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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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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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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秋天

闫会作

城市看不见秋色。高楼林立,尘雾如幕,地面繁华却看不见天高云淡的碧空,看不见层林尽染的山色,看不见南飞大雁的阵列。

没有了高天云飞的远空,当然也不会有秋高气爽带来的那些惬意和心旷神怡;没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的旷远明净;也没有“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山居秋暝》)的清闲清新;更不会有“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的闲情逸致。城里有的只是大同小异的街巷、千篇一律的楼房、一片比一片高耸而密集的水泥丛林、一架又一架迷宫一般的高架桥,以及一群又一群匆匆奔忙的人群,没有人也没有空抬头去看秋日天空的模样。

城里根本看不到季节的变化和转换。在山里,可以细细品味群山刚刚戴上雪帽子时的俏皮模样,可以看到秋风染出的斑斓山色,鲜红的枫叶山杏、金黄的胡杨白桦、浓墨黛绿的松林构成的浑然画卷;在田野可以看到成熟的果实和收获后空旷在大地;在草原可以看到秋草成熟后的一片绿黄;在戈壁大漠,可以看到天高云淡、雁阵变幻飞出的无际碧空……。走出城市,在任何地方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秋气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天地的模样,能看到秋天是一幅不断变幻的彩色画卷。而城里不行,城里根本看不到丁点秋的影子,能看到的只有丛林一样的高楼,以及与云混合在一起的雾气和尘霾;能看到的是小区里依然用木棒子撑着的,从远方移栽来的高大的银杏树,本来就有些发黄的叶子开始零零星星飘落;能看到的是公园里零散栽植的刺玫完全枯萎凋零秃枝败叶,以及人工水面上荷叶陆续地死亡枯萎,剩下枯黄干裂的莲蓬茕茕孑立于清冷的水中,水畔槭树的叶子像枫叶一样渐渐鲜红了起来。而这些秋的色彩稀少而零散地分布于城里的各个角落,不是处处都有,也就不是人人能随时看得到。所以,城里的秋天还是感觉到的要多些。

城市听不见一丝一毫的秋声。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热闹的城市听不见泉水叮咚、溪水低唱,听不见秋虫呢喃,听不见秋风飞过田野那急切的脚步声。

秋的声息在城市以外。在乡间村里能感受“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恬淡悠然,聆听到秋虫喋喋不休的低声细语,也能寻着秋蝉最后几声嘶鸣,看黄叶在秋风中摇曳,然后把时钟交给鸡鸣雀叫和街巷中房顶上,此起彼伏的狗吠猫叫,感受秋日乡间或睡或醒的清静。

而在城里,除了没有秋的声息,什么声音都有,吵杂喧闹,震耳欲聋,什么也听不到。城市从来不睡,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永远都醒着,像一部永不停歇的机器一样,始终在高速运转中,每时每刻制造出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长长短短,或尖锐或沉闷的声音,让人一刻都不得清静。各色车辆一刻不停地在街上跑着,两轮的、三轮的、四轮的,以至于八轮十轮二十轮的,不厌其烦地制造出各种不绝于耳的响声,而人群的吵闹、工地击打,以及防不胜防的各种噪音,经常会猝不及防地从空中、地面、楼前楼后猛然传来响亮的、悠长的地动山摇般的各种声音,冲击你的耳膜,刺激你的心率。只要在城里,永远无法躲避噪音的袭扰,无论你躲在什么角落,都很难找到一个安静之地,求得一时的安静。

本来城市就看不见季节变化,也没有春夏秋冬,四季如一地喧嚣、热闹、繁花、拥挤,加上今年断断续续几十天的阴雨天气,把整个城市变得阴冷潮湿,很快消磨了火爆了一个夏天的太阳的最后一点火气,也冲淡了夏日最后一丝溽热暑气,偶尔露出脸来的日头显得有气无力,除了能给在湿冷之中瑟瑟发冷的人们带来一丝暖意外,看不出一点季节的征候。城市的夏天就这么突然地,有些灰溜溜地走得无影无踪。天气预报说,山上下雪了。可我们却看不到古人常见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祖咏《终南望余雪》)的情景。尽管山还在那里,城也还是那个城,可山光秋色似乎远隔在历史尘埃之外了。城里的秋天不见了。

城市的秋天完全是一种感觉。阴雨湿气把天空堆积得低而压抑,凛冽寒意把太阳远挡在高天以外,人们完全不知道夏天早已迷失了方向,依然穿着轻柔的短袖、飘逸的彩裙穿行于街道广场,总以为夏天还会回来。可谁也没有等来夏天,等来的是商场的空调不再吹出凉风了,等来的是冷饮摊点的冷柜一个个都搬回了室内,等来了商场的服装卖场一夜之间全换上了秋冬的衣服。

阴雨在夏天带来的凉意爽悦很快成了让人颤栗的阴冷湿寒,突然间屋里比屋外还要清冷。一阵接一阵的雨后,街上顿时没了夏日的鲜艳、多彩、浪漫与明朗,满街呈现出深沉而凝重的色调。人们卷缩在雨伞下,衣服的颜色不仅深暗了许多,而且长袖长腿包裹得严严实实,高楼大厦上悬挂的大幅画上衣着单薄的模特一下子变得不合时宜,偶尔遇上一两个穿着短袖短裤的青年从身边匆匆而过,也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而气温由热到冷的断崖式下降,一下了把人们赶回家去,翻箱倒柜地找着保暖的衣物,似乎城里的季节越过了秋天,一步跨到了冬天一样。

而夜的城市更没有季节的区别,霓虹灯随着日益增高的建筑物闪烁到了高空,夜幕会准时拉开了奇幻绚烂的灯光秀表演。成片成片的灯光把城市装扮成立体的彩色图画,高的矮的一行行路灯把城区切割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光影的河流,川流不息的车辆用闪亮的灯光拉出一波又一波闪烁不定的光的波浪,鲜亮的光影打破了春夏秋冬的界线,也抹去了阴晴冷热的区别。

但非常遗憾的是,在城市燥热的繁华中,却极少能看到繁星点点的清爽夜空,当然也看不到大漠戈壁上,星星汇集的银河从头顶一直亮到远处天地交汇处的夜的边缘,那种天地一体的浩大与空灵;更看不到大山之巅、高原之上,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的晶莹明亮的星星,在头顶身边旋绕的浪漫感觉。城市混乱了季节,朦胧了天空,也昏暗了人心。

看不到秋天是生活在城里的一大遗憾。秋天是一个宁静、清明、成熟的季节,也是一个可人、逸兴、怡情的季节。正如宋人杨万里的诗所写的“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秋凉晚步》)。

尽管,自战国时期楚人宋玉写下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九辩》)的名句以来。“悲秋”似乎不约而同地成为历代文人骚客诗词歌赋的创作主题。如曹丕的“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黄落露为霜”(《燕歌行》)、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杜牧的“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苏轼的“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悲”等,或叙写羁旅他乡的孤寂清冷,或寄寓伤时忧国的凄怆痛楚,或倾吐落拓失意的抑郁苦闷,或抒发罢官被贬的万端感慨,无一不借助秋景秋意,婉转附物,惆怅切清,寄托悲愁之情。就这样,一代又一代文人名士用个人的心绪情感赋予清秋一种孤悲离思、愁苦伤感的情调。

但也不乏赋予秋天秋意豪放豁达之士,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词二首·其一》),就是典型的对秋的另一番诠释。诗人身处罢官被贬之中,依然以最大的热情讴歌了秋天的美好。正因为有了面对秋景那种“胜春朝”的激越情感,以至于看到“晴空一鹤排云上”,就有了“碧霄诗情”豁达胸襟。而诗中那一幅秋高气爽,万里晴空,风轻云淡的阔大高远的景象,自然而然地让诗人的诗情随着那凌云展翅的鹤,一同翱翔上了九霄。在这样的情景里没有丝毫的悲愁情绪,有的只是无限的激情、乐观的心态,以及对秋意的深刻诠释,对秋天的理性思考。不失为一首气势雄浑、意境壮丽,不同凡响的秋歌。

而把秋天的浪漫推向极致的,要算毛泽东主席的《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廖廓江天万里霜。”这首写于战火纷飞之中的词,一反古人借凄清、萧瑟、衰飒的秋景托怨情、兴别恨的“悲秋”窠臼,一扫衰颓哀怨之气,开一代洒脱大气的新气象。整词丝毫看不到战场的凶险、战争的残酷和生死存亡的压抑,展现出 “战地黄花分外香”的无限浪漫和激昂乐观的豪情。诗人用包含热情的诗句,以壮阔绚丽的诗境、昂扬振奋的豪情,唤起人们为理想而奋斗的英雄气概和高尚情操而独步词坛。

秋天如此美好,可城市里却没有秋天。

城市没有季节,只有冷热。而冷热极端变幻的城市如一辆飞驰的高铁裹挟着人们亡命地奔跑,无视繁华,不见美好,也就少了快乐。城里的人需要走进秋天,去乡间感受秋日充盈在空中果蔬的清香、土地的芬芳,到山里去欣赏秋风奏出的林涛壑吼、山红涧碧,上高原大漠去仰望明月繁星、享受空灵之中直达心底的宁静与安详。

环境不同,秋天各异,心情自然不同。走出城市,走进秋天舒缓浮躁的心绪,等待落在身后的灵魂,在秋天一定能找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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