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电（原创）

闫会作

突然停电了。毫无征兆，社区没有预告，小区没有告示，物业也没有通知，房间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悄而无声。

冰箱停了，没有了电机嗡嗡的制冷声；电视、电脑、路由器、机顶盒、插座所有显示着有电的红的绿的黄的，原本闪个不停，如同一双双盯着你的眼睛，在房子的角角落落整天眨个不停的小灯，仿佛约好了一样全都灭了，房子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得如凝固了一般无声无息。正在充电的手机也不闪动了，充电显示停在了四分之一多点的格子上，电脑原本滚动着种种缤纷画面的屏幕，也僵死成一块黑呼呼的平板。

第一个反应，赶紧看看是不是自家的保险跳闸了，搬起橙子辛辛苦苦一看，没有。然后就想去问对门，结果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对门，开口就问：你家有电没有？没有了。正想问你家呢。接着打电话，四处打问，怎么回事？为啥停电、停多长时间？拿起还未充足电的手机一个接一个打。问小区，说你问物业吧，我们也不知道。打物业，占线。再打还占线。可能大家都在问，所以打不进去。问同小区的熟人，结果都在打听。把手机电快打完了，还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赶紧给亲友发信息，我这里停电了，手机也快没电了，一会儿联系不上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事。还没有发完，手机电已告急。

正想关机， 物业来电话了，说是小区东南角，某单位施工把电缆挖断了，导致小区突然停电。因为是突发事件，物业也不知道，无法提前告知，所以请大家谅解。赶紧问，大概要停多长时间，也就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能修好？不好说，我们已经给有关部门反映了，也派了人到现场盯着让他们抓紧恢复。知道了原因，也有了一个不知何时是头的非常煎熬希望。听完电话，不敢啰嗦，赶紧关机，得留点电，以备不急之需。

接着是停水。如果说电是城市的动力，那么水无疑是城市的命脉了。高层楼房由加压泵供水，一旦停电，加压水泵就成了摆设。压力加不上，拧开水管里立即像倒吸一口气似的，抽风般地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之后，立即变成了空洞的干管子，没有了丝毫的动静。没有啥都行，唯独没有水不行。做不了饭，可以到馆子里吃；没法洗脸洗脚洗衣服，可以等来了水再洗；冲不了马桶，也可以忍忍，啥都能缓缓，只是大热天的人不喝水，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一两个小时不喝还行，有多少人能坚持三四个、五六个小时不喝水！得下楼接水去。趁着刚停电，可能还好找一些，赶紧提上水桶，下楼找水。

电梯也停了，只能走楼梯。一走楼梯才知道，每层有十八个台阶，分两段，先下十一阶，拐个弯再下七阶，才到了下一层。二层到一层却很特殊，是一段有二十二阶的长而陡的楼梯。就这么一转一拐，一步一个台阶地下，昏暗的楼道墙脚上，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幽幽的绿光，反而营造出一种阴森的气氛。猛然听到总有脚步声跟在身后，开始以为是自己脚步的回音，停下一听，好多个楼层都有下楼的人，心里顿时不再恐慌，也平衡了不少。好不容易下了楼，哪儿有水呀？见人就问。是小区停电，不是一栋楼停电，也不是个别住户停电，大家都一样，谁能有如此的先见之明，提前备好了充足的用水呢！好在见到的大都是提着水桶的人，有的提个空桶，也有接满了水的。指着大门旁边说，那里有一个平时绿化保洁用的水龙头，还有水。加快步子赶过去，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队成两行，一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人的队伍；一行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塑料的、铁的水桶水盆的队伍。两行队伍蛇一样一边弯弯曲曲地延长，一边缓缓地朝前移动着。

排队的人多数都在抱怨，主要生气的是停电停水也不提前告知一声。人在气头，话赶着话，说啥的都有。现在这物业，光收钱不干事，越来越不像话了，停电停水也不预告一声。如此这般的抱怨一出口，跟着就是一片随声附和。

于是就有人就劝解，物业也不知道，说是哪个单位施工，不小心把电线挖断了，是个突发事件。

那也怪物业，既然在线路上施工，就该提前派人看着，等挖断了说不知道。平日不尽心，当然不会知道啦。听到还有人替物业说话，马上有不愿意的了。

有人插话继续劝解，唉，别生闲气了。已经挖断了，生气有啥用。稍微忍忍，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修好了。

也有人感到不解。你说这电线是空架的还是地埋的，怎么挖掘机就能挖断了？这小区的供电系统是怎么设计的，也太脆弱了吧。

有人显然不接受劝解，开口还有点火上浇油的味道。不生气是假的，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大热天的吃喝拉撒、洗洗涮涮，停电接着就停水，叫人怎么生活吗。

言语相撞，难免激烈，气氛便有点紧张，有人就出来做和事老。说点开心的吧，本来停电就不痛快，再把身体气出个三长两短，那真就划不来了。偶尔走走楼梯、提桶水，全当是锻炼身体，何必生气呢。

怨归怨，说归说，丝毫没有影响队伍的缓缓前移。

小区大院里除了接水的队伍，楼栋间的空地上、凉亭下、健身器材上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抱怨不休。还有叫好的，要不是停电，多少年的邻里，哪有机会聚在楼下一起说说话呢！更多的是一如既往，有的聚在一起闲聊天，有的带着小孩了喧嚣戏闹。下棋的照常下棋，只是围观的比平日里多了很多，指点支招的声音也比往日杂了许多。广场舞的队伍陆陆续续地集合越来了，节奏铿锵的音乐也渐渐地响了起来，舞枪弄棒的、练太极拳的慢慢拉开了架式。

天已黄昏，房子里面比外面黑的更快。室内在冷清之中，很快黑得不辩物形。而室外，西边的天空依然被落日散射的余光照得透亮，夜幕随着西边的亮光在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楼房上反射出的光晕，渐渐地昏黄暗淡之中，缓缓地从远处拉了过来，一点点地遮蔽了双眼的视线，高楼堆积出来的城市在慢慢的模糊中变得朦胧隐约。丛林般的高楼上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出繁华的景象，明亮的路灯在城市中切割出无数条自然流畅的光彩之河，川流不息的车辆闪着白的红的灯光，飞驰成一道道多彩的波浪，忽明忽暗，强弱起伏，闪耀着城市夜晚的节奏。小区周围的高楼层层叠叠透着灯光的窗户，外面街道闪烁的霓虹和车流划过的一条条闪亮的光痕，更反衬出我们这个小区的另类和黑暗幽静。城市没有因为一个小区的停电而慢下它的节奏，没有因为一小块地方的沉寂停止它的喧嚣，也没有因为一部分人的烦恼而停止它的欢腾。

停电让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了，楼上楼下、窗里窗外，没有了一丝的声音，周围静得如同一辆熄了火的汽车，死气沉沉。一个人坐在黑呼呼的房子里，任黑暗一层一层，越来越厚地把自己包裹越来，你感觉不到压抑，却有些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唯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百无聊赖的脚步声在房里飘荡，黑暗中的幽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地有点发慌。楼下的空地上，依然聚集着议论和期盼的人群。

前后楼房零星的窗口里有了蜡烛或应急灯昏黄微弱的亮光，小区在灯火辉煌的包围之中，黑暗孤独沉寂。忽然，不知从那个窗口里传出一阵笛子二胡的声音，虽不是同时而起，却是同一首旋律，接着便有人和着旋律唱了起来。然而，刚刚形成的悠扬婉转之音，马上就被一阵狼嚎一般的吼声打破了，接着就是各种叫声喊声掺和进来，音乐变成了噪音，歌声里有了怨声。

仅仅是小区停电，何至于如此地没着没落！我曾经在边防哨所里经历过无数个没有电的白天黑夜，从未有过如此的幽惧感。在那些没有丝毫盼头的一个接一个黑夜里，纵然时光荏苒，任凭雨打风吹，常常心静如水，行走大漠戈壁，穿越草原森林，攀过雪域高山，沐浴月光，走过黑夜，依旧能安静地看长河落日，沐逆风骤雨，听林涛雷鸣，望荒原明月，以及漫天星光一直散落在远方浑然不清的天地连接处。那种黑夜里的超然淡定，不仅从来没有因为黑暗而惶恐，而且习惯了将边关无尽的黑夜与自己隐秘的内心接续在一起，聆听从亘古荒原深处传来的，最古老的声音与自己心灵深处声音的交响，使自己在这种纯粹的空灵之中变得安静达观。于是边关的黑夜里，月光下，大漠荒原上，成了晾晒心灵，连通古今，浑然天人的良辰佳所，何来的惶恐和不安呢！

不知是现在的城市脆弱了，还是如今的人娇气了，仅仅只是停一段时间的电，人们心态就如此烦躁不定，生活就慌乱不堪。如果同时再停气停水，如果是整个城市都停了，人们岂不是都要疯了吗！渴望城市的光鲜，就要能忍受城市的黑暗。如今看似越来越高，越来越漂亮的城市，却越来越脆弱。一个挖掘机可以让一个小区断电，而一阵暴雨、一场大风、一次霜冻、一场雾霾也能让一个城市错乱，甚至敲错一个键都可能让一个城市瘫痪。愿意享受城市的所有繁华、便捷、优越，也就应该有承受城市一切脆弱后果的准备。尽管如此，人们对城市仍然充满了信心，不相信任何一个城市会脆弱得连水、电、气都不能正常供给。所以，人们依然向往着城市的美好，摩肩接踵地拥进城市。这大约就是城市的情怀，能给生活其中的人们坚定的信心和美好的希望。

小区偶尔的停电慌乱了人们的生活，而我们人生之途也难免种种意外的“停电”，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是现实中的停电，有专业人士维修；而人生途中的“停电”，则完全靠自己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