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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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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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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 辣(原创)

闫会作

我喜欢吃辣。不仅感觉天下美味尽在一辣之中,而且在所有的蔬菜里,也只看着辣子亲切,其它的都可有可无。不知道这是否与水土有关,“辣子一道菜”就是故土关中“八大怪”中的一怪。我觉得真实的情况可能是,没有别的,只有辣子一种菜。

在我的印象里,以缺水闻名的黄土高原上,除了辣子、白菜、萝卜一类的大田菜,人们极少用好地种植蔬菜。辣子以不讲究土壤环境,没有繁琐严格的田间管理要求等优势,成了最容易种植的一种蔬菜,既可大田种植,也可以房前屋后、沟边地头零星栽种,栽苗浇水施肥摘辣子,简单省心实惠。而且,辣子能一直从夏吃到秋,最后还能收获一串串红辣子挂满屋檐下,火红着乡村的院落,美味着农家的饭菜。有了辣子一年四季都不缺菜。

尽管有人畏辣如虎,对我等嗜辣如命者实在难以理解,但我仍然觉得喜欢辣子的人可能要多一些,这可以从人们多称“辣子”,少叫“辣椒”上得以证明,叫“辣椒”虽说有点文绉绉的礼貌,却充满了一本正经的客气。不像叫“辣子”,既有尊重之义,如称老子、孔子一样,充满敬重之意;又有亲切之感,如儿子、孙子一般,浓似血缘,亲近随和。

我不记得从多大开始吃辣子,感觉自能记吃起就离不了辣子。家里的饭不合胃口,便拿一个冷馍馍,中间掰开,夹上油泼辣子,洒点盐末,就是一顿饭。一年四季无论是面条、搅团,汤饭、干拌,只要有辣子,别的什么菜都可以不要。真正是“有了辣子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囔囔”。

对于辣子,我感觉怎么吃都可口,青辣子鲜脆微辣爽口,红辣子辣味醇厚剧烈,干辣子更是吃法多样、香辣诱人。总之,从青翠吃到鲜红,从不厌烦;自春夏吃到秋冬,如影随行;从热炒到凉拌,不离不弃。当然最常吃的还是油泼辣子了,把干透的红辣子,擦洗干净,切段带籽,用油锅焙干,用碾子或蒜臼砸成细末,吃时取一些用热熟的菜油一泼,“刺啦”一声,随着泛起的红色泡沫,一股伴着油香的辣味冲天而起,满屋满院无孔不入的乱窜。高中住校期间,每周三、周六回家取干粮,主食是锅盔、馍馍、玉米面发糕轮番当家,唯一不变的菜就是盐醋汁淹上辣子、萝卜、蒜薹等,用一个广口瓶一装就停当了。十年寒窗,辣子暖心,好不容易走出秦关时,虽然很快就扑打掉了浑身的黄土,但辣子为我那单纯而孤陋寡闻的肠胃,已经织就了铜墙铁壁般的门禁网络,使得我除了辣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更好的味道存在。

到了湘江之滨,尽管长沙夏天的高温酷热让我苦不堪言,初春的阴湿冰冷让我手脚皴裂,但湖南辣子带给肠胃的欢欣鼓舞,足以慰藉冷热阴湿的折磨。湖南的辣子比起关中细而长的线辣子短而粗,但辣味相当。关中的线辣子,由青到红逐渐地变辣,在将红未红,青中带有暗红的时候为最辣。而湖南的辣子,青的时候就比较辣,红透以后更是辣味绵长而猛烈。

吃辣有“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等几重境界,湖南大概是属于“怕不辣”一层的。湖南人之蛮霸、之文杰武勇、之喜欢革命,是不是应该归功于辣椒的猛烈、灼热、激荡五脏六腑的剧烈刺激,不敢臆断。但“怕不辣”的湖南影响了近代中国的命运,却是不争的史实。所以,毛泽东主席曾玩笑说“不吃辣椒,就不算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似乎不是随便一说。

但湖南的辣子比起黔滇川渝一带的辣子,似乎还是稍有逊色。西南一带的朝天椒、小米椒,特别是滇黔一带的满天星、条子椒、灯笼椒、子弹头、二荆条等等,更是以色泽艳丽、质细鲜脆、皮薄肉厚、辣味醇正、特辣超香等优势,一直雄踞国产辣椒辣度前列。那是一种剧烈、直接的,具有穿透性刺激的辣,入口便有一种内外通透的感觉。独一无二的辣子,成了这一带的地域标识,食辣种辣售辣,也火红了一方水土。这一地域人们之嗜辣,更是别具一格,不像其他地方在菜里面挑辣子吃,完全是在辣子里找菜吃,譬如火锅、水煮鱼、毛血旺等等,许多特色菜品往往是只见辣子不见菜。

我一直怀疑辣椒里可能含有一种诱人上瘾的元素,让人愈辣愈谗,愈辣愈恋。如果说我小时候爱吃辣,可能是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蔬菜可吃的缘故。可是,当我有条件吃到更好更丰盛的菜肴时,依然对辣子情有独钟,不管是家常饭菜,还是大餐盛宴,总是盯着辣味不放,其它的菜连名字也懒得打听,这就不单是口舌之欲,完全是精神依赖了。可见,嗜辣绝不仅是蔬菜匮乏所致,极可能是辣子具有阻断其它味道的强势功能。

辣子能如此致人上瘾,应该属药物才对,是神农当初尝百草时,没有遇上辣子,还是碰上了因为太辣而放弃了?神农尝百草是为了寻找治病的草药,但那么苦的、甚至有毒的百草都尝遍了,怎么偏偏就把辣子排除在外了呢?既然良药“苦口”利于病,又怎么知道“辣口”就不是良药、就不利于病呢?看来神农一定是怕辣如命的一个人了。可能当时尝了一口,便被辣得落荒而逃,也就忘了可否入药一事了。尽管时至今日,人们一直都在说,辣子有祛湿排毒、散寒解郁、温中健胃、帮助消化、擦癣杀虫等功效,可能就是因为当初没有得到神农的认可,虽然在《本草纲目》之后的一些药物著作里也有记载,但辣子仍然在中草药里难以立足,只能在蔬菜行里混生活了。

连神农都辣跑了的辣子,什么时候成了蔬菜,走上了餐桌的呢?很多人因为辣子曾叫番椒,据此推断辣椒原产于史上被称为西番的南美一带,大约于十六世纪中期传入我国。而在同一时期,我国川渝黔滇一带的民族也曾被称为番户,或许是这里民众种植的辣椒叫做番椒也不一定。何况这一带的民俗至今亦然喜食辣椒,并创造了以麻辣名扬天下的川菜。当然,我们不能靠望文生义来考证,到底辣椒是如何走上餐桌,经久不衰地舞动于人类的舌尖,还是留给史学家、植物学家,或者旅行家去考证吧。

尽管搞不清辣子如何能以如此刺激而辛辣之味让人类着迷,但这丝毫不影响辣子在蔬菜中的地位起来越高、占据餐桌的范围越来越广的趋势。煎炸溜炒烤、炖焖蒸煮烩、生熟冷热淹、主副汤点馅等等,辣子都能担得起色香味美兼具的角色。家常小吃、豪门盛宴,辣子都不失身份;特色小菜、山珍海鲜,辣子也能增色提味;寻常百姓、权贵大腕,辣子都会整出一身透汗,红光满面,神情盎然。

辣子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不像烟酒那样诱惑着人慢慢上瘾,而是直截了当、单刀直入式的猛烈刺激。入口便如针扎一样,直刺舌尖味蕾;似火燎一般,燃烧口腔咽喉;如一股火焰,冲入五脏六腑,层层热浪由里向外地喷薄而出,额头鼻尖瞬间便渗出一片细密晶莹的汗珠,酣畅淋漓之感油然而生。同时让原本萎靡迟钝的味觉,瞬间活跃起来,胃口大开。辣子的大量食用,就在于辣子易种好收,相比于酸要酿、甜要制、咸要采、苦多药而言,五味之中辣味最易得,而且来源绿色环保天然。而辣子的诱惑,完全在于能始终营造一种色艳味香的氛围,潜移默化地让一个从不食辣的人,慢慢地爱上辣子、陶醉于辣味、享受辣味,甚至比天生食辣者有过而无不及。但很少有一种味道,能改变嗜辣者的口味。辣子的刺激,不光是生活生理之需,更是沉闷压抑的精神之需。

事实上,辣子的迷人也并不单单靠辛辣刺激,还有让人惊叹的营养成分。随便翻翻资料,或是上网搜一搜,都能看到辣子含有的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营养成分: 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维生素、胡萝卜素、维生素B2、维生素C、维生素E、钙、铁、锌、硒等等。而辣椒中维生素C的含量更是高居各种蔬菜的首位。很多的养生专家不是都劝人们,要多获取维生素A、维生素C等营养成分吗,不用花钱买那些不靠谱的营养品,吃辣子就是极好的了。

我对不能吃辣人的不理解,就像他们不能理解我特别能吃辣一样。与朋友一起吃火锅,看着他面前的三鲜或者菌类的汤锅,无一星辣色,便觉得清汤寡水,毫无可食之欲。而朋友看到我的锅里、料碗,一层厚厚的红油,火热通红,还要加剁碎的小米椒,一个劲倒吸凉气,“那样还能吃吗!”我说“你那有啥味!”

辣子的醒神功效绝对是独树一帜。我在连队时,无论白天黑夜的长途行军,车队在大漠戈壁中逶迤前行,一路除了长天旷野,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没有任何能体现变化的参照物,更无让人兴奋的奇异景色,一成不变的环境、毫无尽头的莽原,车队仿佛行进在穿不透的时光冥境,所有的人特别是驾驶员,如摇晃于浑然梦境,最易犯困打盹。这个时候,咬一口辣椒,便能激灵一下回到现实,抖擞精神驶过穿越大漠的长路。而在哈气成冰的冬季边关,爬冰卧雪、执勤潜伏,冻得手脚麻木之时,嚼一口辣椒,瞬间就能浑身发热,血脉畅通。

我吃着关中细长的线辣子走出黄土高原,一路走来,见过和吃过辣子的品种、模样、色彩,就像一路见过的风景一样异彩纷呈。辣子随水土而变化,民俗与地域而相宜。似乎也有“一方水土成一方风味,一方风味养一方风俗”的功效。川渝黔滇之人的坚韧顽强、忠勇义气、争强斗狠、宁折不弯、乐观诙谐、豪爽好客,以及闲适安逸等特点,是不是与辣子热烈刺激、通透敞亮、大开大合、直截了当有密切的关系,似乎也不好说。

但我觉得,辛辣之味就该滋养出秦人本分宽厚、纯朴实诚、心直口快的性格,以及宽音大嗓、高亢激昂,浑厚深沉、悲壮宏大、慷慨激越的秦腔风格。而江南才子清秀儒雅、吴侬软语、风情万种的仪态,以及清悠婉转、细腻俏丽、多愁善感、唯美典雅的越沪黄梅,似乎天生就充满了甜腻之味。不能想像秦人哼着南音的扭捏之态,更不能想像南方人暴着青筋吼秦腔的样子。

酸甜苦辣咸,生活原味;喜怒哀乐愁,人生本色。五味调和才有美食美味,七情兼具方为真实人生。辣,只是生活的一味,精神的刺激。辛辣过后,才知道鲜咸酸甜的清爽悠长;有辣,才能除萎靡而激昂精神。平凡琐碎的日子,不能没有辣的唤醒。

辣,让人痛快,让人享受。但绝不能贪多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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