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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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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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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边关中秋月(原创)

闫会作

中秋期间,分享了战友从西北边防发来的皓月图片,虽说地域不同,背景各异,构图有别,但张张清晰如真,明月如轮,流光似练,清辉如银,以及月光下熟悉的苍莽高原、雪山大漠、草原长河、湖光山影,瞬间唤起了数十载戍边生涯里中秋明月的记忆。

近四十个春秋,从昆仑冷月、大漠冰轮,到天山明月、长河月影,越荒漠、走天山、闯昆仑,在把青春如月光般洒遍了西北边关的同时,也曾常常仰望关山秋月,想起唐人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的发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边关的明月何人初见?又是何年最早照的哪一个?有多少代戍边军人伴月守关山?明月不语,依旧清辉如洗,平静地照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时光的流转中走过了边关的山山水水,“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只见明月洗征衣,关山依旧莽苍苍。尽管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边关总有热血守卫,明月不乏青春相伴。一样的中秋,相似的明月,一旦身处边关却有着不一样的心绪。

(一)

我的第一个边关中秋之夜,因为过得大煞风景反而印象深刻。那是刚从江南水乡来到了边关大漠,天壤之别的环境落差已经让我一时缓不过劲来,又赶上了拉练驻训,结果更使人失望到近于崩溃。戈壁的九月,中午的太阳毫不逊于夏天之烈,夜里却又变得如冬天般的清冷。原本一路少草无树,偏还选了通行条件极差的荒漠戈壁,颠簸和灰尘让人口眼难睁,五脏错位。当时部队有句顺口溜“紧步兵慢炮兵,稀稀拉拉后勤兵”,因为炮兵有车坐,所以除了战备物资,生活用品可带可不带都可以带上,因为知道期间有中秋节,我们还带了不少的苹果、葡萄、梨等水果。一路上,看着在汽车扬起的灰尘里负重而行的步兵,老乡、战友之间总免不了玩笑几句。可一遇上断路、干沟、河流,我们则必须自己动手削坎成坡、填沟成路、架桥过河,结果是一身灰,一身汗后,就成了一身泥,狼狈不堪。

到了预定的宿营地,已是皓月当空,如练的月光随清风似纱一样飘舞着漫天撒开,像幕布一样隐匿了远山,也把戈壁变成一片白茫茫的迷蒙。一大片大小不一的土堆,正好作为车辆和火炮的掩蔽所,各个班排散开依着土堆,稍作修整就有了简易的掩蔽所,人员、车辆及火炮很快就与那些土堆浑然一体而难以辨识。漠风悠然的戈壁又恢复了沉寂荒凉的模样。忽然不知从哪个土堆后面传出了轻柔的吉他声和细声低唱的《十五的月亮》的歌声。微风中的歌声像踏着起伏动荡的波浪一样时隐时现,如月光一样朦胧诱人。而熟悉的旋律也提醒我这是中秋之夜,皓月当空,清辉如烟,四野空旷。

第二天清晨,我才发现宿营地竟然是一片坟地,这太让人倒胃口了。从宿营地向西望去,不远处就有绿洲林带,一脚油门的事,为什么中秋之夜偏偏要选在坟地里宿营呢?心情郁闷得都忘记了看看戈壁的日出。与一群孤独于戈壁上的陌生亡灵共赏明月的中秋夜,是不是预示着我今后所有的中秋都将如此的出人意料和别有意味呢?

(二)

在以后奔走于边关的岁月里,尽管步履匆匆,极少注意月缺月圆的变化,但对于中秋这样的特殊日子,不管我走到哪里,身外何处,都会细心品赏不同环境里的明月容姿。事实上,在天山深处,在戈壁沙漠,在雪域高原,在草原长河,中秋的月亮确实不一样,不仅大小不一,明亮有别,而且姿色各异。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陪同《解放军画报》社的李记者,在伊犁边防采访,到了洪拉海(当时还叫都拉塔)边防连时,正好赶上了中秋。这个连队位于西天山的深处,背靠天山,面向伊犁河,在洪拉海沟西侧的一个平台上,距边境五六百米。沟底有溪,四面环山,在连队侧后的西北方山头上设有前哨楼,可俯视整个河谷和防区边境线。连队低于边境,便从边界的小溪引泉水入院,于东侧院墙外建一水塘,清可见底,明亮如镜。当李记者打听中秋夜有什么安排时,指导员就带我们到了水塘与院墙间一块场空地上,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中央架起了一大堆枯枝柴火,水塘周围插满了彩旗,连接彩旗的彩绳上挂满了迷语彩条,一头是冒着烟的烤肉炉子,一头是锣鼓乐器,周围摆放的一圈饭桌上,摆好了月饼、苹果、葡萄和连队附近采摘的野生橘红色沙棘等水果。连队要组织一个篝火赏月晚会。这让五十多岁的李记者比战士们还兴奋。

篝火燃起,维吾尔族翻译把彩色纸条纵向粘在医生的白大褂上,就成了舞蹈服装,哈萨克族战士反穿着雨衣就跳起了骏马奔驰的舞蹈,率性而奔放的歌声、自由而随意的舞蹈、铿锵动地的锣鼓、无拘无束的笑语欢声,与烤肉和饭菜飘溢的香气一起,让月光变得温馨,群山也不再静穆。

节目当中,指导员问大家,看见月亮首先想到了谁时?回答却出人意料,有说爸妈的,有说女朋友的,有说战友的,也有说老师同学、哥们朋友的,还有说军马和军犬的,这也许就是“自古中秋赏月圆,时新物异非当年。都说千里共婵娟,其实心绪各纷然”吧。

而一方水塘把天上的明月、地上的篝火、周围的群山和联欢的战士,浓缩成一幅欢快浪漫的图画,忙得李记者跑前跑后,明月篝火、群山倒影、近景全景拍了个不亦乐乎。

这就是边防哨所的中秋之夜。虽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从来无恨,也从不报怨“何事长向别时圆”,因为青春无伤感,边关不寂寞。

(三)

中秋之夜,人们多陶醉于皓月的圆满、清亮、温馨,有谁像看重日出一样注意过月亮的升起,特别是戈壁大漠的月出时分呢?我看过戈壁大漠的日出,也留意过月亮的升起。如果是在戈壁沙漠里过中秋,最不应该错过的就是明月初升的那种夜暗里清亮、幽静与豁然。

我曾多次在哈密的数百里戈壁、塔克拉玛干无垠的沙漠里,静静地坐看明月的初升,看着如烟似雾的月光微波荡漾一样,把原本被黑暗浑在一起的天地缓缓分开的情景,丝毫不亚于泰山黄山顶上看到的日出精彩。

夜幕正在降临,天还没有完全黑尽的时候,月亮就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了头,偷窥般悄悄地沿着地平线向南滚动着,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上升。越升越高,越升越大,带着淡淡的橘红色,却并不像太阳一样可以把半边天染红,天依旧黑着,只有火烧一样的月亮特别显眼地升起,在离开地面的时候,仿佛被大地拉扯着把那红晕拉扯成像慢慢撕开的红云,不过很快就挣脱了大地拉扯,开始直直地向空中升起。淡红色的月亮大而圆,可以清楚地看到表面上明暗交错的纹理,随着不断长高,颜色越来越淡、个头逐渐变小的同时却越来越亮。清光如烟,映白了天空,晦暗了星星。而对于刚刚黑尽了的大地,月光不像太阳那样,以快速缩短起伏的阴影把大地照亮,月光如雾,升腾漫延,浸润黑暗,填平沟壑,刷白天地,让一切变得模糊而迷蒙。

月光的浸润在沙漠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那些原本棱线分明、高低起伏、纵横交错的沙丘,如凝固了的海浪一样,似乎总有一种流动翻滚的欲望,呈现出无尽的韵律感的沙丘沟壑,而这一切在月光下全都消失殆尽,一切变得白茫茫的朦胧,没有了高低起伏的阴影,没有了纵横交错的激荡,也没有了左右摇摆的流动,所有的差别都被月光填平抹白。皓月下的沙漠,天地浑然成洪荒之地,世界茫茫似梦幻仙境,连声音也被月光稀释得无影无踪,四周静得幽深无边,整个沙漠更加神秘诡异。

(四)

而喀喇昆仑山上的中秋之夜却能让人有一日四季的经历。当我们到了这个位于海拔四千二百多米的边防连队时,恰逢中秋,经不住昆仑皓月的诱惑,当天早上就随巡逻队奔5042界碑而去。我们是披着春天般的早霞出发,经过阳光刺眼如夏天的中午,冒着瑟瑟秋风般的凌冽,先乘车,后徒步,再攀爬,走了整整一天,看到界碑时,也看到了如约而来的明月。

高原反应、疲劳困倦、寒风刺面,加上汗水湿透又变得冰冷的内衣,在我手扶上界碑时,不仅腿有点软,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好在站在五千多米的地方,望着扑面而来,伸手就能摸到的一轮巨大的圆月,正沿着东边的一个浑圆的山头,向我们走来,亮的耀眼,大的压抑,仿佛我们再爬上前面的山头,就能坐在月亮上了。那种与圆月特别亲近的感觉,也让人淡忘了诸多身体的不适。月光下有战士说,好想枕着月亮躺一会儿。另一个说,站在这个地方比我的家乡整整高出了五千米。“昆仑可触天,战士枕月眠。冷风起思念,热血铸边关。”与其说是昆仑明月,倒不如说是两位战士的话,让我对那晚的月亮刻骨铭心。

可这样的美景太短暂了,一片浓云由白而黑,慢慢遮住了月亮,月光也渐渐向西折去,很快就把我们留在了漆黑的阴影里。昆仑山变脸了。月亮刚刚隐去,凛冽的寒风如同从广寒宫里刮下来的一样,来势凶猛,裹挟着我们趔趄而行,很快便感到了雪花打在脸上的冰凉。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我们必须手脚并用或是手挽手,才不至于被刮倒刮散,而越来越密的雪片打得睁不开眼睛,每走一步都显得非常艰难,夜暗与艰险,又让我们出了一身冰冷的汗水。

好不容易赶到车跟前,雪已经埋了半个轮胎,帽沿上都有了成串的冰雪坠子。赏月的浪漫变成了雪夜的冒险。事后,很多官兵说,你们很幸运啦,看到了月亮。我们在这多少年了,能看到中秋月亮的也不多。

我幸运吗?我想起了高原上的一首歌:

一条好汉是黑不溜秋的你,

上昆仑,走阿里,

靠黑不溜秋的你,

鹰飞不过的地方你爬了上去,

树长不活的地方你活在那里,

吃不饱氧气咱张大嘴喘气,

看不见人影就大声呼喊自己。

高高在上的你呀,黑不溜秋的你,

越黑,爹娘越想你,

越黑,祖国越念你。

昆仑明月那昙花般的一现,不是我的幸运,是对戍边官兵的犒赏。我想起了连队黑板报上的一首诗:

高原明月关山,

静夜哨楼钢枪,

心中妻儿爹娘。

思念嚼烂,

戍边人在天涯。

“山风夜雪已初寒,皓月当头思悄然。唯愿万家能团圆,何惧风华付关山。” 数载关山行,一生戍边情。那怕身老古土,依然心在天山。悠然的日子,平静的生活,多少次梦回边关,与依然陪伴明月戍边的战友相聚。想到这些,就知道岁月静好真的不易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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