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咀是个大村庄,一座“后山”把村子分成两个塆。
新修的水泥路从大塆当中穿过,大塆拐角的地方,水泥路依着后山的山沿连接着山后的”小处塆”。路与山相接的缓坡角上,屹立着一棵枝繁叶茂,葱茏苍劲又古老的大樟树。抬头望去,它像极了一把千斤大伞,恒久的站在塆子最高的地方。
我家就在大樟树下的水泥路边。每次回家,车行至村前的公路上,抬眼向家的方向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座精美小楼后面的那棵大樟树。走出娘家二十多年,我已经离村子和大樟树渐行渐远了,大樟树于我既熟悉,又陌生。出生在大樟树下面那个家,大樟树陪着我长大,我也目睹了它几十年的兴衰和荣枯;然而,从少年到中年,我却不知道大樟树到底经历了多少年岁月的洗礼。七十五岁的父亲告诉我,打他记事起,大樟树就已经这么高大粗壮,三四个人张开双臂才能合围,树叶浓绿如云,枝干虬曲苍劲,碗口粗的树根一半裸露在地面上,一人多高的树洞里黑乎乎的,灰褐色的树身上缠满了岁月的皱纹。
大樟树至后山的林子之间有一大块地用青砖和石头围了起来,那是五爷爷和我家的菜园子。菜园子的西北边上是远鹏哥家的瓦房。瓦房有四五间,原来是村里的养蚕室,村里不再养蚕的时候,远鹏哥就买了搬过来住下。远鹏哥是个铁匠,有两个女儿。他脾气不好,经常和远鹏嫂子吵架。每次他们吵起来,两个女儿就偷偷跑到大樟树洞里躲起来,等他们吵完了再从树洞里钻出来回家。她们本来胆子很小,是大樟树给了她们勇气,成了她们的避风港。
樟树也叫香樟,浑身都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奇特的香味。它是一种常绿大乔木,寓意着长寿、辟邪、吉祥如意,象征着正直与和平,也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精神。
春季,煦日和风,透过大樟树浓密的叶子缝隙,依稀看到悠悠白云下的蓝天,阳光从叶缝里穿过来,形成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束。我喜欢眯着眼高高地举起双手,让掌心对着阳光,看着穿透掌心的那一片火红,感受着与阳光共舞的那份兴奋和惬意。
初夏,大樟树上开满了细细碎碎的花儿。樟树花的样子有些像八月的桂花,淡淡的黄色,一串串挂在叶间,芳香扑鼻;成群的松鼠在树干上嬉戏打闹,跳来跳去,有的还从树洞里钻进钻出;樟树高处的树杈上,鸟儿用衔来的碎树枝和叶子垒成窝,在那里栖息,在那里生儿育女。每当松鼠跳过,树上的鸟儿就会惊飞起来,一起逃向山上的林子里,留下鸟孩子们伸长脖子,在窝里“唧唧、唧唧”着急的叫唤着,惊飞的鸟妈妈们很快又回到树枝上,回到鸟巢中。生命就是这样,总是相依相偎着生存,大樟树上的松鼠和鸟儿们也不例外,打闹时各自散去,安静时和谐共处。
深秋,层林尽染,山林红黄一片。这时的樟树上挂满了紫黑色的果实,圆球形状,黑豆一般大小,向下倒垂着。樟树果子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气味芳香,性辛、温,有散寒祛湿,行气止痛的作用。我们总会把整串掉下来的樟树果子拿来玩,紫黑色的果子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时候,也是会招来母亲数落的。
秋收过后,父亲总会去很远的的山上砍一些柴回来,围绕着大樟树整整齐齐的码起来,堆成一个高高的柴垛子,留到来年春夏时再烧。大樟树的枯枝和叶子也会掉一些下来,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枯枝捡起来,理整齐,用草绳一捆捆扎好,放到樟树周围的柴垛上。樟树的枝和叶燃烧起来,那味道愈烧愈浓,香极了!
寒冬,北风料峭,后山也变得萧瑟荒凉起来,一切又归于了平静,只有大樟树在夜风中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一阵寒风夹着雪花,飘飘洒洒的飞扬下来,大樟树便在绿和白交织的图画里安静的等待。松鼠们躲进了树洞里,鸟儿也藏在了密实的巢中,它们相约着,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寒来暑往,数不清的春夏秋冬,大樟树也经历着各不相同的生命历程。听老辈们讲:解放初期大搞生产,有人提议把大樟树砍了炼樟油,幸好被塆里走出去的一位大领导及时制止才得以保住。
我的记忆里,远鹏哥家的牛总是系在大樟树裸露的树根上。有一年,远鹏嫂子在树底下清理牛吃剩的稻草,然后点了烧火粪,火势顺着裸露着的树根,一直往上烧,等到田里劳作的村民发现枝干上的洞里冒青烟的时候,树身的大黑洞里掏出来的已经全都是火碳了。村民们都以为大樟树这次肯定活不了了,久而久之它也就慢慢淡出了村民的视野,没有人去理会它。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多年后的某个春天,大樟树依然满树苍翠碧绿,它又鲜活了起来!
于是,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大樟树是”树神”,姚家咀千百年来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是树神保佑的结果。还有一些老人,遇上家里小孩子头疼脑热的时候,就会夜里端着茶叶、绿豆和米,绕着大樟树转几圈,拉长声调喃喃的叫着:”伢儿,回来呀,回来呀……”。虽说是有点迷信,但却是人们对大樟树的一种信任和依赖。
年年岁岁,没有人知道大樟树到底度过了多少春秋,它傲然孤独的站在那里,以其历经的沧桑和厚重,守望着姚家咀的一草一木;用它独有的阅历和空灵,感染着姚家咀的一代又一代,让这里的一切生生不息,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