟火,感觉中怕离我已几百千年了,乍一遇见,好生欣喜 。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坐在山洞的火灶边,不住地向着灶堂添柴火 。锅盖四围热雾腾腾,腾腾的雾气中飘出煮山芋的香味 。灶火明亮,照出小女孩崎型的身体和丑陋的小脸,还照见她头上用山草结成的一支朝天辫 。那支小辫儿,因头发稀黄冲立不起,软软地垮拉着,像一株干枯的禾 。她的身体,夸张地显示出小脑袋水腹肚和细脚伶仃 。她的小脸上站着几颗巨大瘆人的肉疣子,眉心一颗 ,唇角一颗,鼻梁居中竟也站着一颗 。三颗疣子,随着她不住添柴的姿势,在脸上猴子般跳跃 。我的第一冲动,便是想伸出手去,将这几颗刺眼硌心的疣子替她从脸上掐掉,尽管会满手血污 。弃婴!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丑怪的弃婴,还在襁褓时就被人世丟弃了 。只不过,这弱小的生命如何能历尽万重劫波,在这杳了人迹的荒山中独然活存? 莫非她也如我一样被天风鼓荡而来? 莫非这山中的石精草怪们也有怜悯? 女孩见到我神色如常,依然添她的柴火,但那一蹿一蹿的火光,倒底还是照见了她小小眸子里的许些惊讶和不安 。可怜的孩子,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

我试探着跟她语言交流 。我说孩子,你的父母呢? 你是一个弃婴吧? 你如何能到达这里又如何能生存下来? 是山神护佑了你? 是野狼哺乳了你? 是灵猿教授你取火造食? 我跟她不住地说着这些话儿,而她却全无反应,只是偶尔无意一窥,这一窥里也尽是浑顿和茫然 。我忽然失笑,笑自己愚拙,一个呱呱坠地即被遗弃了的孩子,她的存世只为一剎光阴,怎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工具?

这是一幅悽楚的图画 。一个大限将至的半百老者,一个被人世遗弃了的山野女孩,荒山旷嶺相坐无语,一个坐待着黙黙消亡,一个坐守着终生无望 。我的眼睛潮湿了 。

人类的感知能力,是造物的天然设计,我不知不觉中流下的眼泪,竟使得野女孩惶惶不安了 。她先是惊奇的张望,然后是不安的询望,再后就跳将起来,敏捷无比地从锅中捧出一只热山芋,直凑到我的嘴边 。我被她的这个举动惊着了 。一个从未受过人类教化的野孩,居然保存了人类的美好情感,她见我眼角噙泪,则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安抚我 。感谢苍天,感谢上帝! 在我坠入不覆之前,还有个弱小的同类为我送终,为我的灵魂安慰 。接过她的赠馈,感恩之意不由让我留恋起尘世 。尘世毕竟好啊 。

我们对坐相视了 。现在轮到她来问我:你是什么人? 怎么也会来了这里? 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些问题,她是用眼晴问的,我能全部领会 。但是,我该怎样回答你才好呢孩子?

我是个行将死亡的老人,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带到这里。至于怎样称呼我? 你该叫我爷爷,叫外公也行,或者叫我老舅老伯都马虎得过 。人世间有许许多多的称呼,有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有外公外婆舅姑姨表,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当然,这其间最亲的称呼是妈妈 。可怜的孩子呀,我说了这么多称呼,怕你是一句不懂啊 。

如果不曾遇见这孩子,我纵是无奈也尚可安然而逝,现在遇见了,她让 我有了牵挂 。漫漫的人生长途,她将怎样度过呢? 我愧疚无法帮助她,我已经没有了救赎的力量,我只能用我的手,深情地抚慰她的头顶,她的小脸和她那弱小伶仃的身体,我只能将我体内的最后一丝人世温情通过掌心传输予她 。

开始她像只兔子,一会儿就像只小猫了,她那从未动情的小眼里竟然也涨满了泪水 。一老一幼的山洞里,只有四口心灵的泉眼在流泉 。

突然,那野女孩奋然跃起,后退一步仰面凝视着我 。凝视着凝视着,陡然喊了一声:“马马”?

野孩开声了! 铁树开花了! 我正惊喜,野女孩已如一只轻盈的乳燕,一头扎入我的怀抱,口齿坚定地嘶喊道:“你是马马,你是我马马!“

波涛在血液里骤然涌起;闪电刹那间劈击了灵魂;万钧的雷霆震醒了我的心智———她是在喊我妈妈? 天啦! 这个可怜的野女孩认定我是她妈妈了!

天旋地转,岳动山搖 。一声”妈妈“的呼唤声,竟有如此的威力? 因为这是奔突于人性深处,冲得破千古玄冰的灵魂呐喊啊!

我俩紧紧相拥,如磁如铁,一声妈妈是一副千斤重担,附着了谁,谁就无法推掉! 我替小女孩擦干了眼泪,捧起她的小脸,平定地对着她的眼睛说:”走吧孩子,我们下山去!“

我们执手而行,山路崎岖一如世道 。尽管我只是个人世间的失意者,尽管我只是个年迈体衰的清贫人,但我一定要将这个野孩子带回人间去,哪怕是倾家荡产,哪怕是挫骨扬灰,我也要把她调理成人,就冲着这一声”妈妈!”

我跟尾随着的死神挥挥手,对它说道:“你且去吧,人世间只要有了爱有了情,就什么也不怕 ,包括你 。

     荒涎文字缘于昨夜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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