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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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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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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

闫会作

把剃头叫做理发,在农村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的事。在此之前主要还是叫做剃头。区别在于使用的工具是剃头刀还是推子,只有用推子时才叫理发。而在那以前价值三块钱左右的推子,在农家还是一件稀罕家什,多数人家还没有余钱去买一把不太常用的推子来理发,何况商店里卖的也很少。平日里大都用剃头刀来理发,所以就叫剃头。说理发在农村还是一种相当新潮时尚的说法。

理发在很多时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理发师傅来说,是“操世上头等大事,理人间万缕青丝;虽只是毫末技术,绝对是顶上功夫”。从受理者来看,对个人形象尤其重要。俗话说“女人要得俏,一身孝(素服);男人要想俏,一双鞋子一顶帽”,可见头上的打扮确实事关个人形象的美丑。不戴帽子时,可不就是发型决定形象了吗!而发长而杂乱,无异于公然把一个人的穷困、潦倒、窘迫和邋遢呈现于众目睽睽之下。二则是礼仪的需要。平日里可以不讲究,但逢有特殊的时候则必须剃头,收拾干净利索。比如过年,讲究的是“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既有过年祭奠祖先洁净肃穆之需要,也有“从头”鼎新,以图新的一年流年吉利之意。所以,每到年关,日子过得再窘迫,也要理个发。比如二月二,龙抬头,必须理发,以求家运和个人前途顺当,否则怕有抬不起头、成不了龙之忧;还比如走重要的亲戚、参加特别的活动,必须理发净面、更衣,以示礼数和尊重;还有正月里绝对不能理发,否则有妨害舅舅身体健康之隐,这个说法虽没有什么科学道理,却无厘头地传说了成百上千年,不由得你不信。

小时候理发从来没有什么时间、地点的讲究,只要碰巧看见村里有剃头的,家里的大人便给人家知会一声,顺便给我家孩子也剃一下。一旦人家答应了,便被死拽硬拖地按到橙子上,开始剃头。那时剃头工序也很简单,烧一盆热水,把头发打湿烫软。然后用剃刀从上至下把头发刮干净。如此简单的事,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的都是一次又一次十分痛苦的经历。一则,发型难看。在我上三年级前,发型基本上是固定不变的“鳖盖形”。就是把周围刮干净,只在脑门顶上留一小片头发,形似鳖盖,我觉得十分尴尬,也非常难看。二是因为多数时候是村里的业余剃手,技术和业务的生疏,导致头发剃不干净,或是刮破头皮是常有的事。刮破了头皮就用头发屑按在伤口上止血。结果是在忍受完疼痛后,头上除了黑一道白一道,高低不一的头发茬以外,还有一处处血乎乎的伤口。所以,但凡听到剃头,我是唯恐避之不及。经常要经过再三强制,才肯剃一次头。

当然,也有专业的剃头匠。一种是在集镇上固定的剃头铺子里;一种是农闲时,挑着扁担走街串村的师傅。扁担一头是一个三层抽屉箱,里面有剃刀、镜子、毛巾、围布、磨刀石、沙布、刷子、橙子等,一头则是一个小煤炉子、一个铁的或铜的盆子。有人剃头,烧水、打湿、剃头,程序清楚,动作熟练,刮的既干净,又不伤头皮。师傅很欣赏,被剃者也很享受。因为剃一次头要一两毛钱,所以,多数时候只有大人、老人才有让专业师傅剃头的资格。对于我等小孩子,一般还是请的村里业余剃手剃的多。痛苦是痛苦点,却不用花钱。

所以,小时候非常羡慕用理发推子理发。感觉用推子理发是那么的洋气,不仅不会刮破头皮,更重要的是能理出像城里人一样的各式各样新颖的发型,或偏分,或一边倒,或是小平头、大背头等等,总之不管那一种都要比“鳖盖头”顺眼美观上百倍。问题在于要借到一把推子非常困难。村里有推子的人家本来就非常少,加上人家总是以种种借口不愿借。而没有推子的,借一次两次还行,总借也不好意思。有时候好不容易借到了推子,却找不到会理发的人。因为在村里,会用推子的要比会用剃刀的人少多了。剃刀的技术在于既能把头发刮干净又尽量少伤头皮,而推子不仅要把头发理整齐,还有个发型的设计谋划,操作上还需要梳子与推子配合,自然相对单纯的剃头要难一些了。

为了免遭剃头的痛苦,我暗下功夫要攒钱买把推子。农村孩子攒钱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挖草药。从夏到秋,利用农闲和课余时间,跑遍塬头、沟坎、硷畔,上高爬低,到处寻找、采挖各种能卖钱的中草药。防风、远志、白蒿、枸杞、车前子、蒲公英,砸桃仁杏仁、摘槐花、挖蝎子等等,药材铺子收购的一切草药,都是我寻找和积累的对象。有的需要根,就要深挖;有的需要皮,就要仔细盘剥;有的需要叶茎或花,则要小心采摘不让损伤。一一地采挖回来,去除泥土和杂质,晾晒收拾干净,便能到药铺子称重卖钱。经过一个夏天的努力,终于攒够了买一把理发推子的钱。

尽管我有推子时城里已经用上了电推子,但这丝毫不影响在小伙伴中的人缘和地位的明显上升。不仅使自己从此免遭剃刀之苦,而且有了帮助别人和被人央求的感觉,就连村里有理发技术的人的脸色和态度也好了许多。为了强化这种感觉,就必须牢牢掌握推子的控制权。于是,就要经常变换地点地把推子藏起来,使父母及其它人找不着。谁想要借推子理发,必须得找我。

有了推子,也就有了自己选择发型的条件,自然就告别了“鳖盖头”的难堪。但时日一长,也增添了新的烦恼。理发推子也得经常维护、打磨。理的次数多了,齿刃会变得老钝起来。这时再理发,便会出现夹头发的现象,产生一种“活拔毛”般的疼痛。而磨推子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专业工作,不像菜刀、镰刀有块磨刀石谁都能磨。要重新让一把推子锋利如新,必须到镇上甚至县上去找专业的师傅打磨,这便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了。一是距离过远和交通不便,使得谁家也不会为了磨一把推子专门去一趟镇上或县城;二是能碰上一个去镇上或县城办事的人,又有空闲又愿意捎带着去磨推子的人也不容易。于是,隔一段时间就得忍受“活拔毛”的疼痛。即便如此,宁愿忍受推子的“活拔毛”,也不愿在剃头刀下受伤。

小时候看到老人们剃头、刮脸后的那种极舒服、很享受的样子很不理解,常常以为他们是强装出来,以骗小孩子能乖乖地剃头。直到人过中年后,才对理发、刮脸有了享受的感觉。那是一次连续三五天的加班熬夜,身心俱疲,发乱如草,胡子拉碴,面目可憎。有人说理个发,好好休息休息。尽管我对理个发就能得到放松休息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听了劝说去理发。当理发推子“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的如催眠曲一样,唤得睡意铺天盖地而来。而当热乎乎的湿毛巾盖在脸上后,浑身有一种血脉瞬间打通的舒畅,感觉到理发员手中的剃刀如春风拂面般地轻轻游走脸上,整个身体舒坦得如同瘫在了座椅上,我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看着镜子里发整面净、精神焕发的自己,真真的一个“修就一番新气象,剪去千缕旧东西”的感觉。不仅享受了理发、刮脸,也有了一种满血回归的感觉。刚刚有了享受理发的感觉,理发的场所和氛围却出现了让人极不舒服的变化。

理发大概是每个人身上与时代跟得最紧的一项活路了,完全可以说是与时俱进、日新月异。在我的印象里,开放之气就是从头顶吹开的。与奇装异服同时出现的便是年轻人头上异彩纷呈的发型变化,突然间让人感到时代变了。开始怎么也想不到,就头上这一点地方,能变幻出那么多的花样,大鬓角、爆炸式、波浪式……,一时间发型发式成了引领社会潮流的风景。理发师傅们更是把理、剪、吹、烫、焗、染、型,各种技艺发展到淋漓尽致,再后来还有了假发、种植等等。随着发型花式的翻新、技艺的发展,以及各种理发洗发用品用具的丰富,理发的场所也有了高低档次之分了。满街红白蓝转个不停的彩色光柱,把普通的剃头铺子挤到了最偏远的山野乡村去了。理发的分项越来越细、收费越来越多,价格也随之渐渐地贵了起来。开始理发刮脸算一个活,后来就分开收费了。开始洗头不要钱,后来不仅洗头要钱了,而且大大小小、高低不一、包装各异的洗发染发品,也按档次收费了。再后来理、剪、染、烫、焗也变成各是各的价,就连理发师傅也按学徒、技师、大师等级别论价了。总之,钱收的越来越多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曾经一度理发、烫头竟然成了一件极其暧昧的事了。变化是从理发场所的名称开始的,当剃头铺子、理发店,慢慢变成了发廊、洗头屋、美容美发所等种种花里胡哨的名称后,人们发现理发的地方突然间不仅仅只理发了,有的甚至沦落为最不堪、最刷新人们道德底线的场所。一些店面打着理发的旗号,却从事着难以启齿的苟且之事,随即就成了公认的藏污纳垢的场所。满街昼夜闪动的红蓝白三色光柱,简直就是灯红酒绿的代名词了。说理发洗头如同说暗号一样暧昧。那个时候的一些理发店里连推子都看不见了,就凭一把剪刀招呼客人,这让真正理发的人不得不退避三舍,绕道而行。道德底线竟然是从头顶上突破了,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用头上的活路掩盖龌龊行为,必不得人心,也长久不了。理发的技术仍然沿着人们对美好的追求和时代的潮流,势不可挡地前行。真可谓头顶地方小,发挥空间大。向来视一头乌黑锃亮的秀发为美的传统观念,被彻底地颠覆了。现如今不把头发染得奇颜异色是绝不罢休。简直是把头当成了画布,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见不到的颜色和形状。赤橙黄绿青蓝紫、棕、灰白、板栗色,以及多色混杂,花色图案、子母文字等等,无奇不有。年轻人引领潮流,中老年人也不甘落后。那一种颜色也不是那个年龄段的专利。只要有你愿意,每家美发店都能满足你对头发色彩和发型的需求。美发店有如染色房,一头黑发进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颜色出来。头上颜色的丰富,再配上款式和色彩同样丰富的服饰,街道变成了色彩涌动的时尚河流。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曾经痛恨不已的“鳖盖头”,一度居然成了引领潮流的时尚发型,成了众多明星舞台表演和日常打扮的标识和无数粉丝追捧的对象。当然,如今的“鳖盖”与我那时的“鳖盖”绝不可同日而语了。我那时在头顶留下点头发只为了保暖,如今年轻人完全是为了出奇制胜、制造出彩亮点。本来把周围刮的干干净净,在头顶上留下一片头发,就已经够醒目的了,一些年轻人却还要在造型和颜色上下功夫,要么染成鲜艳的颜色披向一边,要么如鸡冠般傲立中央,要么扎成辫子、盘成发髻……,总之,为吸引眼球,怎么新颖、怎么奇怪怎么来。我看着挺奇怪,他们觉着很美、很自我、很独特、很标新立异。这也许就是社会审美观快速发展,与我传统的审美观间的落差吧。

想想也是,世道就如同理发一样,在变与不变中更替着前行。头和头发永远不会变,但理发的技术工艺、工具用品、发型色彩,以及人们追求美好的欲望始终在永无止境地发展变化之中,有时候也许有形式上轮回的感觉,但本质上却远不同于往日。头上头发形状色彩的变化引领着外在的流行,而头脑内思想的激荡却左右着社会历史的更替与鼎新。

可见,理发绝不是个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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