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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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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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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树(原创)

闫会作

树是北方冬天一道特别的风景。

从那些突兀于西北大漠里的胡杨,在零下几十度的大漠深处,在凌厉的朔风里,在毫无生命迹象的苍莽中,如钢筋铁骨般,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挺拔而刚强的站成生命的奇迹;以及随处可见的那些枯寂赤裸的山梁和秃岭上,那些大大小小赤条条的树,在冷清萧瑟之中站成一道道不屈的勃勃生机;直到关中老家的沟边塬顶、河道崖上,那些成行的或零星的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槐树、榆树、楸树、泡桐……,在看似了无生机的黄土地上,如同关中汉子一样倔强生猛地站成了一幅古朴而凝重的画面。正因为有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密集或零散的树,让原本空旷寂寥的北方大地有了随处可见且耐人寻味的风景。

北方的冬天是清算生命的季节,很多生命都随着寒冬的来临而枯萎凋敝。草木枯萎,万物凋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地苍凉,万物沉寂,生命已然冬眠。放眼望去,只有树依然在寒风中硬气地挺立着。就算霜雪卷走了所有的生气,也夺不去树在凋敝中的不屈、枯萎中的生机、萧瑟里的骨气。不管是大漠英雄胡杨,还是普通平常的榆槐杨椿柳,总会在荒凉贫瘠的大漠戈壁、荒山野岭和浑厚荒凉的黄土高原、丰腴的草原河谷,于凛冽而清冷的冬日里生成独特的风景。

树的风景简约、朴素而庄重。冬日的北方,原野寥廓,山川荒芜,枯黄单调的背景下,树以最本真的面目装点着孤寂冷漠的山川。没有树叶的装饰,没有鲜花的美颜,也没有果实的馥郁,以赤条条的真面目,干枯而舒展地屹立在旷野秃岭上、草原大漠中。寒风中,枝条不再轻易摇摆,尽显一身傲骨,充满傲气;大雪里,枝条也不随便弯曲,耸立如剑,坚硬如铁,宁折不弯,完全没有了其他的季节里,那么的摇曳多姿、风情万种。春夏秋季,太多的装扮和掩饰掩没了树的本性,也丧失了风骨,从而多了些随风飘摇、低头哈腰的虚与委蛇。春天浓郁鲜艳的繁花,让人们忽视了树的存在;夏天茂盛浓荫的枝叶,人们疏忽了树的挺立;秋天丰硕馥郁的果实,人们漠视了树的辛苦,唯有到了冬天,万物枯萎,大地空旷以后,人们突然发现,没有了娇嫩、葱茏、缤纷的树,却是那样的坚强、伟岸和挺拔,成为单一的色彩中和清冷的天空下,简练显眼而又意味深长的风景。

树的风景不仅朴素庄重,更透出异常的冷峻和刚强。当人们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秋风,不断的添加衣物,用五颜六色的服装把身体一层层包裹起来,打扮成自认为最美的样子时,树却随着一阵阵寒风霜雪,一点点送走了所有的花瓣叶子、果实种子,赶在冬天的来临前,完全卸掉了春夏秋三个季节,依次添加的浓妆和掩饰,慢慢地呈现出自己的本色,赤身迎接冬天的砥砺。待到冰封雪飘时,树已经是色如重墨,躯干如铁,枝条似骨,耸立如剑,轮廓清晰,风骨铮铮,就连那些皴裂如鳞的老树皮,沧桑之中更呈现出久经考验的粗狂、不羁和倔强的强悍。走近任何一颗光秃赤裸的树,不管是仰望铮铮枝条,还是抚摸粗糙的躯干,全然没有了青春娇嫩、茂密葱郁、湿润盎然的感觉,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挺拔有力、坚硬如石的老成强壮的质感。这种强壮,这种质感,无不显示出生命的强大,以及删繁就简后,树的风景的无限生机。

冬天是奔腾的季节河流中一段静水流深的时光,没有汹涌澎湃的喧嚣,只有顿失滔滔的清寂。树的风景也很安静。经历了春夏秋三个季节热闹的成长成熟,绽放了春的灿烂、夏的奔放和秋的果实,完成了生命的繁衍、基因的传承。在萧瑟的秋风中,走完了一个生命的周期,耗尽了赖以生长生存的大部分力量,又到了补充生存生长气力的时候了。冬天来了,给树带来了难得恢复的时光,静静地开始了一年一度的休养生息。不再夺目争艳,不再喧嚣,不再张扬,不再炫耀,所有的树仿佛停止了呼吸一般,悄没声息地站在寒风之中,袒露曾经遮掩的胸怀,舒展曾经弯曲的枝条,站直了身躯,一身轻松地默默承受着风雪寒霜的砥砺。梅花香自苦寒来。树也一样,唯有经过与寒冬的抗争、与萧瑟的抗衡,才能积蓄重新生长,走向粗壮,走向高大的能量。也只有冬天,才有一段安安静静的,悉心地安放种子的时光。自春至冬,树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予了种子,也把繁衍新生的希望寄托于种子。而种子的力量,只有与土壤结合才能转化成强大的新的生命力。一个冬天在让寒风在历练的同时,也足够种子去寻找一片合适的土壤,开始新的生息。这或许是如“梅花欢喜漫天雪”一样,树从不畏惧寒冬的原由吧。任凭朔风猎猎,寒气凌厉,丝毫看不见树的动摇、沉沦、绝望和悲怆,总是那么乐观、坚强、挺拔地屹立在冰雪大地上。这或许是树与生俱来的本能,却是人类必须苦苦修炼的坚毅品格和清高气节。

其实,树的冬天也有火热的一面,只不过它没有呈现在看得见的枝条树叶上,而是聚集在深扎地下的根系上。它回避了冬日严寒的凌厉,而用全部的心思,借助地下的热量、水分和营养,努力地生长着、发达着自己的根系。不仅要把根扎得更深,还要使根系如树冠一样,扩张、蔓延、粗壮,占有更多的土壤,汲取更多的水分营养,使躯干更粗壮伟岸,站得更加稳固;枝桠更加劲挺繁密,生命更加旺盛,以酝酿出更加浓郁的春意。正是这种不事张扬的生成,使得树的风景在冬天显得更加肃穆壮观而持久

不经过冬天,树就会像忙碌的人,只是一味地漂泊闯荡,而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故乡一样,也容易在花枝招展、枝叶繁茂的掩饰下,忘情地向高空伸展而忘记了根的存在。有了冬天的沉寂,回归一次本真,树就清楚了自己所有的生长,以及每年开花结果的全部力量都来自于根。而根也需要成长,需要具备提供树的成长所需要的力量的强壮。树聪明而巧妙地用冬天平衡了,看得见的躯干枝条与看不见的根的成长,除了与躯干枝条同时成长外,还专门用一个冬季让根成长,以积蓄成长的力量。正是有了一个又一个冬天根的成长和积蓄,才有了春天的新绿开花、蝶舞蜂飞;夏天的密叶浓荫、鸟唱蝉鸣;秋天的斑斓多彩、硕果累累,才有身躯里那细细的一圈年轮,才有了生生不息的四季轮回。

有根就有希望。只要根活着,不管春天怎么寒意料峭,树依然会发芽开花;不管条件怎么变化,树依然会生长壮大;不管环境多么恶劣,总会有生命的奇迹出现。正如“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永天真”一样,不经过冬天的树也长不成栋梁。正因为有根在,冬天的树才看起来清瘦却强硬,看起来平静却威严,看起来简练却深刻。也因为有根在,树才成了冬天里的风景。冬天是树生长思想和灵魂的季节。

而能成为冬天里的风景,说明了树是生命的智者,生存的哲学家。春日开花,夏天成果,秋天收获,冬天休养,正是这种张弛有度的节制和节奏,才使树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地开花结果,长高长大。而人类大概正因为一味地求快、求强、求高、求壮,而打乱了生命规律的节奏,才活不过一颗树的。

树,不光是在冬天,无论在什么季节、什么地方,都是一道独特而别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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