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笔直的河（原创）

闫会作

让我注意到河道位置的偏移变化，还是在边防的时候。原以为河道只有宽窄变化，不会有位置偏移。但在漫长的守边岁月里，界河用不断的变化，特别是每个洪水季节后，河道在一些地段都会出现较大位移的事实，反复告诉我河道永远在偏移之中。这要是在国内，河流怎么改道都无所谓，但作为两国的界河，则事关国境线的偏移。所以，关注界河变化，保证河道中心线的稳定，是事关寸土不失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伴着界河走得多了，不仅感慨于界河无论穿越叠嶂险峻的高原大山，还是流过平坦宽阔的草原大漠，都一样的蜿蜒曲折、崎岖难行，更奇怪于天下没有一条笔直的河流。

按说河水的流量流速、重峦叠嶂的群山、复杂的地形、两岸地质构造的千差万别等，导致河道顺势而行，曲折百态，也还可以理解。但在平坦的草原、开阔的平原，河流为什么还是弯弯曲曲的样子呢？比如，新疆有名的通天河（开都河）在流经广袤平坦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时，流出了壮观的九曲十八弯，成为闻名天下的一大景观。如果说两岸的土质结构、软硬程度，或是地势倾斜、草木数质量不同，导致河流弯曲也说得通。但同样的草原、同样的沼泽、同样的土质结构、一样的平坦，为什么还会流成如此蜿蜒曲折呢？

这就涉及到影响河道位移的另一个很重要因素——地球自转。由于地球恒动于由西向东的自转之中，由此产生的地表张力无时不在影响着河流的走向。这种稳定而有规律的自转，使得北半球的河流冲击右岸多一些，南半球则正好相反。而当水流冲击岸边时，会产生折向对岸和向上回流的力量，并导致两边水流出现流速差，如此有规律的反复，形成河水S形奔流的态势。长此以往，就形成了蜿蜒曲折的河道。这才使得通天河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流成了一条舞动的银色飘带。

科学的原理、流量流速和地质地貌等太多的影响，让天下没有笔直的河道，也不会有两条完全一样的河流。这就像性格、环境影响人生一样。世态似水，深不可测；人生如河，跌宕曲折。而性格的差异和环境的不同，同样使得世上没有一个笔直的人生，更难找出两个完全一样的人生。

性格如同地势决定河流走向一样，决定了人生的走向。同为三江源之水，只是因为地势的原因而一分为三，向北的是黄河，向南的是澜沧江，向东便流成了长江的模样。人也一样，那怕是同胞兄弟，只因性格差异，自小在求学求职、术业专长、婚姻家庭、工作环境、生活地域等方面，便有了不同的向往，人生也就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而在成长的岁月里，性格作为对现实比较稳定的态度，时时处处支配着对事物的认知、情绪、意志等精神取向，进而左右着努力的程度、惯常的行为和做人做事的行为方式，也就走出了曲折而大相径庭的人生轨迹。“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所说在“注意你的思想，它会变成你的言语；注意你的言语，它会变成你的行动；注意你的行动，它会变成你的习惯；注意你的习惯，它会变成你的性格；注意你的性格，它会变成你的命运”，就是这个道理。性格决定命运，其实决定的是人生之路曲直起伏的程度。

荀子说“人之命在天”。这其中有人对待天的态度，更有性格天赋的成分。大概是说千差万别的性格，不管胆小的胆大的、任性的内敛的、懦弱的强势的、急躁的迟缓的、认真的马虎的、耿直的圆滑的，以及固执狭隘的随和宽容的、坚韧刚强宁折不弯的灵活机智能屈能伸的、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谦和低调与人为善的、锱铢必较针锋相对的慷慨仗义委曲求全的等等，都是天生而成。这恐怕就是“泰山好移，秉性难改”的根据所在了。

单纯地看，一个人的性格无所谓好坏，各有差异也很正常。但性格的差异直接决定了一个人在认知理解、思维方式、处世态度，以及社交关系、婚姻选择、生活状态、职业取向、工作状态等方面的差别。而这些看似微小的差异，在左右了生活中的每一次选择决断和行为方式后，便形成了人生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拐点走向，相应的就有了天壤之别的结果，这时性格就分出了好坏。从这个意义上说，临事看，都是性格；过后看，全是命运。

性格的稳定性如同叠嶂的山峦固定了河道的曲折一样，决定了人生九曲回肠般的样子。而曲折之路反过来又像峭壁岩石，改变着河流的平缓湍急一样，磨练性格，砥砺韧劲。有的历经波折，不仅实现了甚至还超出了最初的目标愿望；有的虽然尽心竭力，也只随了部分的心愿；有的尽管穷尽心智，却还一直在努力的路上；而有的人历尽艰险、受尽磨难、身心俱疲，到头来还是难尽人意。很多人总结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后，有了成功等于性格加机遇的感悟。然而，如果说机遇对于每个人是均等的话，性格则决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识别和抓住机遇。当我们觉得，命运总是被生活冲击得无所适从时，实际上是人生在不同的选择和努力中，拐向了不同的方向。

《圣经》里说：当上帝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问题是关上的门就在眼前，而打开的另一扇门却在曲里拐弯的远方，甚至还须要煎熬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所以，上帝并不是为了拉直你的人生之路，也许只是为了磨砺人性，有意设置的弯道和崎岖。所以，上帝的说法不过是化了妆的苦难而已。

当我们抱怨世道不公的时候，想没有想过，很多的痛苦、障碍，完全来自自己的脾气和性格。社会无法改变，环境只能适应；别人不能改变，只能改变自己。许多的成功者，并不只有能力和才华，更多的是改变自己性格、控制自己心态的本事。

除了脾气性格，国家、社会、自然等大的气候环境，更是像改变河流路径的山势地形一样，随时随地在不经意间改变着普通人的人生走向。在这些大的环境面前，个人渺小如蚁，轻似浮萍，任何风吹草动、涟漪微波，都会让生活面目全非，使人生南辕北辙。阿富汗人怎么能想到，美国世贸大厦被撞，自己就要在战火中提心吊胆生活几十年？一场“新冠病毒”的突袭，让多少人的生活和追求梦想的步伐凌乱不堪？孟晚舟女士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普通中国公民却成为美国中情局一个巨大阴谋的节点？这也正是每个普通人无能为力的所在，本来就不易的生活，还常常被冥冥之中一些毫无瓜葛的意外，冲击得七零八落。

除此之外的家庭背景、家境基础、工作环境、职业变化、人际关系等条件，也能如隘口山石影响河流平缓湍急一样，时刻影响着人生的起伏、顺逆和走向。而个人的所有努力，只不过想让命运在种种外因的影响下，即是迟滞一时，多拐几个弯，也绝不能停止向好向前。

弯曲的河道，并不能改变河流向海的目标。但汹涌的生活、曲折的人生，却随时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人生的悲苦就在于，小时候觉得人生是一条直线，只要长大了，一切都会易如反掌。但成长之路并不平坦，当摔了无数的跤，跌跌撞撞，碰得鼻青脸肿的长大了以后，才发现所有的事情依然是山重水复。

年轻时，心高气盛，舍我其谁？心中无难事，脚下无沟壑，眼里无险阻。棱角分明，锋芒毕露，不愿让步，从不退缩，更不会拐弯。结果只是在遍体鳞伤之后，终于明白：世道险恶，生活汹涌，但能伤害你的，只有你自己。风风雨雨的曲折之后，终于有了中年的成熟。

收获了一路的缺憾，才知道人生不存在十全十美；嚼碎了无数的艰难苦恨，才明白酸甜苦辣咸是生活的真味。当有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的感悟，有了“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通达后，终于明白了曲折才是人生的真谛。

于是，知道了“半称心”并非消极，更不是无奈，而是一种迂回而进的生活态度、知足常乐的心灵状态、辩证灵活的处世哲学，也是一种洞明世事、练达人情后的达观与智慧。世上有走不完的路，也有过不了的河、翻不过的山。过不了的河，就借助工具；翻不过的山，就绕道而行。这才是化危为机、化险为夷的智慧。死拼硬扛、莽撞行事，只能是自设障碍，劳而无功、于事无补。

人生不易就在于，想活出自己的样子很难，要活成别人的样子很累；生活艰难，是因为总有无尽的苟且，羁绊着迈向诗和远方的脚步。既然人生不直，那就保持良好的心态，通达明智、沉浮自如、荣辱看淡，盘旋而上。不能富有，就固守淡泊，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不为欲惑；不能前行，学学古人“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不能直达，完全可以迂回绕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何苦一条道走到黑呢！

为了幸福，可以绕道；想着成功，完全可以迂回。绕道不可怕，只要能减少阻碍；曲折无所谓，只要是朝着梦想。所以，别和往事过不去，因为它已经过去；别和现实过不去，因为你必须过去；别和他人过不去，因为所有的遇见，都是人生无法回避的陪伴。善待，陪伴都是助力；结怨，相遇便成恶阻。

纵然有“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负，满怀“仰天大笑出门去”般自信的诗仙李白，跌宕一生，也没有等到“长风破浪会有时”的机会，实现“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宏愿壮志，何况我等普通人呢！

人生不过是一场修行，生活完全是自我磨练。曲折，完全为磨练出一个好性格；跌宕，就是要修行成一个好心境。不管人生多么曲折，命运如何坎坷，需要的是保持一种抱朴存真向前走的心态，“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河道不直，从未影响百流到海；人生曲折，却多了无数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