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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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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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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兄弟

赵氏兄弟

(一)

赵悦文是土生土长的京城里人,从小在西城白塔寺旁边的胡同里长大。在家里他排行老五,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哥赵悦生初中毕业后正赶上京西矿务局招工,当时家里日子紧吧,悦生放弃继续读高中考大学受教育的机会而应招到煤矿上工作,后来煤建总公司在京城四周成立了直属厂,悦生便乘机调回到直属厂之一的京城煤建厂,那是1970年代末的事。二哥赵悦武则先从军后转业到公安派出所,现在当上了所长,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等到1980年代中期,赵悦文高中毕业高考名落孙山,大哥便找关系托人让他进了煤建厂。那时在煤建厂,高中毕业的赵悦文算是个知识分子,进场后被安排在“厂长办公室”工作,从迎来送往沏茶倒水到写个小材料,从通知会议到安排会场,二十出头的赵悦文将厂办那些零碎活安排得井井有条。1987年,赵悦文进入煤建厂三年之后,他被破格晋升为厂团委代理团委书记。这件事要说与大哥赵悦生没有半点关系那恐怕连悦文自己都不相信。

那时大哥赵悦生已经做了煤建厂一分厂的厂长,那是一个位于京城人口稠密的东北部的一个分厂,从它位于紧靠东北二环的地理位置就足以显出这个分厂的重要性!它承担着旁边京城最大的热电厂的煤炭供应,在总公司领导心中榜上有名。赵悦生将这个分厂管理得让所有中层干部心服口服。那时的煤建系统高小文化程度的大有人在,夫妻、父子、兄弟等同在这个企业的能占到十分之二三,在这样的传统的技术含量较低的国有企业,得罪一个人就等于得罪一串人,煤建厂有两名名中层领导就是因为没注意到这一点而得罪了人,常常遇到阻力,常常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甚至有人当面指桑骂槐,就这样工作干不下去,最后实在呆得别扭,只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事。赵悦生则不然,他人生长得五大三粗眉宇间自有一种让人敬畏的英武之气,但脸上却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极具亲和力。他同一般职工从来不装腔作势仿佛多大官似的板着脸说话,和普通职工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他觉得老百姓不容易,你当个屁大点的官就不是老百姓了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就敢横挑鼻子竖挑眼了?还反了你了不成?!职工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就义不容辞地亲自过问。小时候,悦生在书馆听先生说书,有一次说书先生说到春秋战国时代的身先士卒爱兵如子的吴起,他便把这个人物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史书上说,“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兵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这位古人吴起的带兵之道深为赵悦生所认同,悦生以为,“为将带兵之道,慈为主,严为辅,慈严相济,主辅相依”,所以在他看来,“慈胜严,柔胜刚”,对下属多些宽容比对他们横眉立目更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地把事情做好!有一个叫林成海的他手下的班组长三十岁的时候得了高血压症,这一年春节会餐时他笑着问到,“成海,最近血压怎么样,还好吗?”林成海吞吞吐吐地说低压在一百左右,高压一百五。赵悦生一听这话,凑近成海的耳朵说,这可不成!低压必须要在九十以下,高压必须低于一百四!你嫂子他们煤炭医院经常有脑溢血的病人,大都是因为高血压,时间长了,血管变脆导致的。你给我听好了,春节过后一上班你来我办公室!我有事找你!

春节过后第一天上班,下午一点四十,林成海被叫到了赵悦生的办公室,赵悦生说,成海,你嫂子在煤炭医院工作,你的事她知道,你明天一早到煤炭医院找她,她给你联系了他们医院最好的心血管专家给你看病。听好了,低压必须要在九十以下,高压必须低于一百四!其实林成海的血压比他自己说的还要高还要麻烦,他在没有感觉的情况下血压轻松就上一百六,低压轻松就到一百一!在赵悦生夫妇的奔走下,林成海的血压在两个月内降到了安全水平。从此,林成海视悦生夫妇为再生父母!他常想,如果没有悦生大哥、张翠兰大嫂的张罗督促,自己不定会有什么后果。我这后半辈子的命是他们给的,我要知恩图报!从此,林成海成了赵悦生的铁杆儿!谁说他不好可以,谁要是说赵悦生不好,他敢冲上去抽他!

赵悦生小时候经常到白塔寺里面玩耍,那时寺院里面还有僧人。一天他听到老年僧人对年轻僧人说,对待上香的香客不要有“分别心”,人生出分别心,便会生出不平等心,进而生出不清净心,进而失了慈悲心。咱们佛家讲平等心、清净心、慈悲心,要想具有这三种心境必要断掉分别心。当时的赵悦生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心中暗忖什么是“分别心”?能有那么重要?!但悦生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他十五六岁年纪,初中就要毕业了,这时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革命小将们胳膊上戴着红袖章,一付正义凛然的表情,他们冲进白塔寺中,手持语录本向僧人们宣讲主席语录,要求他们还俗,隔三差五就这么闹腾一次,僧人们就这样被遣散了,其中也包括讲“众生平等,对人不可生分别心”的那一大一小两个慈眉善目的僧人,他虽在京西煤矿工作,但时常在梦中出现白塔寺与那两名僧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逐渐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意思,那是佛慈悲的体现,而“分别心”正是对众生平等的蔑视!人一旦生出“分别心”,人的心就象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垢,看待世界也不再清明朗净,见到有利可图时便会极力去巴结逢迎以达到图利的目的,见到无利可图时便一副冰冷的面孔。

悦生是家里老大,深知父母的难处,本来可以读高中,但他想,读高中又有什么意义呢?学生开老师的批斗会,让老师做“土飞机”,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这样的高中不上也罢!况且自己的兄弟姐妹到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要吃要喝要长身体,而父母就那点工资,还要孝顺爷爷奶奶,即便京城中市民的福利好吃粮有粮票吃肉有肉票,但钱总是紧巴巴的,于是悦生便毅然去煤矿工作。1975年,在父母的张罗下,悦生结婚了,媳妇张翠兰是煤炭医院的护士,眉清目秀,五年之内给他生了两个男孩。

女人贤惠是男人的福气,也是这个家族的福气!张翠兰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公公婆婆爷爷奶奶每每同老街坊提到她时,总是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夸上两句炫耀一下。然而令他们着急的事来了,他们的儿子老大赵伟有几分聪明,可就是顽皮的厉害,从来不拿学习当回事,作业不按时完成是家常便饭,老师个月十成就要请父母到学校面谈一次,这几乎成了定规,一个月下来,老师如果不打电话来倒让他们俩狐疑起来,“怎么了这是,老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和咱们联系了?!”

而老二赵宇却真正成了他们夫妻俩的一块心病!这个孩子一上学便问题一堆!十以内的加减法楞是记不住!刚教的“5+3=8”过一会儿问他“3+5=?”,他要么掰着手指头算半天,要么干脆回答“5+3=9”!家长没办法,老师也没辙!后来在医院工作的张翠兰带着儿子到自己的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确诊了这个孩子的智商是正常孩子的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老二赵宇是弱智!这个结果让他们夫妻俩如同五雷轰顶!上辈子肯定做了缺德事来的,对不住这个孩子,这辈子人家孩子来讨债来了!

夫妻俩人前人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最后只得接受这个现实,相互劝慰着说咱俩得多保重身体,多挣点钱,活得长一些,能多陪陪老二!悦生煤矿工作这十多年学会了喝酒,论起酒量来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65度的老北京二锅头半斤不醉,喝个七八两也是常有的事!每天下班回家,就着五香花生米也得喝个四两半斤的!然而为了孩子,他得保重身体,于是他毅然将酒戒掉了。同样从京西矿务局出来的副厂长文福不信,说他赵悦生怎么可能戒得掉酒?他要戒得掉酒,我就能戒掉“饭”了!有一次,他带着人来一分厂这边办事,中午赵悦生为他安排了酒局并亲自作陪。原本见了酒眼睛就发直口水都要滴出来的赵悦生这时神态自若,张罗别人吃喝,自己则是满面笑容如沐春风地陪着聊天瞎扯。文福说,“悦生,这样好不好,给你倒半杯,怎么样?”但直到酒席散尽,赵悦生的那半杯酒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临了,文福悻悻地说,“悦生,看来我得戒掉饭了!”

赵悦生虽只是初中毕业,但自小在京城长大,深受京城文化的熏陶,熟韵老北京的市井文化,北京人的练达、谦恭、热情的地域文化精神深植于他的心中,他对自己的员工从来不以长者能者自居,他对那种“老子是领导,在任何方面老子都比你强都是权威”的霸道作风强盗习气深恶痛绝!无论是打扫卫生的保洁员还是食堂火夫炊事员还是别的什么人和他聊天,他都同样微笑着倾听之后再发表意见,他从来没朝自己的员工发过火——那种不怒自威的面相足以让人生畏,这种人一旦发起怒来,胆小点的不得吓得哆嗦——即便有时喝了酒,他也绝没有借着酒劲儿发出半点污言秽语。厂领导来检查工作,甚至有一次总公司总经理席世昌来他这里检查工作,他同样是条理清晰地给席总做着汇报,席总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煤建厂有能人,象赵悦生这样具有强大心理素质的人能说不是人才?!象赵悦生这样的基层干部,有的见到他讲话就哆嗦连句整话都讲不清楚,而眼前的赵悦生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却神态自若思路清晰,讲起话来宗气十足。回去的路上他对旁边人说,煤建厂有人才,这个赵悦生就是一个!有了总公司总经理的肯定,他的工作更加顺风顺水!他没有野心,他只想踏踏实实地给厂里分忧,为老百姓做点实在事!

(二)

二十四岁的赵悦文中等身材,体态匀称,头发微黄,年轻的脸上不乏一股淡淡的成熟英武之气,但那对掩盖不住的一对兔牙又让他看起来尚有一丝未消尽的稚嫩之气。做煤建厂的代理团委副书记,既是代理又是副职,这让悦文心里不舒服。其实,距离名正言顺的团委书记能有多远呢?中国人做事总是欲盖弥彰羞羞答答,明明着意提拔却还要遮遮掩掩,明明要他做团委书记,却还先得弄个代理,美其名曰过度阶段。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在赵悦文升任团委书记这个事情上还是有不小的争议的。年纪轻轻又没有文凭,凭着干点杂事就能当上这么大一个国营企业的中层领导?这怎么能让人服气?但话又说回来了,那个时代象煤建系统这样的单位能有几个有文凭的人呢?!

1970年代中后期恢复全国统一高考制度,那时才真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京城的升学率能达到或接近百分之十五,在全国来看算是比较高的,一所中学能有15%的学生榜上有名,甭管是大学本科、专科还是中专,这所学校就应当是不错的了。那个年代的京城煤建系统真正有学历有文凭的能有几人?最终,煤建厂领导拿出一个折中方案,赵悦文暂时做代理团委副书记,试用期半年,期间享受班组长待遇!这个看似苛刻的处处刁难的折中方案,其目的在堵反对者的嘴,他都被弄成这样了,你们就别说话了吧!本来可以堂堂正正做团委书记的赵悦文就这样被折中做了副职。煤建厂属正处级单位,团委副书记相当于中层副职属副科级,那真正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官,但在普通职工眼中,这已经是个官是个角了!

赵悦文打小在胡同中长大,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顶多是当学生那会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到过京西的香山、妙峰山、潭柘寺、八达岭长城等旅游景点;但同时他又是眼界开阔的京城人。大清早天还没亮便起身参加天安门广场的升国旗仪式,听到军乐队奏出的国歌,大家的眼里含满眼泪。他们班还参加过国家领导人欢迎外国客人的仪式,他以为这应该算得上见过世面了!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他耳濡目染了父母的管教和他们生活起居,父母叫他吃饭不许吧唧嘴,叫他坐着不许杈着腿,父母叫他不许对人斜楞眼,对长辈要称呼您而不是你等等,起先他略有反感,吃饭为什么不可以吧嗒嘴?他想在紫光电影院看电影时正片开演之前放映的那部短小的纪录片里看到的“农民与养猪”的事,放那片子大约是想让他们这些城里人珍惜饮食,不要奢侈浪费,片子中猪大口大口吧嗒吧嗒甩着头哼哼唧唧快乐吃食的镜头让他印象深刻,猪在那里酣畅淋漓地尽情地吃喝,人怎么就不行?那时他才上小学,回家他就把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告诉了爸妈和爷爷奶奶,他那意思是要说猪吃食可以吧嗒嘴,我吃饭为什么不可以?妈妈还没说话,站在一旁的二姐却几乎没有迟疑即刻反问了他一句,你是猪吗?你是人呀,我的傻弟弟!咱是京城人,从小就得有规矩。这一回答让他的脸唰的红了,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二姐的回答包含了很多含义,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清晰地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赵悦文表面上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但骨子里他是个“事妈儿”,老京城人的热情、谦恭他身上有,老京城人的京油子市井气他身上有,老京城人的讲究与多礼他身上也有。他不像某些京城人一天到晚国家大事不离口,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但他不反感那些吃饱了没事瞎议论的人,他宽容地想,毕竟是京城嘛,这恐怕也是京城文化的组成部分!但他从来不参与国家大事的议论,有咱党中央国务院坐镇中南海,还怕没有太平日子过?用得着你一个普通老百姓瞎说胡咧咧?!

他喜欢坐两节的大通套公交车,那种司机旁边有一个大鼓包的公交车是那么宽那么长,在京城的狭窄的街道上跑起来又是那么行云流水。还有那种伸出两个又细又长的“手臂”的蓝白相间的公交无轨电车,像那举止沉静的老绅士一样在大街上规规矩矩地行进。他常和几个小伙伴在闲得没事的时候登上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一路上边看沿街的风景便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过后再从终点站坐回来,他们有学生月票,所以可以免费地将红白相间的京城的公交车当作游戏工具。他们常坐的几路公交车上的司乘人员都认识了他们几个,即使有时忘记带月票也没人要他们买票,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们上任何一辆京城的公交车,看他们的穿着听他们的“京片子”对白,也几乎没有人查验他们的月票,京城人之间自有一种默契,自有一种缘分,大家都是京城人又何必互相为难假装正井,谁又不知道谁呢?要不是大哥悦生急急火火给他安排进了煤建厂,或许他就进了公交系统,当上了公交司机!

暑天的时候,他们则常去蹭地铁中的凉风,那里面比外面凉快太多,不但没有半点暑热之气而却时时有或疾或缓的凉风袭来,那时中华大地上别的城市还没有地铁作为交通工具,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地客惊叹“这就是地铁啊?老凉快了!”他们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作为京城人的自豪感与优越感。在大街上与胡同口,常有外地口音的人或农村人问路,那时,他会优雅热情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作为京城人,对待千里而来的外地客人对待生活在农村的老农民就应该有礼貌,赵悦文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展示他作为京城人的优越感!而像某个相声段子中提到的公交售票员对待外地人连挖苦带损的态度则为他所不齿!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也能理解京城里的公交售票员,那时候公交运力有限,几乎每辆公交车都是满满当当一车人,那时的公交车全靠人工售票,公交售票员拎着售票夹子,从公交车的最前面到最后面,在乘客中拥挤着售卖车票,要问清楚从哪站上的到哪站下,然后收钱撕票找钱,这样一圈挤来挤去能不烦死人?于是他们发牢骚闹别扭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在那种条件下出现像李素丽那样的标兵模范,是应该被全社会所尊重的,那真不是一般人!

(三)

煤建厂位于京城东郊的青年路边,它的办公区朝东面向青年路,那是一处东西向的两侧是房屋建筑,中间是通道的狭长区域,进入大门靠北侧有一栋二层楼房,它的一层是图书馆,二层是这个厂的大会议室,这栋建筑的西侧是一栋小型三层办公楼,那是厂级领导的办公区;而其他部门则都分布在东西有数百米长的平房办公区里。煤建厂的工会和团委在一起办公,正门向北开,走进正门是一大间敞亮宽大的会客厅,客厅靠南侧玻璃窗的位置是两组宽大的沙发及茶几,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办公室。工会干事杨淑兰四十多岁年纪,一个热心肠的老京城人,做事风风火火爽利张扬,她在工会工作算是入对了行,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不过你要问她“杨姐,您都忙些什么?”她回答说,“瞎忙!反正一天到晚‘脚丫子朝天’不识闲儿!我他妈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给这个打电话聊聊单位宿舍管理的事,给那个打电话联系孩子入学的事,再不给二十来岁的儿子打电话逗两句贫,过会儿又想起该记考勤了……总之,从打早晨上班到下午下班回家,她的嘴始终不闲着。开始的时候赵悦文腻烦这个贫嘴,嫌她闹腾,可时间长了逢到杨淑兰不在办公室,整个工会团委偌大的客厅连同四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他反倒觉得不适应了。

杨淑兰不算漂亮,而且皮肤有点黑,中等偏高的身材,像不少她这个年龄的女性开始略显发福,一对生养过孩子的大奶子圆鼓鼓颤巍巍,而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那对兔牙,那对既好看又好笑的兔牙几乎成了她的象征,说话、微笑甚至生气时它们全都一览无遗的露在外面。有一次赵悦文和杨淑兰坐在沙发上聊天,食堂的厨师张明华恰巧推门进来,看见他俩,张明华嚷了一句,“你们两个在一块怎么看着和姐俩儿似的?瞧你们俩的那对兔牙!”

随着时间的流逝,赵悦文对杨淑兰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杨淑兰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据说前任丈夫有一次见到她和一个陌生男子手拉手逛北海公园,便气得跑上去和她大吵了一架,这之后这个家庭便失去了宁静,没多久两人就离婚了。后来有人把她介绍给一个中籍印度人,那是一名在1960年代在中印边境战斗中被俘的印度士兵,中文名叫桑多,被中方的宣传、宽待所感化就加入了中国籍,后来因为表现优秀又精通英语便被选入外交部,从司机做起到最后成了一名外交官。桑多出身于印度贵族世家,身材矮小肤色微黑,张扬贫嘴的杨淑兰在和桑多第一次见面时便被其风趣所折服,矮小男人的三两句话便让杨淑兰知道什么叫幽默明白了什么叫机智,在他面前,她所有的言辞几乎都成了耍贫嘴瞎白活,于是生性爽快的杨淑兰便直接对介绍人说,只要对方没意见,这事就能成!

1975年,杨淑兰同桑多结了婚。人都说杨淑兰其实是旺夫的命,只是由于前任丈夫的心眼太小,没有被“旺”的器量,而印度籍丈夫虽然身量矮小却极具气场,在婚后的那一年便由司机调入离退休干部局做办公室工作,半年后又被调入北美司。1977年,中国正是由旧体制向新体制转轨的初期,百废待兴人才奇缺,而桑多的纯熟的英语良好的教育背景以及他的幽默机智外加一点点运气,使他能够得以进入外交部的这个重要的部门。1976年儿子桑小牛出世,这个看起来奇怪的家庭更加生机盎然。

赵悦文与杨淑兰越来越融洽了,甚至到彼此欣赏的程度。他们都生长于京城的胡同,受同样京味文化的熏陶,他们表面上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但骨子里都是事儿妈都是讲究主儿!即便看着普通的布鞋也必是“内连生”的,相机则非海鸥不买,手表则必来自王府井亨得利钟表行。他俩都爱干净到了洁癖的程度,有一次一个愣住走进杨淑兰的办公室,看到玻璃茶杯中橙黄透明的茶 便顺手抄起来咕噜喝了一口,杨兰回来一看便扯着嗓子一通数落,边数落边将杯中剩余的茶水连同茶叶一下子倒了干净,然后用洗涤灵将被子洗了足有五分钟。整个煤建厂只有赵悦文她不嫌弃可以喝她杯子中的茶水,有时沏了杯好茶她还会主动邀请赵悦文喝上一口,“悦文,过来!姐这茶二百块钱一斤,刚沏好,你尝尝!”

这赵悦文呢打从来到煤建厂便每天必须洗澡,最多两天换一次衣服。他让二哥帮他弄来一套警服衣裤,白色上衣蓝色裤子,他一次也没有穿到单位来过,满眼都是黑色的煤,即便再好的天气每天早晨用抹布擦桌子那洗抹布的水都是半盆黑汤,那么漂亮的白色警服上衣与亮蓝的警服裤子,怎么可以穿在这里?!那不是半天就要成黑灰的了?他总觉得衣服纤维的缝隙间,手指甲缝中,头发发丝中间以及裸露的皮肤上有煤灰飘落其中,于是他天天洗澡,而且常常是不紧不慢仔细地洗,他从来不在热水池中泡澡,那里面不但有煤灰而且有尿臊味,打从第一次他随着别人到了热水池中,两三分钟后他便窜了出来,那池中水的怪味一个星期后他还能模模糊糊能够嗅到!从那以后他便只洗淋浴,头发常常要用两次洗发液抓挠搓洗,天天这样对待自己的头发,没用半年他的那头黑亮的头发便失去了光泽,一年以后开始变得枯黄,虽然是干净且充满了香味。但毕竟正值青春年龄的赵悦文在煤建厂也仍是一表人才的“钻石王老五”,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的又何止一两个?!厂里有年轻姑娘向他暗送秋波,但他觉得自己二十四五岁年纪就找对象娶媳妇还太早了点,等过两年再说吧!

团委那点活,赵悦文玩着乐着就给干了,何况还有工会杨淑兰大姐的鼎力支持。组织个有两三个项目的小型趣味体育比赛,有二三十个人参加,大家伙嘻嘻哈哈玩上个把小时,轻松一下过后发些纪念品,美其名曰活跃职工生活。在厂里组织个诗歌比赛,找个题目让那些青年骨干写十篇二十篇稿子,捡好点的在厂里的公告栏中展示,再给他发点小奖品,作者脸上有光且美滋滋喜上眉梢仿佛明天就成了作家似的,美其名曰活跃青年职工生活。要是真有好的,他赵悦文总也是识货的,中国的诗词歌赋、古典小说、现代小说不说,他还喜欢俄罗斯文学,苏联时期的《静静的顿河》他一读之下便放不下手。他上学的时候不喜欢数理化,史地文是他的最爱,对于好的东西他能品味得出来,但在组织活动评比打分的时候,赵悦文还是慎重地听从杨淑兰的意见,为保证公平性和权威性,他们到附近的慈云寺中学请了一名语文老师给每篇参送文章点评打分,这样一来选手们心服口服。总公司党委团委开办《京城煤炭报》,在总公司系统内发行,据说还呈送市里的党团机关和国家煤炭部,总公司团委书记于谣有一次打电话给赵悦文说,“你们煤建厂是总总司第一大直属单位,厂里大有人才,不乏能说会写的,鼓励他们多写多投稿,这是作者本人的光荣,更是你煤建厂的光荣呀,赵书记!”煤建厂党政工团每周定期向总公司呈报的动态信息,其中赵悦文的团委报送的稿子占三成,《煤炭报》上经常有煤建厂方面的文章出现,赵悦文脸上有光。

然而最让煤建厂领导职工拍手叫好的是赵悦文组织了煤建厂有史以来第一次共青团代表大会,厂里的除去岗位离不开的其余近七十名青年职工(包括五名河北丰宁的青年农民工)参加了会议。会议由赵悦文支持,他代表煤建厂团委做报告,报告中他回顾了职工中的青年团员对煤建厂发展做出的贡献,并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了部署,号召青年团员要在厂领导的指挥下,发挥青年人的作用,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为煤建厂各方面工作上一个新台阶发挥更大的作用。之后是声音洪亮吐字清晰的四十岁左右的厂党委书记孟振刚发言,第三个发言的是二十七八岁年纪肤色白皙的总公司后备女干部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的总公司团委书记于谣,最后发言的是来厂任职不到一年的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厂长岳如松,岳厂长自信谦和地说道,“我今年45岁,按照新公布的青年年龄的国际标准45岁来说,我现在也还是个青年,所以,今天我参加这个会首先是以一个青年的身份来参加的!”岳如松厂长讲到这里,孟振刚、于谣率先鼓起掌来,紧跟着台下七十名参会者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岳如松的讲话不长,最后他说,“咱们煤建厂担负着半个京城的煤炭供应任务,随着京城人口的不断增加,据预测,我们厂的煤炭供应量将由现在一年不足110万吨跃升到150万吨,这个任务的完成靠谁?就是要靠在做的各位!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让总公司放心,让厂领导放心,坚决完成这个任务!”

煤建厂有史以来“第一届团员青年代表大会”开得成功,厂领导满意,职工们满意,赵悦文更满意,杨淑兰悄声对他说,“我说悦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有这两下子!”赵悦文耍贫嘴到,“大姐,哪天让你看看我的第三下子吧!”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赵悦文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四)

赵悦文的个人问题似乎由不得他了,当然,赵悦文的个人问题指的是他的婚姻问题。1989年——北京发生春夏之交暴乱的那一年——春节刚过,大哥赵悦生给他打电话要他晚上到家里来一趟,说是有事和他说。饭桌上,在煤炭医院工作的大嫂张翠芬笑眯眯地对他说,“悦文,我们医院去年分来了几个刚毕业的护士,其中有一个叫柳园的女孩,二十二三岁年纪,长相甜美,模样俊俏,是京城东面双桥人,”大嫂边说边拿出那女孩的一张两寸照片,“哦,这是她的照片。我把你的情况和姑娘一说,问她能不能给一张照片,这不是第二天就给拿来了!当然了,我也把你的照片给了人家姑娘一张!”

姻缘是个难以说清的问题,如果真有前生的话,今生的姻缘与前生肯定有联系。人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中国古典文化的四柱八字命理说,人们批判它是封建迷信,年月日时确定了,难道人的命运就真的确定了?但有时它又极准,准到让人膛目结舌,特别是算婚姻问题。赵悦文对算命半信半疑将信将疑,但对缘分却是百分之百相信,成百上千万的同龄人,怎么就这两个人碰到了一起走到了一块?大嫂给他看过柳园的照片后,面对上面的俊秀的姑娘他竟自觉得脸上发热,这是怎么了,刚看完照片就这个德行,这要是真的见了面,还不定是一副什么德行呢?!

柳园的家在京城与京东县城之间的双桥地区,两个人开始交往后,她便很少回家,总是借口加班、夜班而住在医院的宿舍,从而方便和赵悦文约会。这姑娘嘴极严,直到觉得两个人谈得差不多了,才一五一十地把赵悦文的情况告诉父母,哥哥柳宾人送外号“大傻子”,也有叫他“宾儿”的,是双桥那一带不大不小的混子,也在旁边听着,哼哼两声说了句,“咱们家园儿长大了,都开始谈恋爱了!”之后便出了门。柳园随后将赵悦文的照片拿出来给爹妈、嫂子看,脸上一副幸福的小女人的娇羞模样,她妈和嫂子替她高兴,爸爸柳如慧则有些替她担心,不知照片上这个长头发青年到底怎么样,靠得住吗?不会让宝贝丫头吃亏吧?

赵悦文在1988年国庆节后给自己买了一辆蓝色嘉陵摩托,周末休息的时候或是晚饭后的那段时间,他需要宣泄年轻人身上过剩的精力,便骑上呈亮的摩托车行走于京城的小巷中,穿梭在京城大街上如织的车流中。自从和柳园谈对象之后,这辆摩托车的利用率越发的高了!赵悦文时常骑着他的嘉陵摩托车带着柳园到处闲逛。他喜欢柳园双手搂紧他后腰时一对发育饱满的乳房紧紧地贴在他背部的那种让人心猿意马的感觉!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对异性的渴望那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做过和杨淑兰的春梦,而那春梦有一次竟自变成了现实令他人生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

四月份的京城,正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发的时节,有一天晚上,他送柳园回到宿舍,宿舍里的姐妹都不在她给悦文倒了杯水,然后相挨着坐了下来。柳园身上的妙龄未婚女子身上特有的微甜而羞涩的气息不由得让悦文握住了她的手,紧接着他搂住了她的双肩,柳园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两人双双激动地喘息着,迅速地找到了对方的嘴,然后激动地吻到了一起,说是吻更不如说是啃,双方混合在一起的唾液被各自凶狠地吞食着,这时,悦文不自觉地将手伸进女子的上衣中,将罩在胸前的那块布向上推起,女子似乎也已进入癫狂状态,大口喘着气呻吟着,任凭男子的一双手的揉搓。当白皙丰满的乳房乍现的一刹那,悦文听到了钥匙插入锁眼开门的声音……

进入五月份,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五一节后的第一个周日,赵悦文骑着他的嘉陵摩托从阜成门到京城东面的双桥柳园的家里去上门拜访。四月份开始的动乱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天安门广场上的大学生们用于绝食示威的帐篷和大轿子车还在那里,本来庄严肃穆的长安街如今是垃圾遍布,不时有大卡车满载头缠“打倒官倒 反对腐败”字样的布条的示威者的卡车轰然驶过,东单路口马路边上凌乱地堆放着自行车,1962年出生的赵悦文,在他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模样的京城,他无所适从。这也不能怪他,普通老百姓又能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各路媒体报道的腔调也都不一样,老百姓又当如何?在派出所当所长的二哥悦武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要狂躁要冷静。他说,“老三,你可是煤建厂的团委书记,这个非常时期一定要保持冷静。别说你,就连我们在公安系统工作的人都不清楚该怎么做!我们只知道干好自己的事,保证管辖区域内别出现治安问题!盯紧小偷小摸和重点盯防对象。”

那个时候,受某些媒体特别是电视媒体的影响,煤建厂也有情绪激亢的人要求团委出面组织职工到长安街到天安门去声援学生,但最终都被赵悦文或安抚或言辞拒绝了!他和亢奋的职工说,“现在情况这么复杂,社会这么乱,这个特殊时候咱们要尽自己的义务,要保证京城煤炭稳定供应不断档。你们要问我什么态度,我赵悦文就是这个态度,做好本职工作,不参加任何组织,不参与任何活动!”他的这个态度一直坚持到六月初形势完全明朗为止。在总公司系统,煤建厂在这次暴乱中的表现是最佳的,《京城煤炭报》上,以总公司的党团委的名义给予通报表扬。

1989年国庆节,赵悦文和柳园结婚了。婚礼就在悦文的老住处阜成门内的一个胡同里举行,餐饮团队据说是由原京城饭店的一名退休的大厨领军,厨师和帮厨的提前两天就打起了临时炉灶、帐篷,婚礼前一天的晚上,就有左邻右舍的邻居、个别同事同学上门来祝贺的首先品尝了厨师的大作,酱牛肉、油闷大虾、清蒸桂鱼、葱烧海参、四喜丸子、东坡肘子等凉菜热菜共计一十八道,酒是大哥赵悦生托人从市副食品公司弄来的52度的正宗“泸州老窖”,喜宴前前后后总共八十桌,婚礼当天,煤建厂的上自厂领导下自保洁工系数出动,从京城东部的厂区,厂办特别安排了两辆大轿车接送从城东部到西城阜成门的职工,悦文家胡同口的马路上被塞得严严实实,后到的车辆只好停到一两公里外。

二哥悦武有先见之明,他国庆节放假前特意跑了一趟交通队找到队领导,请他们安排两名交警帮忙疏导交通,就这样,上午十点钟左右,等到婚车车队徐徐开来的时候,胡同口的交通一度陷于瘫痪,两个被悦生安排维持秩序的煤建厂的班组长和两名交警四个人疏导,方才让胡同口东西向道路没有终断。后来大致算了一下,那天中午共摆了五十桌,就是说当天中午有五百人参加了悦文的婚礼,其中煤建厂三百人,亲戚家人百五十人,同学朋友五十人。

婚礼上人们喜气洋洋,能喝酒的喝了酒,半会不会的也被旁边的好说歹说给倒了一杯,等到新人来敬酒的时候,这群弟兄早已跃跃欲试,憋足了劲,好好开开新人的玩笑。煤建厂食堂的厨师二十多岁的还没结婚的张明华,在打扮得光鲜的美丽新娘柳园给点烟的时候,这小子将火吹熄了三次,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新娘则鼻息微颤俏脸微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第四次打着火给他点烟,没想到这张明华却猴子般灵活得跃上了椅子,柳园急得没办法,美目中眼泪围着眼珠打转。这时候傍边的工会的杨淑兰看看差不多了,她以老大姐的身份对张明华说“华子,差不多了!你小子可还没结婚呢,赶明儿,看大伙怎么折腾你!”厨师张明华这才跳下椅子,老实得让新娘给他点烟,众人相跟着嘻嘻哈哈地坐下。京城原先讲究闹洞房,入夜后的洞房里,新郎的好友,新娘的蜜友,嘻嘻哈哈闹上一番,将婚礼的喜庆气氛最终推向高潮。现在呢,京城的农村还有这个习俗,京城里则一般将闹洞房改为了在婚宴上折腾一番,闹上一闹,以示气氛热烈。

(五)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初为人妇的柳园和赵悦文彼此黏黏腻腻可谓形影不离,整个十月,煤建厂没有安排悦文值班,而在病房工作的柳园也没被安排值班,一对新婚夫妇充分享受着新婚燕尔的甜蜜。一对光彩照人的年轻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那时的女性时兴穿健美裤以显示身材,那黑色的又弹力的健美裤穿在身材姣好的柳园身上,将腰部以下的曲线淋漓尽致地勾勒了出来,她又给自己配上一件深灰色的宽松却又能隐约朦胧地显示出其上半身线条的大眼儿毛上衣,脖颈处围了一条浅黄色丝质围巾,这样一副穿戴使得本就容颜俏丽的柳园更增添了一种成熟与自信的美。头发略黄相貌中等的赵悦文,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朗之锐气,那种植根于他身心中的京城文化所散发出的大度而不失热情有礼而不失幽默的处事态度,让身边的柳园骄傲又欢快。一对小夫妻手拉手走逛街时,常有姑娘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有的男人的则将狼一样的目光投射在柳园身上,等转头搜索到赵悦文时则变成了不屑,仿佛在说,就凭你这么一个黄毛小子也配和这么漂亮的妞牵手?!

蜜月很快过完,小夫妻进入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中。每天早晨,赵悦文从东北二环的住处,从西往东迎着初生的太阳到煤建厂上班,亮丽的阳光泼洒在朝阳路上,迸溅出金色的光芒,他心中充满了感动。下午,悦文则满怀激情的往家里赶。新婚蜜月,很少有人打扰他们,外人不好意思打扰他的新婚蜜月,他也乐得与新媳妇相互厮守耳鬓厮磨。晚饭间,小夫妻俩彼此间的一个眼神一下触摸都能让对方一颤进而生出一种温暖一种喜悦一种激情。新婚妻子柳园不再像刚开始几天那样青涩羞涩满脸通红躲躲闪闪,如今在丈夫面前她已经敢于暴露自己甚至于有意无意地挑逗撩拨丈夫,有一次竟然弄得赵悦文把持不住而近于强暴一样扯掉她身上的遮挡,吻着舔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白嫩爽滑的肌肤,她有些害怕的推拒但最后放弃“抵抗”且深陷其中,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激情回应着他,当她用行动激烈地摇摆着迎合响应自己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女人若是和别人做会是什么样子?也是这个样子吗?”那瞬间迸溅出的这个念头使他一惊,之后便悠然逝去。过后他思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记得某部小说中有个男人曾经有这样的经历和想法,是哪部小说呢?哦对了,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其中那个年轻的哥萨克格里高里第一次负伤回家和媳妇上炕见到欢快兴奋地迎合他的美丽的媳妇的时候,他头脑中便有这样的念头产生。悦文不喜欢格里高里这个人物,他勾引别人的老婆阿克西尼亚,刚结婚时认为自己的妻子娜塔莉亚冷淡不如阿克西尼亚有激情,等到娜塔莉亚有了激情他又心生不快与怀疑,是不是东方民族的男子都是这付德行,都用这种矛盾的心理来看待自己的女人?想到这里悦文不愿再往下想了。

赵悦文和柳园的新婚蜜月过完了,生活的脚步在不紧不慢地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这一天晚上,悦文被气得差点回办公室去住,后来柳园急得没办法,给大哥大嫂打电话,哥嫂连忙赶过来劝说,对他俩一通开导,这对小夫妻才算重归于好,但赵悦文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快。这是大事吗?在赵悦文看来,这起码不是小事!这天晚上两人边看电视边吃晚饭的时候,柳园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悦文,发工资了吗?”悦文皱了一下眉头说,“还没呢!”进而他反问了一句,“咱们结婚前不是说好了吗?你的工资你掌握,怎么用都行;我的工资我拿着,家里有大的开销时一人一半!你现在打听我的工资是怎么回事?”柳园嗫嚅着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我们医院的团委书记能拿到五六百块钱,你呢?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悦文打从认识柳园到现在,还没有如此正色严厉地和自己说过话,柳园觉得委屈。她从小家庭的熏陶父母的影响,她记事后便时常看到爸爸平静地将一沓钱钞放到桌子上让她妈妈收好,妈妈每次都笑眯眯地说,“发工资了!多少钱?”边说边抄起那叠钞票数了起来。在她眼里,“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耙子耙来了钱天经地义要放到匣子里保管!谈恋爱那会说起将来的事时,赵悦文玩笑似的对她说,“柳园,这都什么年代了,国家都改革开放了!女性也早翻身解放做了主人扛起了半边天!你在医院工作,收入比我们煤建人多,起码比我多,所以呀,将来你挣钱就是你的,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就是你存在娘家交给你妈保管我也没意见!当然了我的工资我自己支配,家里有大开销时咱们各出一半,商量着来也可以,什么多出点少出点的,那还叫个事?!”正处在你情我爱中的柳园只是“啊”了一声说了句“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好吗?”她还没来得及表示明确反对便被悦文揽着腰去看电影了!这事就这么差了过去。

其实,家庭中许多事是难分对错的,比如这个事,难道工资就非得交给妻子保管才叫合理吗?反过来说,难道双方工资各自掌握灵活运用大事共摊又能说不合理吗?谁能说得清!各家有各家的做法,现在还有的年轻家庭设立共有账户,每月各自往里打钱,这难道不是很好的家里理财之道吗?谁能说这不可以?!家庭过日子稀里糊涂嘻嘻哈哈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别真糊涂就成了!然而柳园总也想不通,我人都嫁给了你成立你们赵家人,凭什么家里的钱财各自掌握不放在一起?工资钱财不放在一起管理,你一摊我一摊,这还叫“家”吗?

柳园的爸爸叫柳如慧,据说是柳园的读过私塾的爷爷根据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的故事给他起的名字。他和柳园妈结婚后的一天,挺着大肚子的柳园妈从双桥的一家百货商店里买东西出来,忽然瞥见柳如慧用自行车载着一个年轻女子说笑着骑车过来,柳如慧一抬头,正瞧见凤眼圆睁的媳妇,于是马上收起笑脸,一付尴尬的表情,他想上前解释一下,可媳妇没容他解释,猛地转身小跑着走了!柳如慧回到家,媳妇同他大吵了一架,又哭又闹地问道,“那女的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凭什么你用自行车带着她?!”柳如慧说那人是我的同事,她赶着坐公交车回京城,从厂门口出来的时候正碰到我,我让了一句说用不用我捎你一段?我那是客气,谁想她真的就坐了上来。怎么的,这有什么不合适吗?媳妇一听这口气,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说你带着她也好捎着她也行,看把你美的,在大街上和她有说有笑的,让街坊四邻看到了,不定会说什么呢,我这张脸又往哪搁?!你说话硬气我说话没理,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不成?!莫非是我打情骂俏了不成?!

媳妇仿佛被打翻了的醋坛子酸劲十足,哭闹得愈加厉害。那个年代的男人女人最怕的就是“作风问题”,街头巷尾窗根下人们最爱闲谈的话题也是谁和谁的作风问题,眼见媳妇哭闹得越发不着调,柳如慧没办法只得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媳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捎带她,不该和她又说又笑,也不该顶撞你,你怀着咱们的孩子,你有什么错?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伤了你的心,我不该让你伤心,让你生气!我错了!”就这么好话说的一车的央求着,媳妇终于止住了哭声!但从此以后柳如慧的日子难过了起来,事事都要按媳妇的意思来,稍有不如意便哭闹撒泼揭他的老底,甚至指桑骂槐的连带上他的年迈的父母,面对这样的媳妇,他行为上小心翼翼,不敢再让他抓到把柄,工资奖金则是悉数上交,不敢有丝毫截留。媳妇从此尝到了甜头,对这样服帖的男人她稍有不如意还要闹上一次以显示自己的权威!柳园妈老早就和女儿说,要控制男人,就得抓他的短处,然后打他的七寸,而且非打服了不能罢休!之后就是要掌握家庭的财政大权,这样一来,男人才能听从你的调遣。柳园妈的行事风格得罪了柳氏家族,从此和这个家庭断了来往,柳园结婚的时候,只有她的老叔叔柳如慧的最小最好的弟弟出面参加了她的婚礼!

但柳园不是柳园妈,他的性格更多的遗传了爸爸的基因,软弱多疑喜欢依顺别人,上次无意中和赵悦文斗嘴斗急了,赵悦文要回煤建厂,柳园心下慌乱吓得哭了起来于是连忙给大哥大嫂打电话,大哥大嫂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才按住了悦文。和悦文斗嘴的事很快传到了柳园妈的耳朵,指着柳如慧的鼻子气哼哼地说道,“你看你给柳园挑的好女婿!这是什么样的男人?!一个煤建厂的团委书记,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家庭,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老婆,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责任心?!成了家娶了媳妇,不把工资给媳妇让她保管,这还叫家庭吗?柳园,我的好闺女!你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过了半天,估摸着差不多了,柳如慧开腔道,“要说这悦文和柳园结了婚,要说是该把工资奖金什么的交给老婆掌管!”柳园妈哼了一声,算是认可,柳如慧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和咱们那会不一样了!我们厂里有个今年春节结婚的小伙子,哦他的婚礼我还去参加了,他媳妇在西单商场做会计,他就说,他们两人的工资各自掌握,互不干涉!”停了片刻,柳如慧接着说,“要说悦文小伙子也不是抠门的人,每次来家里不都是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可劲地买!行了,柳园妈,该知足就知足吧!”柳园妈横了他一眼,嘴里说道,“这才刚结婚,以后日子长着呢!走着瞧吧!”

(六)

那个时候实行的经济体制被称作“有计划的市场经济”,僵化的经济体制已经逐渐松动,个体户已经遍布京城的角落,位于东长安街的秀水市场成了京城改革开放的标志,原先游手好闲聚在路灯下打牌的京城顽主们已经觉醒,纷纷行动起来加入到挣钱养家过好日子的队伍中!社会闲散人员明显的减少了。1990年元旦节前的一天,悦文和柳园一起逛秀水市场,看到了悦文的那个小学同学翟大富,正在吆喝着忙碌着做生意,一眼看到了赵悦文和挎着悦文胳膊的俏丽的柳园,大富眼前一亮,“咳悦文,你好呀!这就是柳园吧!美若天仙哪,真是不假!”大富夸张的言辞让柳园脸上一红,大富则接着说道,“前几天你的同事那个外交官夫人杨兰从我这里过,和我聊了两句,和我说你结婚了,媳妇叫柳园,美若天仙!”柳园一听杨兰来过,心里涌出一种异样的滋味,“怎么又是杨兰?”她凭着女人的直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个叫杨兰的女人和自己的男人有着一种为自己所不知道的关系。

翟大富边和悦文说着话一边大声来了一嗓子,“哎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正宗的中国杭州丝绸围巾唻!二十块钱一条,五十块钱三条唻!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丝绸围巾,正宗的杭州丝绸围巾!”好似行云流水又仿佛唱歌一样的京片子吆喝声先使得柳园眼里露出一丝惊异和喜悦,她眼前一亮说道“给我看看!” 柳园接过大富手中的围巾,微笑着抚摸着继而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问悦文道,“怎么样,丝绸质地的,还可以吧!”悦文不置可否,却半开玩笑半正井地对大富说,“大富,你丫的老老实实说,这货是哪儿产的?是丝绸的吗?是不是化纤的?”大富靠近悦文悄声说,“我的活祖宗,您小声点儿!这大喊大叫的不是砸我生意嘛?悦文,你小子要打劫就明说!呶,这几条送给柳园!”他凑近悦文的耳朵说,“这东西说是丝绸围巾,其实都是他妈化纤的玩意!说是中国杭州,实际上都是从他妈广州那边弄来的!从那边八毛一块的进价,在京城能卖十多块;在这秀水,我起价二十块!反正蒙的是外国娘们!”大富狡诈地得意地说着。

那日从秀水市场回来的路上,柳园显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她想问问悦文,杨兰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认识翟大富的?怎么许多地方都有她的影子?这个时候杨兰的影子又出现在柳园的心头,但想想前些日子刚拌过嘴,脸红脖子粗的,她把话咽了回去。结婚后的悦文悄然变化着,原先再烦的事他都能用诙谐的语言幽默一下,然后一笑了之,现在他的诙谐幽默少了许多,脾气大了不少;原先视自己如明珠一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的男人,现在可以和自己赌气给自己脸色看了,难道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赵悦文同样是心事萦怀。结婚以后他和柳园很少逛街,既然结婚了有家了,还需要到大街上去谈情说爱吗?下班回家做饭,或者陪柳园去看场电影;周末就是周日一天假——那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他俩这周去他父母家,下周去她父母家,偶尔不想动了就睡它个昏天黑地。上次和柳园生气斗嘴,其实他心里也不舒服,所谓“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刚结婚出了蜜月就闹这种事,他赵悦文本身是有责任的,他本来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诙谐委婉地将这件事处理了,何必又吵又闹还惊动了大哥大嫂,当时自己是不是昏了头了?!柳园有错吗?男人挣钱养家自古如此要不然还是男人吗?你的工资收入交给女人保管使用,这错了吗?人家的要求合理吗?过分吗?赵悦文在检讨着自己。大哥说的对,悦文你虽然年纪轻轻经的事也不少了,煤建厂的首届团代会都能筹划应对,怎么对自己的新媳妇就生真气耍态度呢?即便不能委婉地说服她也可以嘻嘻哈哈先应付过去再说,怎么就针尖对麦芒的吵了起来?!这根源究竟在哪里?悦文独自沉思着……

那时候,佛洛伊德的性心理学说盛行,赵悦文听在医院工作的柳园提到过佛洛伊德,两个人一起逛书店的时候他看到这位大师的书,并且柳园还买过一本。这类教科书似的书他本看不进去,但出于好奇和柳园的极力推荐,赵悦文翻看了几页柳园买回来的这本书。他想,按照佛洛伊德的说法,人的任何行为都和性有关,那他之前的作为也和性有关了。那个他一个人知道秘密,就是那个在他和柳园抵死缠绵的时候的一个瞬间一闪而过的念头,应该是它在暗地里作祟!那个念头无疑证明他爱这个女人,他害怕失去这个女人,他这么做是在同自己抗争,在试图向她证明向自己证明,没有这个女人失去了这个女人,我依旧是我,赵悦文依旧是赵悦文!

赵悦文后悔带柳园逛秀水市场了。翟大富,你这个多嘴的驴!悦文心里暗骂着,你和柳园提什么杨兰,这和你有半毛钱关系没有?!从秀水市场往回走的路上,柳园虽然怀揣心事,但却是一路平静,穿着蓝色风衣,领口处系着那条鲜亮的丝巾,仿佛刚落地执行完飞行任务的空姐一般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七)

1989年的最后一天。柳园在医院值班,上午接到大嫂打来的电话说,“柳园今天值班,你知道吧,晚上你来家里和你大哥聊聊天吧,我炒几个菜!”大哥大嫂让去吃饭,赵悦文从来不推辞,1989年的最后一天下午,他早早地赶到了大哥家。吃饭的时候,赵宇、赵宇兄弟被催着快吃,刚吃完饭就被赶进了自己的房间,两兄弟老大不高兴,好容易老叔来了,我们还想和老叔多呆会呢!

大哥悦生滴酒不沾,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给悦文拿出一瓶茅台被悦文笑着放到了一边,然后悦文自己动手打开了一瓶二锅头,笑着说茅台是好东西但我喝不惯,还是这个吧,喝顺口了!两杯酒过后,大哥开口问悦文,“最近忙什么呢?”悦文回答道,“大哥,这不快年底了嘛,团委和工会要组织一台文艺汇演,正在组织节目呢!”悦文停了一下,转向张翠兰问道,“大嫂,你们医院忙吗?”张翠兰回答道,“我们医院不是什么有名的医院,没有那么多病人,和大医院比我们不算忙!不过系统内的老干部来看病住院休养的还是不少,所以柳园他们在病房的要忙一些,还要值夜班!”“哦,是这样!”悦文嘟囔着说,“柳园原来总唠唠叨叨地说她的事,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话少了,还时常嘟着个脸,好像有心事似的!”

“悦文哪,我有句话想和你说!”赵悦生喝了口茶说道,“结婚到现在一直挺好的,只是上次和柳园拌了两句嘴。可那次你脾气老大,其实在家里面不用发那么大的火,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要说起来,柳园的要求也不能说有什么错,两口子过日子,有一个管钱,一个高高兴兴地把挣来的钱给人家管,这不是挺好的吗?这才叫家嘛!”停了一会悦生接着说,“你在厂里和人说话和颜悦色,人缘好,事干得漂亮,这在家里对柳园更要好。其实呀让别人服气首先要有才能,有才能才能立身,但更重要的是要能对别人好。我总觉得——为将带兵之道,慈为主,严为辅,慈严相济,主辅相依——在家中难道不是这样吗?只有能够管理好一个家庭才能在管理得好社会上的事务。中国的老祖宗不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悦生突然收住话茬,笑了一下说到,“扯远了!我是说在家里,对家里人要好一点。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不便多说,但我总觉得,家庭和睦是根本,你对柳园越好家庭就越和睦!慈字怎么写?对,上面一个玆,下面一个心,什么意思,就是使心滋润,心收到了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自然就舒服了,心舒服了,万事万物就变得美好了!所以呀对同事朋友乃至路人要有一颗慈心,对家里人更要有一颗慈心!”大哥说话,悦文从来都是点头称是不争辩,现在,1989年的最后一天,大哥如此的教诲,更令赵悦文心服口服!

这时大嫂给悦文碗里加了一块排骨,边轻声细语地对他说,“悦文,柳园说你俩前两天去秀水市场了?怎么样,那里挺热闹的吧?”提起秀水市场悦文来了精神,他说,“您说对了!原来总是西单王府井、王府井西单这一带转悠,以为就这些地方值得逛,可到底是改革开放了,政策放开了,南方的东西又好又便宜,西单王府井买不到,到秀水就能卖到!那些个体户也真能倒腾,坐火车两天两夜,从广州把货大包小包地弄到京城来,说是十天半月就得跑一趟,这些人好多成万元户了!我有个小学同学叫翟大富,这小子在秀水练摊,原来挺实在的一个老闷儿,现在都快成老油条了!”

大嫂微微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听柳园说起你那个叫翟大富的同学了,听说大富还认识你们工会的杨兰?”听到这里悦文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一定是柳园和大嫂说的,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事,莫不是柳园觉察到了什么?心里这么嘀咕着脸上却是一付轻松的表情,他说,“大嫂,杨兰的小个男人是个外交官,现在常驻某国使馆,儿子也二十来岁了,她一个四十多岁奔五张儿的老女人就爱到处闲逛。”说道这里悦文撇嘴笑了一下接续说道,“这秀水是她的首选,她十天半月就去逛上一次,我第一次逛秀水还是她带我去的,就是那次无意中碰到了翟大富!”最后悦文说,“大嫂你有时间去逛秀水就去大富那个店里去看看,有中意的甭问价儿,拿了就走!”大嫂笑着回道,“那怎么成?!人家辛辛苦苦不容易,得给钱,便宜点就行了!”悦文转过头对大哥悦生说,“我模模糊糊地听说,杨兰在积极申请入党,听说有国家有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入了党才可以出国去陪她的外交官丈夫,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悦文走后,张翠兰对丈夫说,“老赵呀,说悦文和杨兰有事呢,我是真不敢肯定!应该不像柳园猜测的那样,柳园过于心细敏感了点!她说结婚的婚礼上杨兰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仿佛闪电一般激了她一下,但随即就又正常了;她说杨兰看悦文的眼神总是那么亮,象上午十点钟的太阳,那里面有姐弟般的温暖有恋人般的柔情!老赵你说,这柳园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说的真够悬的,哪有的事!”

赵悦生对妻子正色地说道,“你先别这么说,悦文和杨兰的事已经传到我耳朵里来了!这杨兰呢,我还是了解一些,表面上看是直性子,爽快张扬,可我总觉得她不是省油的灯!我听文福说她写了入党申请书,现在表现积极,热心助人积极干事。正如悦文说的,外交官可以有配偶随行,但好像对方需是党员才行,杨兰积极表现申请入党恐怕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停了一下,悦生继续说,“人家的事咱可以不多管,悦文的团委书记也干了四五年了,我看也该换个地方干点实事了!要不然真闹出点什么事来,不是把两个人都害了!杨兰那个年纪的女人,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谁能打包票说不会发生点什么事?!”

(八)

回自己家的路上,赵悦文忽然感觉被人揭了伤疤似的难受。他心里想,柳园啊柳园,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有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说,有什么问题不可以当面问,却在被后和大嫂说这些疑神疑鬼的话?这才刚结婚三个月哪!你能和我大嫂说这些鬼话,和你娘家人和你妈能不说这些吗?你妈听说了这些,这日子还能踏实地下来吗?他心里在和柳园谈情说爱时总有一丝愧疚和歉意,他总觉得自己欠了柳园什么,在新婚之夜,当她把一切献给了他的时候,他曾发誓对她好!但现在他觉得他不欠她什么了。一个男人希望得到自己女人的理解、尊重和信任,最起码要得到信任,这是做男人的底线。男人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像赵悦文这样的男人;女人有时得给男人留面子,有些事可以“糊涂”一些,这是女人的智慧,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大的事也会烟消云散。而柳园将自己的怀疑扩大化,极轻易地越过“信任”的底线,使得本已逐渐平息眼看就将被人所遗忘的事件重起波澜,这让赵悦文越发心生愠怒。

接下来的日子看似平静,仿佛波光闪烁的映照白塔倒影的北海的湖水一般,但只有赵悦文和柳园明白并清晰地感觉到了变化。赵悦文开始不爱回家了,再不然就在外面吃晚饭等到八九点钟再回家,或者以值班为借口不回家,他在外面和朋友、同学或同事一起闲聊扯淡或者运动打乒乓球,弄得浑身汗滋滋的他觉得自在轻松,那种应时按点地回家做饭看电视上床睡觉的单调生活让他感到乏味,而吸引他的妻子的曼妙身材光滑的肌肤已不再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家庭似乎就是这样,夫妻间肉体间的吸引力在逐渐减弱,相互影响的思维与精神层面的力量在增强,如果精神情感受到伤害甚至打击,那么这个家庭多半是不幸福的。一对夫妻的结合看似是两个人的结合是这两个人的事,实际上,一对夫妻的结合是两个家庭的事,是两个家庭传承与文化的重新组合,这种重新组合有些是顺利的,有些会产生冲突,有时甚至是激烈的冲突,到那个时候那个地步便不得不以彼此离开做结束。

赵悦文回家后话似乎也没有那么多了,柳园明显地感觉到了冷淡与落寞,与此同时,赵悦文好像也少了当初的机智和风趣,全不似谈恋爱时那般火热那般妙语连珠,总之,当初的那股激情消失了。但越是这样,柳园就越依赖着赵悦文,他给与她的性的快感和吸引力令她疯狂令她迷恋,甚至在上班的时候她有几次竟然走了神,当别人“叫醒”她的时候,她竟然面色潮红气喘心跳让人以为她病了。她内心深处害怕失去这个男人,有一次悦文在单位值班她一个人在家过夜的时候,幻想着和悦文做爱时的种种细节,她竟自自己抚摸动作了起来,过后她满足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和悦文缠绵着,彼此酣畅地动作着,忽然她觉得变了,那个和自己丈夫在一起的女人换成了别人,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她只是看到那个女人同自己的丈夫紧紧地搂在一起,两个肉体在互相挤压着!她花容失色,愤怒而惊恐地阻拦着,她哭喊着,“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赶快停下!”她从哭泣中醒来,原来这仅是一场梦。第二天晚上,她嗫嚅着吞吞吐吐地给丈夫讲了自己的梦,赵悦文惊讶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都快走火入魔了!就我这个德行,哪儿都不招人喜欢,你呀许是把我看得太重了!放松点儿,我跑不了!也就你拿我当个宝贝似的!”

然而悦文越是这么说,柳园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每天看不到悦文的影子她便胡思乱想。1991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晚上,赵悦文在厂里值班,晚上没有回家,柳园闲来无事,往他的办公室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她疑心重重,想着这个男人在干什么,她如坐针毡,睡下又起来,后来她干脆打的赶到煤建路煤建厂。外号“大个儿”的高大健壮的门卫带着她敲开了赵悦文的门,那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赵悦文睡眼惺忪,看到门站着的竟是手足无措的柳园,他低沉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来啦?”柳园声音颤颤地答道,“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睡不着觉!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我一着急就赶过来了!”自己的媳妇在自己值班时赶到厂里找自己,这是什么意思?这事传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添油加醋地一说,我这脸往哪搁?这算是怎么回事嘛!

想到这里赵悦文气往上撞,他断然对柳园说,“这是煤建厂,是国营企业,我在这儿值班是厂里安排的。这不是家里,也不是旅馆,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说完嘭的关上了门。见到自己担心的男人的一刹那柳园打从心底里平静了下来,但随之而来被赵悦文一通低吼,她头脑蒙了!在这深更半夜不留宿自己倒也罢了,你可以好言相劝大不了我再打车回去,谁想他凶的仿佛仇人似的那般态度把我往外赶,柳园一下子感到了委屈与无助,哽咽着跑走了!她半夜回了双桥的娘家……

(九)

赵悦文和柳园只有一条路可走——结束婚姻。

那天半夜,落寞无助又委屈的柳园被赵悦文气得回了娘家。老爹柳如慧起身问明原因,好言抚慰,柳园妈则出口不逊地数落了这混蛋赵悦文足足半个小时。柳园的哥哥柳宾,人送外号“大傻子”的双桥地区的混混儿,平时没事还想找点事,这回他可来劲了!没过两天,他事先从柳园那里骗来了钥匙,带着找来的那辆130货车悄默声地来到妹妹妹夫的家门口,一招手,四个小混子迅速将家中值钱的电器能用的东西系数搬上了130。居委会的老张出面询问阻拦,大傻子说我是柳园的哥哥,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也管不了!居委会的老张赶紧给赵悦文打电话等到悦文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130货车已经绝尘而去半个多小时了,赵悦文和柳园的家里一片狼藉!

柳园只听哥哥说要和赵悦文聊聊,所以给了他自家的钥匙,让他在家里先坐着歇会等他们下班回来,却没有想到自己在外面耍横装混蛋的亲哥哥这回竟然混蛋到自己的亲妹妹头上,居然亲手拆了自己亲妹妹的家!她想和悦文解释,但事实摆在眼前,还要怎么解释,还能怎么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吗?咱们和好吧?我不怪你我也有错我太怕失去你了?!他能相信吗?谁又能相信呢?!曾经温馨的家仿佛被洗劫了一般,她和悦文的大幅结婚照还挂在床头,那张带给他们无限幸福的婚床也被拆走了,她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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