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原创）

闫会作

公交车是百姓的专车。

不管你住在城里的任何地方，都会有一路公交车始终在你家门前穿梭，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天天如此，不是专车，胜似专车。

这专车甚至比自家的车还省事，不需要自己花钱买车，不用掏比房子还贵的钱买车位，也不用买保险，不用经常费心费力地擦洗保养伺候，不用加油加气，更不会因擦挂碰撞而淘气、违章罚款而郁闷、找不到车位而苦恼，当然更不必上车就全神贯注、提心吊胆、小心驾驶。比起私家车那点面子、派头和虚荣，上车即可睡觉，也可观景，下车就走的公交车，就显得无比的自在、洒脱和省事。

公交车的方便，也只有经常乘坐的人才能体会到。城市是公交线路织成的网。城市扩张有多快，这张网织得就有多快；城市有多大，这张网就会织多大，全城覆盖，连通角落。无论街巷如何纵横交错，也不管道路多么曲折复杂，公交车就在这张网上，沿着固定路线、站台和时间，循环往复，络绎不绝。虽有交叉，却互不干扰，风雨无阻，四通八达。尽管有时不能直达目的地，不过也只需倒几次车而已。

公交线把城里包括居民小区在内的所有地方串了起来，等于家家门前都有公交车。不管你要不要车、坐还是不坐，公交车都会一如既往、从黑到明地在你家门前跑着。你想用车，不用打电话，不用预约，不用任何额外的麻烦，出门进站，稍等即乘。比起叫出租、网约车、滴滴打车等，都要方便省事。更实惠的是价格格外的便宜。

而且，公交车是一个平等的交通工具。比起那些看客下菜，以衣着看人的酒店、会所一类所谓高档场所，公交车不问身份地位，无论来自何方，不管城里城外，不分本地外地，所有人一视同仁。上得车来，便是同路，既无尊卑，更无贫富，人人平等，有座便坐，无座即站，尊老爱幼、礼让孕妇、病残。高峰时拥挤，人少时宽松。前上后下，默然有序，遇见熟人，意外而惊喜，热情地打过招呼，一直聊到下车，还显得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地相约再见。这也是公交车的好处，不知那一次就会遇上多年不见的亲友故交。

公交车不仅是交通工具，是时代的标签，还是城市流动的形象大使。一个城市发展情况和发达程度，看它的公交车就可以了。公交车的演变浓缩了一个城市的发展状况。过去，公交车大都较简陋、多老旧，座位少、密封差，加上其它交通工具少，也很拥挤，尤其是到了上下班高峰期，一些主要线路，没有一定的体力很难挤得上去，常常是望车兴叹。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我第一次走进城市时，看到长长的公交车，被两根辫子如同缰绳一样牢牢地拴着，像拉磨的驴一样，只能顺着盘旋于街道上空网一样的电线跑。等我到了边疆小城，竟然还有“马的”在街巷里穿梭，彩辔头，花鞍子，铺着花毡，罩着彩棚，四面开放。马蹄声声，凉风习习，好不惬意。后来发展到有了暖气，冬天不再寒冷；又有了空调，夏天也不再闷热。慢慢地有了出租车、有了地铁、轻轨、BRT，又有了新能源车、网约车等，公交在城市的发展发达中，从传统走向时尚，从平面发展到立体，不仅干净舒适，也不再拥挤不堪了。

早年的公交车上都有售票员，手拿票夹，挤来挤去地售票检票、报站名、维护秩序。后来有了无人售票，前门上，后门下。乘客也习惯成自然，极少拥挤争抢。如今都装了无人售票机，自动提示路线和站名，而公交卡和手机扫码的普及，已经很少看到有人投币了，年轻人大都是手机支付。每经一站，都能听到自动售票机，以响亮的声音报出乘客的买票方式，“学生卡”、“老人卡”、“爱心卡”、“刷码成功”和“嘀嘀、嘀嘀”的扫码之声，一人一报，众目睽睽、声音响亮，便不会有人逃票了。如今大都市的一些高新区域里，已经开始兴起无人驾驶公交车了，智能公交，也预示着数字城市的到来。

技术加速了公交车的智能化，而情怀则提升了公交车的体面。很多城市通过给予公交车的特殊待遇，来体现对百姓的情感温度。公交车作为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普惠性公益项目，在除了粮食所有物价都不断上涨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廉价运行，固执地体现着城市的情怀和水泥丛林中的温度。既有打折的学生票、特殊行业的优待标，也有免费的老年票、爱心（残疾）票。虽然同样是百姓专车，有的城市车容新美，乘坐舒适，有的依然存在老旧残破的现象，其中的差别不仅是经济发展状况，更多的是人文情怀。很多城市尤其是以拥堵闻名的特大城市，在非常紧张的路面上，专门划出公交专用车道，给公交车以其他车辆难以企及的待遇和地位，这就不光是情怀，更是城市的文明程度。

要了解熟悉一个城市，比起去老街旧巷、居民社区体察寻访，经常乘坐公交车似乎是一个更为快捷的途径。公交车连通了城市的角角落落，搭乘的多是寻常百姓，满载着百姓心声、民间话题、人间冷暖、社会痛痒。那些坐着公交车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走亲访友的市民、采买日常的大爷大妈、打工谋生的外地人、来城里办事乡下人等，永远是城市的大多数，他们的生活水平是城市真实的生活水平，他们的获得感是城市真实的获得感，他们的幸福感是城市真实的幸福感，而他们关心议论的话题，也是最底层百姓的心声和关注。

每一趟公交车都满载着这类话题，穿行于各个角落、各行各业之间，与不论年龄性别的老老少少、不分职业、地位和口音的人不停地交流、酝酿、发酵、传播。坐在任何一路公交车上，都能听到物价的波动、服务的态度、行业的声誉、国际大事、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明星八卦、段子笑话等，包罗万象的话题和关切，也能看到市民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状态。

在听着城市故事的同时，通过公交车还能看到更多的城市风景。虽说越来越多的城市趋于大同小异，但各处街巷仍然保留着独特的陈迹风貌和不同的风景。何况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公交车，不同的路线，会遇上不同的乘客、经过不同的路况、建筑、街区和风物人情，看到不同的风景，有不同的体会和感受，下车后便有了不同的心情。

我很喜欢在独处孤寂、头昏脑涨之时，去坐一趟公交车或地铁，倾听一个城市最接地气的话题，欣赏一个城市的真实状态，无论是车上朗声交谈的老人，还是嬉笑打闹的学生；无论是低头沉浸于手机之中的青年，还是肩扛手提的打工者；无论是衣着随意、不拘小节的老市民，还是神情紧张、小心翼翼的外来者，拟或是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奔腾不息的车流，看到芸芸众生兴致勃勃为生存奔波的情景，无形中便会产生一种凭什么不努力的动力。

而公交车一路变幻的场景，展现出城市最日常的生活情景，不管是繁华的商业地段，还是冷清的背街小巷；不管是中心闹市，还是偏远的城乡结合部；不管是公园游乐场，还是僻静的老街旧巷深处，到处都是安然而忙碌的人们，悠然自得的散步者，欢天喜地地游戏者，谈笑风生的闲聊者，兴致勃勃的游览者，情景各异，情趣无限。在这种“人世胜景是自乐”的景致里，丝毫看不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影子，更多的感悟是，在普通人心里，根本没有繁华与萧条、中心与偏僻之别，只有“此心安处是吾乡”悠然自得。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芸芸众生追梦的脚步，汇成了一个城市的前进节奏；普通百姓的生存状况，体现出一个城市的建设成就。

坐在公交车上看城市，便觉得人这一辈子也有点像是搭乘公交车。时代就像一座城市，一座大到无边无际、纵横交错如迷宫般的城市。身处这样的城市，一个人就太渺小了。尽管明明知道梦想就在城里的某一个角落，然而，面对纵横交错如网一般街巷，面对茫茫人海、纷繁繁杂的人世，惶恐之余，常常也会有些无所适从，困惑于不知从哪里起步、选哪条路、坐哪趟车、向哪里去？看着城里所有奔忙的人们，或许他们都在追梦的途中，不是在选择路线，就是在等车，或在前行的车上，也或许在纠错倒车的途中。

而人生的不同阶段，就像坐上了不同的公交车，走过不同的路途，仿佛天注定一样会遇上不同的人，无论是君子小人、朋友仇人、贵人路人，躲不开摔不掉，都得结伴而行。随之便会遭遇不同的机遇挑战、起伏跌宕，积累不同的阅历经验。当然也难免会上错车、走弯路，更需要冷静而从容地及时调整心态和路径。

好在“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永不放弃，坚持行动，机会就像公交车一样，不停地在身边穿梭，既是错过一趟，那怕是搭错了车，也不要紧，不过是多绕一点路，都一定能搭上通往梦想的那路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