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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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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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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常思苜蓿菜(原创)

闫会作

苜蓿是冬后最早露头的野菜,是真正春天的味道。

当杏花还在枝头含苞待放时,苜蓿就从杏树脚下的枯草败叶之中,长出了翠绿的新芽,接着在路边的林带、塄坎、沟渠,以及房前屋后的荒地里,一丛丛新鲜的苜蓿纷纷破土而出,给冷清荒凉了一冬的土地增添了点点春意。

那一屡屡鲜绿青翠的新芽和那扑鼻而来的清香,总能唤起我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记忆。在那些食物短缺的年月,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春天,苜蓿以无法替代的美味,给我留下了独特深刻、也格外美好的印象,以至于时至今日,每到春天,就会想起苜蓿,想起苜蓿那难忘的清香和春天的味道。

初春的苜蓿嫩芽是青黄不接之际,大自然赐予农家最好的食物和难得的美味。每到春天,这种美味总是伴随着一幅时代感很强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二三月里,乍暖还寒的黄昏,放学后的孩子们,三两结伙,挎着竹篮,手拿小铲,分散在河畔、硷畔、塬上,在还未拔节起身的麦地里,缓缓移动,低头寻觅,既拔猪草,也挖荠荠菜,给一家人的粗茶淡饭中添一点绿色。当某一天,突然看到刚露头的苜蓿芽时,会兴奋地惊呼,有苜蓿菜吃了。跟着春天就来了。

苜蓿发芽时节,不光是粮食青黄不接,也是最缺菜吃的时候,漫长的冬天,家里储存的白菜、萝卜、红薯土豆基本上已全部告罄,原本就不充足的细粮,也因过了一个年节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农家都以粗粮为主度日。吃的是玉米面发糕,就的是凉拌玉米面搅团,喝的是玉米面糁子糊糊,成为很多人家的一日三餐。因为饭、菜、汤都是玉米做的,所以叫“三个一样”。经常能听到村人相互调侃,问:吃的啥饭?三个一样么。你家呢?跟你家里一样么。这样的日子,大人都要咬牙坚持,对我们这些正长身体,急需营养,嘴又特别谗的孩子们,简直就是摧残。除了难以下咽和胃里经常泛酸水外,别无任何印象。在我的记忆只要看到“三个一样”,除非饿极,大都是一个冷馍夹上辣子,就算是一顿感饭了。

苜蓿正是在如此艰难之际,雪中送炭般地填补这个近乎饥馑的空白。让人感觉到苜蓿简直就是上天对人类的体恤,冒着还未远去的余冬寒意,在料峭春风中比所有草木都早地来到了世间,续接上食物难以为继的光景。事实上,苜蓿也只有初春时的好吃,再往后到了春末、夏秋,虽然苜蓿的嫩尖也可以当菜,但味同食草。而初春的苜蓿尖,不仅是菜,也可以当粮;不光孩子们掐,大人也会抽空来掐。人人都掐,家家要吃,哪有这么多零散的野苜蓿?于是,所有的眼睛就盯上了生产队种的苜蓿了。

苜蓿原本是上好的青草饲料,每个生产队会根据饲养牛马驴骡的数量,相应地种一些苜蓿。但队里种的是集体财产,自然不允许个人掐割。也有些土地宽余的生产队,苜蓿种得稍多些时,偶尔会在初春时,组织社员集中采掐一两茬,分给各家以补贴粮菜的不足。但多数生产队大都不会这么做。于是“偷”苜蓿成了初春时节,各个村公开的秘密,每家都有人干,但谁都不会说。虽然如此,各个生产队仍然要安排专门的看护,白天黑夜地看守着苜蓿地。

因为苜蓿还有改良盐碱土壤、肥沃贫瘠土地、增强地力、耐干旱等特点,所以一般都种在距村子较远的塬上的旱地,或是河边盐碱滩、新平整的土地上。而且苜蓿的再生力很强。苜蓿虽是独根,但长出地面后会分蘖成一簇,如同韭菜一样,割一茬很快又长出一茬,分蘖数也会增加一圈。到了夏天,苜蓿长到齐腰高的时候,每一骨节都会分蘖出几枝嫩枝,每枝顶端在三个小圆叶的簇拥中,会开出淡紫色的小花,虽无薰衣草的浓艳绚丽,却有着马兰花的典雅清爽。也许因为苜蓿割了还长,或者是少粮缺菜的现实,让看护的人并不是那么较真,只要不是破坏性的连根拔起,经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大人孩子掐上一点。

拿回家的苜蓿,洗净以后有各式各样的吃法。最常见而简便的吃法就是蒸苜蓿麦饭,把苜蓿洗净,控水,切碎,用玉米面粉拌匀,上屉蒸六七分钟左右即熟,然后放上盐、醋、蒜泥、辣子面,热油一泼,拌匀,就是一盘爽口的凉菜了。也可以做成开胃的小菜,开水焯熟,再放入凉水浸泡十分钟左右增鲜,捞出轻攥去水。用葱花、姜丝,热油泼过,加盐、醋、蒜泥和适量调味品调匀,便是一道味道鲜美、清脆可口、效果奇佳的下酒小菜。最简单的吃法就是熬苜蓿菜糁子糊糊,或是下面条、煎搅团时直接下锅,瞬间就使得清汤寡水的锅里,绿意盎然,秀色可餐了。粮食短缺的时候,则以苜蓿当粮,与玉米面掺和,蒸苜蓿菜疙瘩、苜蓿菜馍馍,烙苜蓿菜锅盔,颜色好看,口感筋道,味道清香,还抗饿。

尽管各家做法不一,形式多样,口味千秋,但那种加工简便、鲜嫩翠绿、清香爽口的感觉和味道,使开着紫色小花,带着淡淡清香的苜蓿,不仅是大地上的春色,更成了碗里的秀色,早年就镌刻成童年美好的记忆,也成了陪伴我走南闯北,难以磨灭的儿时记忆和愈远愈清晰的乡愁味道。

在我近四十年的守边生涯里,走过西北边关无数的苜蓿地,有的是天然生成,连绵成一望无际的草原;有的是人工种植,行列纵横整齐的一片,无论是初春盎然的翠绿,还是夏天一眼望不到边的紫色花海,以及扑鼻而来的淡淡清香,都能让我联想到故乡塬上的苜蓿地,重现儿时月夜掐苜蓿的生动情景。天地之大,到处都有苜蓿花开;大漠荒凉,也有苜蓿顽强生长;边关遥远,却长着与家乡同样可人的苜蓿,一种难以抑制的亲切感瞬间就会涌上了心头

无论是孤寂的边关生活,还是喧嚣的城镇繁华,每到春天我总是难舍苜蓿那种独特的气息。好在无论我走到那里,总能看到葱茏的苜蓿,特别是我在城里工作的一段日子里,所在大院的一角,就是用苜蓿绿化的,这让我惊异而高兴,每年春天掐苜蓿时,常会碰上许多老人和同龄人,大家掐苜蓿、说生活、交流做法,也交换记忆,一把苜蓿能扯出无尽的话题,也能连通不同的时代。不久大院改造,把苜蓿换成了据说是从国外进口的绿草,在人工精心修剪、大量喷灌之下,院子草青如毯,细密似绒,确实比原来的苜蓿好看得多,却没有一丝丝的亲切感;尽管市场上也有小贩拉着成堆的苜蓿菜叫卖,也少了许多记忆中的味道。

走的地方多了,见到的苜蓿品种也多了,有开紫色花的,还有开着白色、黄色花的,但能吃的、味道最好只有紫花苜蓿。不光是家乡人有吃苜蓿菜的习惯,很多地方也都吃苜蓿菜的习俗。上海人称苜蓿为“草头”,精明讲究的上海人就做出了“酒香草头”、“草头圈子”等特色小菜;江苏人称苜蓿是“金花菜”,便有了精致美味的“河蚌肉炒金花菜”;浙江人称苜蓿为“草籽”,便做出了独具特色的“草籽年糕”、“草籽香干”;而新疆人的苜蓿汤面、羊肉苜蓿饺子、包子,更是让人垂涎三尺,还有甘肃、宁夏、青海等,都能做出独具地方特色美味佳肴。同样的苜蓿、五花八门的做法、各具特色的味道。种种吃法,看似口味和烹调方法上的区别,实则是屡屡乡愁,万种亲情。

见多自然识广,对苜蓿了解的深入,情感自然也更加浓厚。稍微走进历史,就能知道,苜蓿是最好的牧草,也是一种的美味青菜、还一味常用的草药。

苜蓿作为菜品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唐代的薛令之因为“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而赢得“苜蓿廉臣”美誉。南宋人林洪在其介绍闵菜渊源的专著《山家清供》中,专门记录了“苜蓿盘”这道菜的做法,“采鲜嫩苜蓿尖,洗净,用汤焯油炒,姜盐如意,羹茹皆可。”可见苜蓿盘是一道价廉物美、加工简便、味道清爽,可登大雅之堂的菜品。而从苏辙的“相从万里试南餐,对案长思苜蓿盘”、陆游的“野饷每思羹苜蓿,旅炊犹得饭雕胡”等诗句中,足以看出“苜蓿盘”不仅名气大,而且流传的时间不短、范围也不小。而赵希逢“人生何用广田宅,忧怀千岁不满百。饥来粝饭荐苜蓿,不必脍鲤更炮鳖”的诗中,则透露出一种对生活的知足,以及恬淡悠然的人生态度。

而现代人用科学研究的成果,印证了古人食苜蓿的营养依据和药用原理。苜蓿含有大量的粗蛋白质、丰富的碳水化合物和B族维生素,以及维生素C、E及铁等多种微量营养素,尤其是早春返青时的幼芽,更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且少糖、低热量,是一种上佳的高纤维低热量食物。也是人类最古老的食物之一。《本草纲目》里也专门介绍了“苜蓿”,味甘、淡,性微寒。能清胃热,有利尿除湿、清热通便、排石等功效,还有凝血功能,可以防止出血。

真想不到,凡草一根的苜蓿,还是亦食亦菜亦药的神品,有能食能医能补的本事,还具饱腹治病保健的功用。如此难得的绿色食品,难怪古人“不愿太官赐,自爱苜蓿盘”了。如此看来,我与苜蓿相思相伴、不离不弃几十个春秋,培养的那份每逢春来思苜蓿的情感,并非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贫贱嗜好了。

人种苜蓿,苜蓿养人,最高贵的人与最不起眼的苜蓿,如此和谐地共生了几千年。大自然就是如此的神奇,万物同生地球,生命共享阳光,谁也离不开谁。

当积雪融尽,柳丝泛绿,杏花欲放,又是一年春来到时,我不知道城外的苜蓿是不是已经长出了新芽,但心里的苜蓿早已是一片春意盎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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