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嚼慢咽品早茶

闫会作

三四十年西北边疆的军旅生涯，很难有机会到改革开放的前沿去看看，而妹妹两口在广东打拼了二十多年，更难得空去看望一次。今年春节与妹妹一家在广东过了一个年，有机会品尝到了久负盛名的广东早茶，也彻底颠覆了我这个北方汉的喝茶观。

如我这样的北方人，往往一听到早茶，常常误以为就是开水泡茶叶，或者如老辈人一样，用茶壶在文火上熬出一杯浓得可以吊线、色如酱油的酽茶，就着闲话慢慢品饮。但即是嗜于喝茶的北方人，也极少有大清早就喝茶的。所以，早饭时说去吃早茶，我就担心这一天恐怕得饿肚子了！

到了一看，才知道这是一个误会，是如我一样的北方人对岭南早茶一个天大的误会。早茶不是喝茶，是极其讲究的早餐。所以，早茶喝在其次，主要还是在吃。

吃早茶是我国南方广大地区，尤以广东为盛的一种饮食习俗。广东各地均有每天早、中、晚都要品茶的风俗，而以早茶最常见，风气最盛，也最为讲究。早茶大概是从一家人的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开始的，茶粥汤面、饭菜糕点，热气腾腾，美味加欢聚，香气伴喜气，自然其乐融融。天长日久，早茶就成为一方风俗，慢慢地推而广之后，逐渐地充满了朋友聚会之情、待客招商之意、社交生意之图。于是，寻常烟火，世相百态，人情世故，尽在早茶之中了。

喝早茶的地方环境差别较大，有星级宾馆，有三五层的楼房，门面气派、装修讲究，包厢散台，宽敞亮堂；也有临街小店，铺面虽显逼仄，却都干净。吃早茶的人很多，尽管我们去得比较早，但门前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一楼二楼基本都已满座，散台外已经有排除等座的队伍了。从喧嚣的声音里能听出，本地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有如我一样的北方人，可能是旅游的，也可能是亲友聚会，如今北方人在海南、广州、深圳、珠海等地买房定居者越来越多，以口音根本分不清是否本地人。像妹夫一家在广东打拼二十多年，有房有车，能说他不是本地人吗？也有衣着时尚的年轻人，还有的悠然安闲的老人。年轻人多是搭伙而来，三五人或是七八人一桌，说说笑笑；老人或是许本地的常客，无论是携手老伴，还是单独而来，大都拼桌而坐，各喝各茶，各自点餐，闲话用餐。整个餐厅里，有正在点菜的，有闲谈等菜的，有吃得津津有味的，也有吃完往外走的，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服务员穿梭其中，点单续茶、上菜送饭、收拾餐桌，忙个不停，干练有序，生意很是兴隆，也可见早茶的魅力。

刚一落座，马上就有服务问要什么茶，这是早茶约定俗成的传统，不要茶，每位要收三到八元不等的茶位费，餐厅档次越高收费越高。但点一壶茶也就二三十元，一般常客或熟客都要点一壶。虽说我素不嗜茶，但红茶绿茶白茶黑茶花茶等常见的茶也都喝过，倒是想尝尝当地的茶品。妹夫就点了一壶菊花罗汉果茶（也可加陈皮），色如红茶，有淡淡清香，味道甘甜，而且越泡越红，越泡越甜，回味无穷。更为重要的是罗汉果原本就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凉，可用于肺燥、肺热咳嗽，用其泡茶，有清肺利咽、清热解毒、生津止痛、化痰止咳、润肠通便，以及防暑降温、调压降脂、养颜美容等功效。有资料说，罗汉果花茶还可防治高血压、高血脂、肥胖症等，而它的滑肠作用，有利清理肠道内的垃圾，排除人体的一些毒素，所以有一定的降血糖作用，可以辅助治疗糖尿病和肥胖症，这就更让我意兴盎然。抗了三年的新冠病毒，直接伤害的不就是人的肺吗，有这么好的养肺之物，还这么可口，怎能不喝！所以，一喝就喜欢上了。

点了茶，接着服务员就拿着菜单让客人点餐。早茶的内容非常丰富，虽说煎炒烹炸齐全，但以蒸居多，榄角蒸排骨、黑松露小笼包、四喜虾饺、翡翠鲜虾烧卖、猪仔流沙包等几十种。更有精美的糕点，点心有黑椒和牛黄金饼、安虾咸水角、酥皮焗鲜奶、松子葱油饼、芋角、煎马蹄糕、煎芋丝糕等十多种；糕点有脆皮年糕、香芒椰汁糕、红豆南瓜糕、香橙芝士蛋糕等又是十几种。早茶自然少不了粥，蟹黄粥、鱼片肉丸粥、海参滑鸡粥、窝蛋牛肉粥、状元及第粥等又有十多种，当然还可以点些鱼虾脆皮布拉肠、肠粉系列、干湿炒河粉、蒜抽菜心、笼仔饭、龙虾汤翡翠豆腐、陈皮牛肉烧麦、炸春卷、云吞面等等。客人也不用担心掌握不好分量，造成吃不饱或吃不了，早茶按分量有小点、中点、大点之分，供客人根据饭量和人数选择分量；按品质有好点、优点、名点、特点、银点、金点之别，供客人选择档次和质量。点完餐不久，便有服务员推着小车轮流送餐送点心，与北方不同的是送餐服务员手里都有一枚小印章，送到一种便在小票相应的品名后盖上印，以标明送到，以及相应的等级分量，方便结算。

对于我这样习惯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西北边疆之人，早茶最突出的印象就是精、美、新、巧。号称早茶点心“四大天王”的叉烧包、虾饺、蛋挞和干蒸烧卖，几乎每客必点其中几种。虽说看起来个小、量少，但却个个精致，如水晶虾饺，半透明的皮包着两三只鲜嫩的虾仁，晶莹之中透着丝丝微红，入口轻轻一咬，薄而柔韧的面皮与虾仁自然的鲜香糅合出筋道鲜美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茶点分为干湿两种，干点有饺子、粉果、包子、酥点等，湿点则有粥类、肉类、龟苓膏、豆腐花等。一些高档茶楼还特制燕窝酥皮蛋挞，几层金黄酥脆的蛋挞壳内盛着嫩黄色、丝丝通透的燕窝，看上去就已叫人食欲大动，更不用说入口以后燕窝的甜蜜柔软与酥皮的粉香酥脆的完美结合，不能想像一个小小的蛋挞里竟能吃出如此让人欲罢不能美味。

比起北方人常喝的稀饭，早茶的粥不仅精美，而且新奇。须以大米或粗粮熬成绵软顺滑的粥为底，再配上不同肉鱼蛋类，或以蟹黄、鱼籽、香脆虾片、青嫩葱花佐之，撒上少量胡椒粉，有咸有甜，口感绵糯滑爽，鲜香味浓。常见的茶点还有肠粉、豉汁蒸排骨、蒸凤爪、奶黄包、豆沙包、酥皮包、核桃包、咸水角等，样样小巧精致，模样可人。如把流沙包点上小猪的眼睛、鼻子、嘴巴，更是招人喜爱。加上小杯饮茶、小勺盛饭、小碗喝粥、小口用餐，早茶的环境里处处逼着粗狂的北方人要优雅起来。

我一向觉得，喜欢做饭的、肯琢磨做食品的人，一定是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人。试想一个连吃饭都要凑合的人，怎么能奢望他去主动改变现状呢？从一个人、一个家庭，到一个地域，能对日常生活如此讲究、能把日常的饮食做的如此精致，能把早餐做得如此色香味形兼具，又营养味美的人们，一定具有积极的、非凡的，创造和改善生活的绵绵动力。这或许就是广东善于经营、敢于创新、总能领风气之先的原因吧，至少也应该是广东人精神状态和经济能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早茶，是广东人的生活态度、品质追求，更是精神面貌。

而一餐早茶，把北方人的粗狂与南方人的细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就是一方水土上的饮食，形成一方习俗风气，滋养出一方人独特的性格秉性。

相比于北方早餐的简单实用和风卷残云，广东的早茶完全是一种慢生活的节奏，是欣赏、品味和享受的过程。过去，我常常奇怪秉持“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理念、精明而繁忙的广东人，怎么有心思一大早就把时间消磨在茶楼里呢？现在看来，吃早茶其实就是一种社交活动，无论是谈生意、交换信息、会朋友、待客户，或者是谈天说地、谈情说爱、闲话放松，那怕是一个人的整理心绪，无疑都需要一个能放下戒备、轻松愉快、闲适放松的环境。如果说商场中的人，利用早茶能让人从容、放松、舒服、自在的优势，而把茶楼作为谈合作、做生意的重要场合，那么身处官场、情场的人，同样能把茶楼作为“偷得浮生半日闲”，舒缓压力、放松心情的现实桃源。而一个郁闷压抑、情绪低落的人，也可以通过那些晨练之后的老人，或携手老伴，或老友同行，拿一份报纸，走进茶楼，要一壶茶，一两份点心、一碗粥，边看边聊，优哉悠哉，知足安适的情景，感受到生命的本质，生活的真谛，释然所有不快，为新的一天收拾好心情。

消磨时间是消极懒散而无聊的表现，但品味时间则是积极而有趣的深思。早茶不是消磨时间，是实实在在的品味时间，是伴着初升的太阳，走向新的一天的开始。早茶不光是享受美食的过程，也充满了压力之下的轻松，生分之中的熟悉，冷漠中的热情，以及快节奏中的慢情调等种种难以言说的温馨。茶楼是张驰平衡的场所，是生活的辩证之法。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从茶楼开始了。

早茶是饮食的文化，是生活的丰富和精神的奢侈，是须以品茶的境界，平心静气、细嚼慢咽地品尝美味佳肴、人间烟火、寻常生活的滋味。但必须要有一份从容、宁静和耐心，才能品出时间的滋味和生命原本的趣味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