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会作
下雨是种种天气中的一种。就像一个人整天总不能板着一种面孔一样,天也常常变化着不同的表情,阴晴雨雪、雷电风暴,下雨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天气如何转换,尤其是为什么要下雨、在什么地方、下多大雨?这完全是天的意愿。
人对天气尤其是下雨的感情总是很复杂,虽说阳光雨露,人和万物都不可或缺,但千百年来,人确实吃够了雨多或无雨的苦头,就算是平常日子,有喜欢下雨的,也有盼不下,甚至报怨痛很下雨的,那怕是十年不下雨,下雨也有怨天人,这就让天有点无所适从了。人习惯以一己之意去揣测天意,更希望天能处处随人所愿。对于毫无由头的大旱或突发的洪灾,总会想,天是不是像人一样,高兴之极,或是伤痛悲愤之时,就会控制不住流眼泪一样,失去了对下雨的时间、地域和雨量的控制。天有没有喜极兴奋之时?有没有伤痛悲愤之日?人不会知道,也就不会知道天因何在何处不下雨、下雨或下大雨。但天照旧会下雨,不管人喜欢还是不喜欢。
天下雨可不像人流泪,轻描淡写的只在胸前的衣服上,或是在脚下的地面上留下几点湿印,天下雨是要湿天下的。润物无声还好,一旦积雨成涝,甚至暴雨成洪,就会灾害万物,危及人的生存安全,这让一直猜不透天意的人类万分的恐惧。因此,人类对天就格外膜拜,既盼望天能永远保持好的心情,始终风调雨顺,造福人类,又时刻担心天的过分激动,不是暴雨成洪,就是漠然无情,长时间一滴雨也不下,任大地干裂,万物枯萎。所以,自古以来,人一直着迷于对天是否下雨、何时何地下雨的预测预判,以期早做防范,免得江河干涸的煎熬、人或为鱼鳖的不幸。但天似乎从不在乎人的意愿,依然故我地放任着自己的情绪,想下雨就下雨,不想下就一滴也不下;想在哪里下就在哪里下、想下多大就下多大,想多长时间不下,就多长时间不下,任人修庙建寺、宰牲献物、筑台祈求,也无动于衷。
人流泪是因为情感激变诱发的情绪波动,难以抑制时,便洒泪嚎啕,发泄缓释。“天若有情天易老”,天没有情感,也从来不受情绪左右。天,永远那么那么高,那么大,空旷透明地敞着,包容着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物,以充分的时空,任凭让万物万象恣意生长、随意闹腾,也不会有丝毫的拥挤、压抑之感。对人就更不用说了,在人还没有出现时,天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对天来说,有人和没有人,区别根本就不大。所以,天总是漠然而安静地看着人口的疯长和人类的任性折腾,爆破山头、截断河流、砍伐森林,包括战争在内的等等行为,天都可以容忍而丝毫没有什么不适。人类根本左右不了天意,至于下不下雨,也就完全在于天愿不愿意,与人类的意愿无关。
天要下雨,绝不会如人伤心悲痛时,整个人都会变得消沉、萎靡、颓废,如同霜打的叶子一样失了精神。天即是要下雨,绝不会普天下都阴雨沉沉,也只是在局部下一场时间有长有短、雨量有大有小的雨,多数地方还会照常运行,该刮风的刮风,该出太阳的出太阳,该燃烧的燃烧,该地震的地震,也许亚洲洪灾四起,而北美欧洲却会烈火熊熊;北半球干旱少雨,南半球洪水泛滥。天才不管强权霸道、富庶贫穷、族类肤色,一视同仁,就连人类的那些核弹卫星、航空母舰、飞机大炮,你来我往的狼烟战火,在天看来,不过如同蝼蚁蚍蜉的游戏罢了。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人流泪各有各的原因,天下雨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人之所以知道天道不可违,是因为人还拿天没有办法,无法改变天意,管不了天下不下雨、在哪些地方下、下多少多长时间。一旦人类有了改天换地的本领,能让天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很可能就根本不会在乎天道的存在了。即是现在人还没有改天换地的本领,在很多方面、很多时候,已经对天道满不在乎,甚至视而不见了。
但天从不在意人类遵不遵从天道,永远敞亮在人的头上,始终张着高远空旷、漫无边际、空荡荡的胸怀,拥抱自然万物,让风走过,让云翻卷,任电闪雷鸣,随便日升月落、草绿草黄、花开花落,静对人类的肆意折腾。不管人怨不怨,天从来都不怒。所谓的天怒人怨,其实只是人类对自己无法排解的怨恨的一种转嫁而已。天才不会怒!往往是人愤懑至极,怨气充盈时,希望天能怒一下,帮自己出一口恶气而已。但天从不听从人的教唆,它见多了人罔顾天道法则的悖逆行为,也看清了人尔虞我诈的精心算计和小肚鸡肠的种种伎俩,很清楚这是人类的本性使然,与天无关。所以,不要说个人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就是动乱、暴动、战争,包括海啸、地震、台风等灭顶之灾,天都不会怒。天知道谁也折腾不塌它,照旧轮回不息。
天,想不想下雨,根本不管人需要不需要、喜欢不喜欢,完全是随心所欲。尽管有时它会给人一些征兆,但仍然是防不胜防。那一年夏天,我们在边防巡逻,好不容易盘山过河,走出峡谷密林,来到一片山地草原,蓝天清澈,白云成团,如堆似山,翻卷飘移,随意聚散,阳光穿过云缝,在高低起伏的草原上,变幻着明暗交替的图影,波动似绿浪翻滚。突然一阵凛冽的冷风掠过,紧跟着就是铜钱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如果以为天只是洒几滴眼泪而已,那就完全会错了天意,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一个战友的鼻子也被打出了血,胯下的马也狂奔了起来。尽管远处仍然有从云缝里喷射而出的明媚阳光,我们仍然逃不出雨和冰雹的袭击。天,就是这样,不光在阴云密布之中酝酿着下雨,也喜欢会在阳光喷薄中,下一场生冷而坚硬的太阳雨,与人的心情、境况毫无关系。
可见,天下雨并不像人流泪必有原因,也会有一个过程,完全不需要理由,也无需过程,说来就来了,让人猝不及防。人流泪了,不管何种原因,都是可以劝解、宽慰,从而得以舒缓和化解。天下不下雨,根本无法劝解,人只能忍受着。天从不听人的唠叨絮语,它不下雨时,烧香跪求也没有用;它要下雨时,纵然万物浮萍、人或为鱼鳖也视而不见。尽管人类有了天气预报,但依然很难准确知晓天下雨的时间、大小和区域,照样难免被干旱或洪水折腾得狼狈不堪。
人类常以自己的需求区分天气的好坏。天觉得种种表情的转换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下不下雨,刮不刮风,包括阴云密布、大雨如注,还是朗日晴空、干旱如炙,都是一样的好天气。而人的局限往往是以天道的运行要满足自己的欲望需求为标准,人们需要晴天时晴天,需要雨雪时下些雨雪,如此顺从人的意愿的风调雨顺才是好天。需要下雨时,天不下雨,人会报怨;需要晴天时,若没有晴天,人也会报怨;需要刮点风时,没有刮风,人还是会报怨。而且“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东西南北、高山平原、水上陆地,差异天壤,各个地方、不同季节的需求完全不一样,农村牧区需要雨时,城里却最怕下雨;陆地上需要有一点风时,海上的人却始终担心着风浪光顾;有些作物需要霜雪覆盖保湿,杀死害虫和病菌,而有的作物却会被霜雪要了命,天下之大,物类繁多,需求繁杂,天完全照顾不过来。于是天也就不顾万物包括及人的感受了,天道如故,永恒依然。
如同永远猜不出一个人的心思一样,人类对天仰望了千万年,也没有猜透天的心思。对人类来说,天一直是一个充满奥秘的空洞所在。时至今日,人类发射卫星,建立空间站,登月球、探火星,无非就是想弄清天的奥秘。而天的奇异之处,就在于人登得越高,走的越远,愈发感到了天的奥秘无穷、神秘莫测。不管人类怎么努力,还是猜不透天意,就连下不下雨这事,一直也摸不准,干旱或洪涝至今仍然是令人恐惧的灾害。人类的聪明才智在天的面前,依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两千多年前,老子就揭示了天的本性,而人还一直自作多情!既然天道不可违,那就不要奢望改变,一切顺从好了。人的事、人世上的事,天最多也只能给一点运气,剩下的就全靠自己努力了。人不能靠天,更不能怨天,就像下雨,不能随自己的意,那就从天意顺势而为吧。而人类的顽冥恰恰就是,一边畏天敬天,一边轻天蔑天。敬畏时,如祭祀前的“刍狗”,神圣不可侵犯;轻蔑时,如祭祀后的“刍狗”,废物般随意丢弃,一如既往地忤天意、逆天道,这才不仅有了异常气候、极端天气,而且还越来越频繁,而且越来越出奇,以至于到了怨声载道的程度。所以,下不下雨,是旱是涝,根源似乎在人,而不应怨天。
人管不了天的事,但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正如“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样,人待天多情友善,天自然待人应如是。何况“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不负天,天自然不会负人。所谓的天人合一,不过是顺天意,从天道、行人事而已。
雨,照旧还会下,但天绝不会为人类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