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咖啡

闫会作

喝茶与喝咖啡原本是寻常的饮食习惯，由于历史积淀和地域的缘故，却成了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同文化的标识。

一

茶作为神奇的中国树叶，伴随中华民族走过了近五千年的历程。从神农以茶解毒的传说，到了诗经里“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荼即茶）的时间算来，茶无论是作为药品，还是饮品都有近五千年的历史了。《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可见周朝时，巴国就已经以茶与其他珍贵产品向朝廷纳贡了，而《周礼》中“掌荼，掌以时聚荼，以供丧事”，则证明那个时候茶已经用于祭祀了。西汉的《僮约》中明确了僮仆就有“烹荼尽具”、“武阳买荼”等职责，而长沙马王堆出土的竹简和木刻文的内容，也证明当时南方的饮茶已经比较广泛了。魏晋时期，茶是当时盛行的清谈和玄学之风不可或缺的助兴媒介，从著名的“竹林七贤”到一般文人雅士，都以令人儒雅庄重、思路清晰的饮茶代替了容易让人失态的喝酒。文人的这种风尚随之影响和带动了饮茶的普及，使之渐渐地走入了大众的生活。到了隋唐时期，饮茶就成了一种社会风尚。茶不仅是豪门权贵、文人雅士的排场之品，也是普通人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东西了。茶馆遍地，茶会兴盛，茶宴流行，不光百姓人家平日来客敬茶，王公贵族以及一般文人墨客社交活动、亲友聚会，也多以品茶取代了喝酒猜拳。唐人吕温在《三月三茶宴序》中，详细生动的描述了茶宴的优雅气氛和品茶的怡然韵味。广泛的社会基础，造就了陆羽号称第一部“茶叶百科全书”的《茶经》。《茶经》不仅有“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的记述，更系统地阐述了茶叶生产的历史、源流、现状、加工技术以及饮茶技艺、茶道原理，形成了系统规范的中华茶文化。

二

到了宋代饮茶之风更盛，民间流行斗茶、送茶，拜见权贵时兴贡茶，帝王也将赐茶作为奖赏之举。梅尧臣的《南有嘉茗赋》中就说：“华夷蛮豹，固日饮而无厌；富贵贫贱，亦时啜无厌不宁”。吴自牧记录南宋杭州风俗民情的《梦梁录》中，就有“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记录，以至于民间把喝茶称为“吃茶”了。茶不仅成了为百姓家开门“七件事”之一，而且对饮茶的环境、礼节、方式等都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仪式，茶宴也有了宫廷、寺院、文人和普通百姓的档次之分。同时，人们对茶饮在修身养性中的作用，有了更为深层次的认知。宋徽宗赵佶治国理政的本事摆不上台面，却是一个书画大家和品茶高手，他认为茶的芬芳清香能使人平和宁静，有助于清脑沉思、自省修心，“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皇帝如此追捧，普通人对饮茶更是趋之若鹜，儒、释、道都视品茗为雅事，官民贫富待客均以茶为佳，文人雅士琴棋书画诗就更少不了以茶助兴。如此以来，对以烤茶、选水、煮茗、列具、品饮等系列茶艺为基础的茶道，有了更讲究的程序、规范和标准，不仅使以茶会友、以茶待客、以茶交流、以茶叙情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也于无形之中将哲学、伦理、道德、修为融入到茶事之中，品茶不仅成了修身养性、品味人生、交流思想的浸润，而且具有超越儒、释、道等诸派思想认知鸿沟，让不同的思想、宗教门派放下执念，平等交流，娓娓而谈的独特功效。悠久的历史积淀，使喝茶成了最具中国特质的生活习性。

三

相比于茶的古老，咖啡则要年轻得多了。咖啡的发现大约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且有多种说法，有说是埃塞俄比亚的牧羊人，发现牛羊吃了一种多年生的小乔木树上的果实后异常兴奋，而发现了咖啡；还有说是因为野火烧毁成片的乔木林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而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注意后发现了咖啡。不管怎么发现的，最初的发现者埃塞俄比亚人并没有将咖啡作为饮品，只是将咖啡豆磨碎作为牛羊的饲料，再后来才与动物脂肪混合做成了食物，直到十一世纪，也就是中国宋朝之时，才开始以咖啡为饮品了。而这个时候，茶在中国已经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纯物质层面，上升到了“琴棋书画诗酒茶”的精神文化层面了。

咖啡诞生于非洲，天性中自然带有非洲原生态的直截了当、热情奔放、率性张扬等特性。而咖啡兴盛于欧洲和阿拉伯世界，其中更多的糅合了这两个地域的民族特质和文化特点，特别是欧洲追求个性独立、自由民主、逍遥享受、激进冒险等特点。所以，喝咖啡更多的是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的生活习惯。

四

不同的特点，滋养出不同的民族特性，也形成了不同的走向世界的方式途径。

千百年来，一勺茶叶，一壶清水，一炉文火，不光煎熬出中华民温良恭谦让的品性、无为不争的襟怀、慈悲为怀的情愫，也带着这种温和宽容的特性，以友善而谦和的姿态走向世界。从发源于西汉的丝绸之路，到兴起于唐朝的茶马古道，茶叶就与瓷器、丝绸、漆器等一同走出了国门，明朝的郑和七下西洋，更是让茶叶漂洋过海走向了世界。南北朝时茶叶传到了土耳其，唐时茶树被日本禅师带到日本。悠久而广泛的传播，不仅使世界各地陆续有了种茶、饮茶的习惯，也形成了各自的茶文化。茶无疑是中国送给世界和平友好的礼物。

咖啡的传播则多有不同，首当其冲的是战争，十三世纪时，埃塞俄比亚入侵也门，将咖啡带进了阿拉伯世界，随后在被禁止饮酒的伊斯兰教徒中，作为酒的替代品在社交活动中很快流行起来，成了“伊斯兰圣酒”。以至于在十五世纪之前，咖啡的种植和加工几乎被阿拉伯世界所垄断，连“咖啡”这个词也是源于阿拉伯语。其次是殖民和商贸，16、17世纪，通过海上霸主荷兰人的战舰和威尼斯商人，咖啡被带到了欧洲，因与阿拉伯世界的宗教冲突，欧洲起初禁止咖啡的引进。但这种充满非洲神秘色彩、口感馥郁、香气迷魅的黑色饮品，却受到了贵族和士绅阶层的青睐。特别是喝咖啡带来的热情浪漫、品位享受的情调，更契合了西方追求自由解放的价值意境，使之很快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进而刺激了价格的疯涨，成为“黑色金子”。暴利驱使欧洲开始在各自的殖民地中种植和加工咖啡，随后不仅使咖啡很快风靡欧洲，同时也随着坚船利炮不断地向世界各地扩散。还有就是奴隶的贩卖，伴随着殖民者大规模的贩卖黑人奴隶，咖啡也随着一批批黑人奴隶的脚步走出了非洲。咖啡就这样走向了世界。

咖啡传入中国不过百十来年的时间，比起茶叶走向世界要晚很多。晚清时期，与列强尖船利炮一起而来的西方商团、传教士把咖啡带了进来。在大陆最早种植咖啡的就是1902年一位法国传教士带到云南宾川县的。不管咖啡怎样进来的，代表不同生活方式的两种最常见的饮品，在古老的东方大国交汇融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咖啡不仅在中国落地生根，也逐渐地融入了中国人的生活，成了见证中国社会变迁发展的一种特殊标志。

五

尽管传播的方式途径不同，但茶和咖啡的诸多功效却是相同的。比如茶具有提神醒脑、除烦祛躁，化痰、消食、利尿、解毒，以及治头痛、目浊、嗜睡昏寐等功效。《本草纲目》说“茶苦而寒，最能降火，又兼解酒食毒，使之神思清爽，不昏不睡”。苏东坡的诗句“何须魏帝一瓶药，且尽卢仝七碗茶”，也佐证了饮茶胜于服药。咖啡同样也有提神醒脑，缓解疲劳及紧张情绪、刺激肾脏利尿、加速代谢，以及解酒护肝、促进消化，分解脂肪，缓解便秘等功效。因为特殊的功效特点，使茶和咖啡进入了人们的生活。但因历史积淀、民族特质、风俗习性、传承方式和地域的不同，茶和咖啡却成了不同文化的代表符号，从而使相近的功效产生了不同的效果。比如同样具有提脑醒神的兴奋作用，但茶给人以闲适、清淡、温和、内敛的印象，而咖啡完全是浓郁、刺激、亢奋、张扬的感觉。

可见，茶和咖啡在世界上的流行，并非仅仅因为其功效的优势，更多的也许是文化的优势。茶在世界各地的普及来自历史的积淀，咖啡在国内普及的速度却与国家的开放程度相关。咖啡传入国内后，由于历史的原因，起初只是外国人、华侨、外国留学生、海外归来者，以及在华工作的外国人等少数人群的饮品，绝大多数国人既不习惯咖啡的口味，也没有条件方便地卖到咖啡。随着国家开放的扩大，国人融入世界日益广泛深入，咖啡才越来越流行了。国际知名品牌的咖啡在国内早已家喻户晓，咖啡馆与开发区、高新区、写字楼、商业区、音乐厅、旅游景区同步飞速扩展，有报道说仅上海就有八千余家咖啡馆。咖啡的品牌和不同国家地区的口味更是日益繁多，工作之余喝杯咖啡，听听音乐，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生活习惯。咖啡馆门庭若市，成了青年人聚会、交流、思考的场所和新思潮的发源地。咖啡馆多了，种植园随之增多，产量也高了。最早种植咖啡的云南如今也有了闻名世界的优质咖啡了。

古老的茶叶与外来的咖啡，在神州大地上相辅相成地生存发展着。茶接纳了咖啡，咖啡也没有挤掉茶。喝茶的人依旧迷恋着茶，但也可以喝喝咖啡；喝咖啡的人依然陶醉于咖啡，偶尔也喝几口茶。茶与咖啡魅力独具，既不冲突，也不能互相替代。如果说茶是清淡的，那么咖啡则是浓郁的；茶是传统的，咖啡就是时尚的；茶是古板的，咖啡就是浪漫的；茶是含蓄内敛的，咖啡就是张扬奔放的；茶是温和宁静的，咖啡就是喧嚣热闹的。茶蕴含的是乡土和传统的情趣，是慢节奏的饮品；咖啡充满了时尚和现代的情调，是快节奏的饮品。文武之道，张驰有度。生活可以在快与慢中有序转换，每个人自然也可以茶与咖啡中自由选择了。

六

在保健养生日益风靡的趋势下，茶和咖啡都会更受欢迎。古老的茶业还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兴旺，茶林茶园遍布大江南北、山川高原，产量之大、品种之多、质量之优，都超乎想像。茶厂遍布城镇乡村，制作工艺严格细致，加工科学规范。茶商穿梭世界，茶香飘扬天下。茶的品类之盛更是空前，因地域的差异有了不同的品牌，因加工方法的区别有了不同的品种，因采摘时间的不同有了不同的品质，还因品饮方式的不同有了不同的口味。最重要的是，抽空喝杯茶依旧是国人难以割舍的情怀。所以，老百姓的身边仍然少不了茶馆。咖啡也以同样的速度在发展，因为喝咖啡的人在快速增多。

茶香氤氲，咖啡馥郁。茶与咖啡的碰撞融和，绝不仅仅是饮食习惯的相互影响，或许是生活节奏、观念、追求和价值观的影响，以及背后不同文化的影响和交融。如今的世界日新月异，节奏之快，让人目不暇接，随之而来的是日益激烈的竞争，使人们生活压力越来越大。而茶和咖啡都可以营造一个短暂的让人们放松精神、缓释压力、恢复精力、静心思考的心境和环境。

一个人不管是喝茶，还是喝咖啡，实际上是在品味人生，人生的如意和不如意，经过烧烤、浸泡、煮沸以后，才会渐渐地有了滋味，慢慢地品，才能品出其中的甘苦和芳香，鼓起继续前行的勇气。对于当下这个在快节奏中疯狂得近乎失控的世界，但愿茶与咖啡的融和也能带来一些清平和冷静，平复一下狂躁、暴戾的情绪，以及动荡不安的氛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