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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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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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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把自己吹散了(原创)

闫会作

江河有源,草木有根,可有谁知道风是从哪儿来的吗?西北风是从西北来的吗?我在西北的最西北,却仍然刮着西北风,感觉那凌厉迅猛的劲头,好像风的源头还在更远的西北。东南风起于东南吗?可我到了东南的大海上,仍然刮着剧烈强劲的东南风。如果一直顺着地球表面向东南去寻找风的源头,岂不又找到西北去了吗。难道西北风和东南风都源自同一个地方吗!

也许,风也不知道自己起于何处、吹向何方,但老子早就告诉我们,“飘风不终朝”。没有长久的风,也没有始终朝一个方向吹的风。我经历过大漠上的风,寥廓空旷的天地间,突然会有一阵风拉扯着衣服擦身而过,顺着感觉的方向看去,没有任何踪迹能看出风有多快,吹到了什么地方。但常常会在不远处突然旋起一股扶摇而上的烟尘,不知道是刚才从身边刮过的那股风迷失了方向,还是与迎头来的另一股风扭打了起来,那白色的烟柱旋向高空,偏离原来的风向,转向一侧扭动着飘移而去。这些时常突然旋起的烟尘,打消了一直以来我对“大漠孤烟直”的质疑,尽管漠风凌厉,孤烟确实能直而高。但这些烟柱飘移不了多远,就以看得见的样子掉落下来,一团尘土,散落大漠,转眼无影无踪,风也就这样走丢了。

到了高原上,风给人的感觉不是从地面的某个方向吹来的,而是被天空涌动的云涛卷来的,如堆似山的云团,蓬松温润,洁白鲜亮,擦着远处的山头,翻卷涌动汹涌澎湃,不时从缝隙里闪现着湛蓝的天空,幻灯一样喷射出缕缕强烈的阳光,在地上滚动着阴影和光亮交替的波浪,风就随着这种波浪带着阵阵阴冷呼啸而过,根本弄不清是云卷起了风,还是风吹来了云。有时候,云海汹涌了没有多久,如同定格的电影画面一样,会突然停止不动,悬在半空,沉到头顶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样。这个时候,才感到风不知了去向,是在云的缝隙中走失了,还是被绵厚的云团吸收了?风把自己吹丢了,顺手把云也丢在了半空。

一旦到了草原上,既能看见风的速度,也能看到风的阵势,急速的风把草踩踏得像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倒下去,又一波一波地站起来,刚刚起来还没有站稳又被风掀倒在地,草叶翠绿的正面与灰白的反面交替成滚动的波浪,起伏摇晃出风的步伐节奏。再高再密的草都挡不住风,只能任由风排山倒海般地踩踏而去,不过草越密越高,浪就越大越猛。虽然风没有想带走一草一木,还是有很多的弱草细叶、花瓣草籽,随风而去。草原从不担心草籽会被风刮到很远的别处,因为它清楚,有这个方向的风吹过去,迟早会有一场相反方向的风再把它们送回来,顺便把别的地方不一样的草籽吹过来,会让草原开过去没有开过的花,结过去没有结过的籽。来来往往的风让草原的花儿更多彩,草儿更茂盛。风来风去,吹丢了自己,可草原什么都不会丢失,什么也不会减少。

草原上的风来的快,消散的也快,有时会被一阵雨打乱,没了踪影;有时就像群马奔腾,排山倒海,稍纵即逝。突然消失的风,会让吹倒的草儿仍然在疑惑中恐惧着,倾倒着身子,亮出闪着银光的叶的背面,悄然的探起梢头,打量着风是不是还藏在附近什么地方,会不会又猛烈地踩上它刚刚要起抬起的身躯。散漫在凹地里的牛群羊群,悠闲于梁上的马,只是抬起头来,四周看看,疑惑一下风到哪里去了?然后依旧低头吃自己的草。这么广阔空旷的草原,风,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除了自己把自己吹丢,还有什么力量能让风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风,虽起于天意,但不管起于何处,吹向何方,总是很急很猛很拥挤的样子,发出呼呼的长啸,挤得路边的林带、地里的草木,起伏摇摆,枯叶漫卷,尘土飞扬,地面狼藉,天空混沌,一派摧枯拉朽,荡涤万物的气势。因为拥挤,挨山塞海之中就难免混乱,乱得树枝草木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摆动,刚倒向了这边,又刮向了那边,一会儿倒向前面,瞬间又向侧后倾去。因为刚猛,慌不择路中很容易散失,遇山就容易依着叠嶂的山峦、纵横的沟壑,而走上了岔路;过河就容易戏水掀浪顺流而去;有的会被深谷崇山、层峦峻岭、森林草木滞留而失;有的则迷失在城市村落之中,走向别的方向。吹到楼栋房屋跟前的风,把门窗摔打得啪啪响,顺势钻进了房屋窑洞,当人费了很大劲关上门窗时,也把一股风关在房里,外面的风还是那么大,可屋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钻进房子的风到哪里去了?风是不是和人一样,回到房子就消停了。

本来风一路吹,一路丢失,一路走散,力气越刮越小,势头越来越弱,而一路夹带的尘土、树叶、寸草、杂物,不论是向前翻滚着远去,还是旋成飘移的烟尘立柱,还在不断地消耗着风的气力,不光很快让风迷失方向,也消耗了刮动的力气。风似乎不知道一路走来,在不断吹散吹丢,也不在乎少了一股两股的风力,照旧前拥后挤地遇山跳跃,过河起浪,逢人就把衣服撕扯得哗啦啦响,不顾一切地狂奔,结果就被沿途的山谷、河道、树林、城镇村落,不断地被吸收、分散、滞留,一点点地蚕食掉了,直到最后一点气力都没有了,飘不动一片叶子,载不起一粒微尘,一寸都走不动了,风就没有了。树木不摇,草木不摆,空气也不流动了,把从一路带来的枯枝败叶、杂物垃圾洒落一地,只有灰尘还不知所措地弥漫在空中。风就虽然自己把自己吹散了,吹丢了,但风过后却是不一样的天地。

有时想想,人一辈子也像如风一样,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活得更是难随己愿。人海茫茫,熙熙攘攘,看着摩肩接踵,汹涌如浪,其实随时随地多一个人,也不显得更拥挤,少一个人,也不见得有所宽松。很多时候,没有人在意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多了或是少了一个人。所以,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这个世界多一个或少一个你,没有什么区别。归入人海,都是沧海一粟,既不特别,也无足轻重。

但人也绝不可轻视自己。个人的意义在于是一个家庭的组成部分,有你,家就是完整的;没有你,家就有了缺损。对于家人、至爱亲朋,特别是你本人来说,你是最最重要的一个。有你,才有整个世界;没有你,整个世界对于你来说,也就不存在了。

人生如风过天地,不能孤立的吹过天地,相依才能生存,聚集才有力量,流动才有气势。虽说素昧平生,常有天缘相聚于偶然,却因各自风一样的漂泊而不断的走散走失。一生奔波,都知道生在哪里,却很难知道将到哪里去,更会不知道要在哪里终了。人生几十年,如一场接一场的风,有时急有时缓,有时猛有时柔,有时大有时小,方向不定,时聚时散。父母家人、同学朋友、同事同仁、恋人爱人,还有一路无数偶尔短暂相遇的人,在缘分之风中相逢相识、相熟相知,也会在四海漂流的脚步中相离相别、相分相散,纵然不舍,有多少能厮守终身?

年轻时,如风之初起,迅猛而任性,心高可气吞山河,气盛能横扫天下,不是自己刮起一股旋风放浪四海,就是追着时势之风扬长而去。人到中年,如陷旋风之中,养家糊口、生存发展、出人头地,搏风打浪,最终随心如愿者鲜,随波逐流者众,常常于忙忙碌碌、身不由己之中,丢失了多少亲情、散失了多少友情、错失了多少爱情,不是无情,实属无奈。到了老年,风烛残年,经过了太多的风吹雨打,见过了太多的聚散离合,有过了数不清的走散丢失,直到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时,没想到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一切都厌了,烦了,看透了,心静如水,不想随风跑了,可世事如棋局局新,心欲静而风不止,依然还会在时势的风中飘摇,最终是被刮得更远,流落他乡,还是被曾经刮向远方的风的回头风,又刮了回来,落叶归根,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管怎样,老了的你与年轻时的你,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因为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了太多的事,走散了太多的人,但也走过了新的山水,闯过了新的天地,经见了更多的世面,有了更多的新交新知新朋友,有了更多人情世故的历练,才丢掉了许多沉冗的包袱,消除了许多本性中的固执,跨过了许多眼前的横岭侧峰。就这样一路走着,一点点走丢了旧的自己,走散了盘根错节又无所适从的人情世网,才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风雨兼程,没有翻山过河,没有栉风沐雨,没有走散走丢、聚散离合,肯定走不了这么远,人生自然是别的样子。

其实,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把自己弄散了,弄丢了,就连太阳也是从升起那一刻起,就把阳光弄洒了,洒落得到处都是,直到落下去时,残余的光线仍然洒得山上河里、城市村落、树上草上,和满世界走的人的身上,最后把天烧得火一样红,直到洒尽了最后一缕光线,太阳看不见了,天地就被黑暗包裹了。

人生一世,如一场又一场的风,吹散了,总会聚集起新的风;走丢了,才会有新的相交相识。虽说再聚的不再是原来的风,相识的也不是曾经的缘分,但吹散的永远是旧的自己,留下的一定是新的自己。风吹过才有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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