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会作
因为经常习字的缘故,养成了研读各种字帖、拓本的习惯,以揣摩、体会汉字的间架结构、形意章法和笔顺笔法,时日愈久,越来越觉得汉字形美意深,奥妙无穷。博大精深的汉字文化,沿着象形、指事、形声、会意、假借和转注这一路径,经过几千年的破解、演绎、改进、完善、丰富和发展,不仅形成了音、形、义相统一的具有丰富表现力的文字体系,而且充满了深邃的哲理内含和广阔的文化外延。比如“国”字的演变过程,无论是字形,还是字意,就充满了自古以来,民本思想、家国情怀的形成、演变和赓续的过程。
在最早的汉字中,“国”、“域”的原字是“或”,本义是“邦国”、“封邑”。整体字形是左右结构,左边是“口”,右边是“戈”。“戈”的形状和本意就是武器。大概早期先民还没有固定的领地概念,每一“口”人,手执一“戈”,也许更多的是狩猎获取食物的意思。随着人口的增多、生活场所的固定、获取猎物难度的增大,对土地、食物争夺的日益激烈,逐渐地有了领地意识,慢慢地就有了每“口”人,都要拿起“戈”来守卫生存之地的意思了。尽管此时的一“口”一 “戈”,更多的只是守卫一家一户的生存之地,但这也许就是“国”字最早的含义了,那就是拿起武器,保卫赖以生存生活的地盘。
到了金文时,将“口”置于“戈”下,成了半包围结构的“或”(读yù),并在“口”的上下左右各加了一横,表明了领地边界的延长和面积的增大,以及四边都有守卫。此时“或”字的含义,似乎已经超越了一家一户的小天地,扩大到了部落或部族的范围了,有一点靠近现代“国”字的意思了。《说文解字》对此也有明确的解释:“或,邦也。从口,从戈,以守一。一,地也。”这样的解释,让“或”字就有了与现代的“国”字相近的意思了。
即使如此,“或”毕竟还不是“國”。商周时期,人们把居住的地方叫做“邑”,《说文》的解释是:“邑,国也。”但这个“国”也不是现在的“国”。因为在西周时,人们表示“国家”的意思时,一概称为“邦”。而古代的邦国,指的是一座城及周边的土地。可见在古代,“或”、“國”、“域”、“邦”、“邑”都有“国”的意思。但与现代人的理解还是有明显的区别。周朝时,天子拥有的并不叫“国”,而叫“天下”,实际情况是“邦谓之国,封疆之界谓之域”,从史料中也可以看出,周天子称天下,诸侯称国,大夫称邑。可见“邦”、“域”、“国”、“邑”都不过是天子所赐予的封地,远不能与现代“国”的范畴相提并论。
春秋时期的史料和文章里,表示国家之意时,仍然多用“邦”字。如“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论语》中也有“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说的就是孔子到了诸侯国时,必能听到该国的政事。这里的“邦”和“国”虽然有了“国家”之义,但“邦”还是源于“封”。而“国”只是诸侯在其封地上所建的都城,这个时候“邦”要比“国”大。后来“国”的意思扩展了,涵盖了诸侯所有的封地和都城,“国”就大于“邦”了。以至于到了战国时,出现了“邦国”合称的现象,实际上就是诸侯国了。战国后期,周朝灭亡,分封制土崩瓦解,没有了“封”,“邦”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到了汉朝,为了避讳刘邦的“邦”字,“邦”就一律改称“国家”了。至此,“国”真正趋向了国家之意。但“邦”字中所含“国”之义,我们今天仍然在用,比如“邦交”、“友邦”、“邻邦”等,都是“邦”字中国家词义的遗存。
从“国”字的整个演变过程可以看出,“或”也许就是“国”的本字,依汉字发展进程及规律分析,“或”字最早,属于古字;“國”“域”“国”字都是依据“或”逐步演变发展而来,属于今字。其实,早在金文的书写过程中,就已经有把“或”字中“口”上下左右的横连起来,成了外面的大“囗”(读wéi),表示疆土地域范围的写法,这实际上就已经变成了后来的“國”字,而在旁边加“土”的“域”字虽然也有“国”的意思,但是相比于看重人口的“國”,“域”则更强调土地而已。
直到秦汉时期,慢慢地出现了我们现在还在用的繁体“國”字。从“國”字的字形上看,可以直观而清楚地看出古人心目中的国家,必须满足的四个条件:一是人口,以里面的小“口”表示;二是国土,用“一”表示;三是军队,用“戈”表示;四是国土面积和范围,用外围的大“口”表示。而从代表国民的“口”的位置变化,则体现了古人对国家本质认识不断理性化的过程,把“口”,从“戈”的旁边,到移至下面的“或”,再到移至中间的“國”,正是民本思想逐步形成、发展和强化的过程,国民才是国家核心,国家的根本;而外面的大“囗”也阐明了国民与国家的关系,每位国民都有捍卫国家领土主权完整的义务,而国家也有为每位国民提供和平安全保障的责任。两者相辅相成,国家才能和平安全、繁荣富强。这种极富哲理的民本思想,不仅使“國”的字形表意直观完整,也更为准确地诠释了“國”之本质含义。
后汉时改“國”字为“囯”,以“王”居“口”中,表达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到了唐朝特别是有造字癖好的武则天时期,对“國”字进行了多次改变,分别以“口”里,加“八土”、“八方”、“武”、“众”、“民”等等,有人统计,唐时“國”字一度出现过四十多种写法。直到宋元时期,才出现了我们现在常用的“国”字,以“口”里从“玉”,表示了国家地大物博,宝藏丰富之意。其它种种写法则被逐渐历史淘汰。
而从“国”到“中国”,还有一个漫长奋斗过程。
“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1963年出土于宝鸡,现存于宝鸡“中国青铜器博物馆”的西周初年的青铜器何尊上。何尊是周成王时期的青铜器,内壁的122个铭文中有“宅兹中国”字样,这是迄今为止“中国”一词最早出现的纪录。资料显示,这或许与一个传说有关。相传3000多年前,周公在阳城(今河南登封)用土圭测度日影(嵩山仍有周公测影台遗址),测得夏至这一天午时,八尺之表于周围景物均没有日影,便认为这是大地的中心,因此周朝有了“中央王国”之谓。但这时的“中国”并没有具体的含义,仅仅是个词组而已。
从春秋战国到秦的古书中,“中国”一词虽有出现,其意义却多有不同,大多指诸夏之邦中的国。而同时期还出现了“华夏”、“中华”、“中原”、“中夏”、“诸夏”、“诸华”、“神州”、“九州”、“海内”等,对国家的不同代称。所以,从历史上看,早期的“中国”并不是一个具体明确的国名。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秦统一,以及此后的历朝历代也都没有以“中国”作为国名,只以夏、商、周、秦、汉、隋、唐、宋、元、明等为朝代名,距我们最近的清朝,国名是“大清国”,也不是“中国”。
直到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简称“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也以“中国”为简称。从此,“中国”成为具有近代国家概念的正式国名。从三皇五帝、历代封建王朝、中华民国,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看似国名的演变,实际上是从封建王朝的“家天下”,到人民当家作主的“公天下”的发展进程,更是中国人民追求自由、幸福和解放的过程,是我们国家挣脱枷锁、推翻“三座大山”,走向繁荣富强的过程,也是中华民族走向兴旺发达的过程。历史走到现代中国,不仅是文化丰富传承的过程、文明发展进步的过程,也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民浴血奋斗的过程!
纵观历史,从“或”、“域”、“邦”、“邑”,直到“國”、“中国”,看是一个汉字字形和字意的演变过程,但仅用一个字,不仅完整、直观、形象地表明的国土、人民(民族)、文化和政府四个要素组成的政治地理名词,还揭示了共同的语言、文化、种族、血统、领土、军队、历史的诸多内含和外延,还充分地诠释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家国情怀,以及由此形成的流淌了千年的“精忠报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等以国为重的血脉,以及“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传统。更为重要的是,一个汉字的演进过程,也浓缩和折射出了中华文明五千年从未间断的赓续发展过程。放眼世界,还有哪个民族、哪个国家有如此系统、绵长、博大、优美的文字体系,以及由此繁衍、传承和积淀的渊源、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这正是文化自信的底气所在。
这样的“国”,才让孟子说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惊天之语,让曹植发出“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誓言,让戴叔伦有了“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的豪迈,让陆游有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感叹,让顾炎武发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呐喊,让林则徐有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担当……。
当这样的“国”,历史地走到新中国!才听到了毛泽东主席振臂高呼的“人民万岁”,才有了董存瑞舍身高喊的“为了新中国,前进”,也才有了年轻的边防战士用生命实践“清澈的爱,只为中国”的诺言。
生在这样的“国”,我们都能感受到,中国,是人民的中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中国,是自己的中国。中国的发展富强靠每一位中国人的努力奋斗,中国的形象是由每一个中国人的形象组成。我们在享受国家带来的自豪荣耀、和平安全的同时,更应该清楚,身为中国人的光荣和义务,就是要捍卫她的领土完整、主权尊严,就是要为她的繁荣富强而努力,就是要为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