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 景（原创）

闫会作

城里的风景大都在街上。

城市是建筑堆集的村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圆的方的，色彩形态各异的建筑，纵横列阵，错落相接，绵延成大街小巷，挤走了农田鸡舍，便成了城市的模样。只是因为地域有别、环境各异、习俗不同，建筑的形制、样子和方法也不尽相同，城市才有了千差万别的模样。南方的北方的、中国的外国的、东方的西方的，建筑风格自成一体，各具特色，一目了然，赏心悦目。正是建筑的地域风情和民族风格，才有了不同城市的独特魅力。时至今日旅游者到一个城市，首选还是去看那些老旧的城墙街区、亭台楼阁、古塔庙寺。

现在不同了，地球成了一个村，规划相互借鉴、设计相互影响、材质大同小异，城市也就趋于千篇一律。过去人们用全部的心智，努力建造一个独具风格的城市，北京、西安、巴黎、伦敦、莫斯科风格迥异，特色鲜明，一眼便识。如今人们一门心思地追赶潮流，绞尽脑汁模仿复制，深圳、香港、纽约、新加坡都一样的漂亮新潮，清一色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龙，不管走到那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弄不清身在何处的错觉。好在街上不同的行人、不同的风情、不同的行色构成的不同的风景，帮人们区别出城市的不同。

繁华的景色自然在商业区。无论那个城市，商业街总是集中了最多最高、装饰得最漂亮的大楼。两边都是反射着五彩光线的玻璃幕墙，数不清的霓虹灯和大大小小的广告画，把大街变成了画廊。中外各类明星以强装忧郁、貌似沧桑、故做深沉等等表情，用夸张的笑脸、暧昧的眉眼、搔首弄姿样子，与国外的和国内的服装、首饰、家具、电器、食品、药物、茶酒等各色商品一起，拍成浓妆艳抹、动作夸张、衣着大胆的艳丽照片，挂满了楼房、电杆、车站和大街小巷，把城市的商业街装扮得与动漫画面一样，花里胡哨、稚趣可爱。无论走到那里，也无论城市大小，个个如此，大同小异。到了晚上，那些霓虹灯用有规律的闪烁，打出漫天交错的光柱，变幻出不同的图案和色彩，不知疲倦地延续着白天的繁华和风景。

车辆是城市流动的内景。日益增多的各色车辆让街上的风景变得动感十足。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车辆让城市更动感。过去只有汽车在街道上跑，如今有了轻轨、地铁、磁悬浮，地下、空中都在跑。车辆不光数量多、品牌多、款式多，颜色也丰富。动，是钢铁洪流，瞬间让街道奔腾不息；静，如繁星点点，灿烂于角角落落，点缀于楼房，塞满了巷道。车，让生活方便，也给人长面子，同时提升了城市的品位。而人为车服务更是无微不至。在寸土寸金的市区，马路越修越宽大，立交层数越来越多，就是要让车跑起来方便快捷；临街的空地都划成了框框、装上栏杆，成了停车场；街道划满了白的、黄的条条框框、箭头图形，时刻提醒行人：这些都是车的地盘。交警站满了大街小巷，指挥着行人让车辆快行。人，让车越来越漂亮、安全、智能；车，加快了城市的节奏，跑长了马路街道，使城市的风景有了韵律般的节奏。

人仍然是城市风景的主角。街上最显著的变化是头发的色彩丰富了起来，传统的引以为美的乌黑秀发，日渐被越来越流行的红黄灰白绿花等，各种颜色的头发所淹没，而多彩的头发消除了年龄的界限，让所有的背影都年轻了起来，放眼望去没有老少，只有彩色的波浪在荡漾。服装的色彩、款式变化之快日新月异，数量之多难以数计。新颖别致变幻无常目不暇接，艳丽的朴素的、时髦的传统的、包裹严实的、破烂裸露的、长的短的、宽松的紧身的，只有看不到没有想不到的色彩和款式，让服装永远是城市最夺目的景色。至于是上长下短、还是下长上短、露膝还是露肚、笔挺平展还是皱褶毛边，则完全取决于季节与流行的风向。服装在扮靓了城市的同时，也让女人成了城市风景里，最高光亮丽又惊艳异常的主角。城市应该感谢所有的女士，是她们用自己的劳动创造并引领了城市最广泛而自然的时尚潮流。她们带动了家庭的时尚，穿出了普通人的时尚，形成了真实的社会时尚，也让城市变得魅力十足。这样的时尚比那些T形台上冷漠的模特秀出来的时尚、橱窗里各种假模具装出来的时尚、商场里摆出来的生硬呆滞的时尚生动得多。虽然不明白女士们为什么要用帽子、口罩、眼镜，在把脸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同时，却把膝盖、肩膀和肚脐露出来，但一定能预知十多二十年后，关节炎一定会像今天流行短衣破裤一样流行。美丽未必一定要“冻”人呀！

男人们的衣着相对要单调许多，夹克、休闲、运动装居多，西装大概多在汽车里，街上不多的西装里观感不协调者倒是不少。还有就是打工的乡亲们各式迷彩、快递外卖小哥标志性的黄色工装和电动车，总如蝴蝶一样穿行于车流人海之中。街上行人，纷熙熙攘攘，凡若微尘，脚步匆匆，都心向美好。平和的行色、自然的笑容、从容的状态，不仅变化着街道的模样，更起搏了城市的心跳，活力十足地呈现出一个城市为梦想奔走的样子。

最富有生活的情景大都在公交车站上。不管是高峰时的拥挤嘈杂，还是正常时段的宽松平静，公交车总是不慌不忙地在固定的路线上，走走停停，畅通着城市的血脉。上上下下的多是些学生、采购日常的大爷大妈、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赶点赶趟的打工者，以及外地或城外办事的人。车站上每时每刻呈现着城市日常的样子。在这里能听到生活的声音，从背着沉重书包、戴着各色眼镜，或单个不语，或结群嬉闹的学生口中，能听到校内校外的种种趣闻。也能从拉着食品袋车、手提商品的老人嘴里，听到油盐酱醋、米面肉食、蔬菜瓜果的品质和价格变化，能知道那里的超市打折优惠、那个市场的价格便宜，能知道东南西北的价格差异、涨跌幅度，能看出人们的喜怒哀乐和日常的心态；能知道小工每日的价格、上班者的情绪、外来人对城市的观感和评价，也能听到不胜枚举的段子、笑料、逸闻趣事、社会百态。而走走停停、四通八达的公交车，时刻不停地把这些家长里短的议论、无意拉起的话题、偶尔听到的笑料漫延到城市的角角落落，激荡成生活的涟漪微波。

而最有人情味的风景，则在老街的树下、旧巷的深处。那里聚集着每个城市最老的居民、最老的房屋、最纯正的风俗，制售着最正宗的小吃，缭绕着最地道的风味。一段老城墙、几座老楼阁、数排老房子，凝固成一个城市老成持重的样子，展示着曾经的曲折和辉煌。几颗老树，虽不高大，却枝叶浓密，冠荫满巷；虽不挺拔，却粗壮曲折，沧桑茂盛，显示出城市的年轮经历。巷街边、树荫下，一盘象棋、几碟小菜、几杯清茶、一些华发老人，在车水马龙、嘈杂喧闹中，构成一幅平淡恬静的画面。不紧不慢地闲扯着经见过的，或是听说来的，一座城市曾经、眼下或可能要发生的故事，也描绘着渴望的未来。所有的获得感幸福感在这样的画面里一览无余。只是如今一些城市这样的旧街老巷已经很少了，频繁的旧城改造，要么把老街小巷改造得面目全非，要么拆得一干二净，把许多最老的市民都挤到了城市最边远的高楼上去了，也把城市自古绵延下来的情怀拆得七零八落。所剩不多的老街旧巷在越来越靓的城市中，顽强地讲述着沧桑的过往，展现着无法替代、更难以复制的深远意味。

新城区是城市时尚亮丽的面容，而老街旧巷则是城市活着的历史。光鲜的面容固然让城市显得漂亮美观，但丰厚的历史则让城市更富有浓厚的人文情愫。在城市日趋千篇一律的情势下，历史感也许是一个城市最大的特色和优势。一幅《清明上河图》不过是画了北宋时期，开封的一条街道，以及街上行人的生活情景，就让中外世代近千年总也看不够。而现代城市还能不能具有如此悠久而醉人的魅力？

城市的风景在于独特的风格和鲜明的地域风情，城市的魅力则在于民族个性、传统风骨和浓厚的人文情怀。新潮的城区让人们看到未来，增添希望；而历史老街、传统建筑，无疑能增强人们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既有现代新潮时尚的面子，又富有人文情愫，更能赓续历史，吸引并留住人的城市，才有最久远、最有味道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