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会作
因陪护家人,在医院里与种种患者、陪护,以及往来的探望者朝夕相处了几十天,看着人前人后的种种表现表演,扯着深远复杂的背景原由,听着包罗万象的点评议论,深感医院就是个小社会,浓缩了大千世界,汇集了人间百态。
形形色色患者的进进出出既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又一个新故事的开始。新旧的转变总伴着喜怒哀乐的气氛变化,随之也把伤病笼罩下的愁绪苦闷、久治不愈的沉重压抑、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以及康复出院的满心欢喜等情绪自然而真切地传染扩散开来,影响着整个病房的情绪波动。
看着医院里每天发生的种种真实而不可重复的故事,无论是悲喜剧般的缠绵悲怆,还是选段小品般的一闪而过,都要比影视剧更富有戏剧性,也更加精彩。看似大同小异,实则背景千差万别,情节曲折复杂,矛盾冲突跌宕起伏。人物角色众多,个个本色出演;没有矫情做作,全是真情流露。每天置身于这些情感纠葛激烈莫测、世态人情全景呈现的情景剧中,体味着真正的生离死别,真实的悲喜交加,不由人不为之动容,恻隐横生,五味杂陈。观之异彩纷呈,听之妙趣横生,思之回味无穷。试录一些,与诸君分享。
(一) 医院与修理厂
医院是干什么的,且听患者的议论。一日,几名或许是患者,或许是陪护,拟或是探望的亲友。有的白纱裹头,有的双拐撑身,有的手按胸腹,住院日久,相互渐熟,围在一起,聊天自娱。虽说病态各异,悲喜愁苦皆有,但说起医院的功能来却是唾沫四溅,兴趣盎然,听来颇为有趣,摘录大意如下。
医院和街边修鞋的、修自行车的、修汽车的铺子一样,就是个人体修理铺。鞋子坏了送到铺子里修朴,就像自行车或汽车出了故障、损坏了零部件,或是发生了擦挂、碰撞事故,或开或拖到修理铺子修理一样,视损坏程度、残损零部件的贵贱,当面一番讨价还价,达成一致,或即来即修,或放在铺子约好时日,修好取车。所以,到铺子里来的都是有问题的车。人跟车一样,有了毛病就得来医院。小病即诊即走,大病就必须住院诊治了,损伤严重了还得更换零部件。车是铁造的都要经常修理,人活一辈子几十年,全身就一套部件,咋能不得病嘛!这就是医院的好处,让人伤了、病了有个依靠,有个希望。
不同的是,无论是修鞋的铺子,还是修车的铺子都是先修理后付钱,但医院则必须先交钱后治病。修车可以讨价还价,医院从来都是一口价,要多少你就得给多少,没有那个医院会耐着性子跟病人谈价钱,也没有那个病人敢去跟医院讲价钱。说我这伤口比别人的短,或是比别人的浅,是不是能便宜点。车或鞋子修不好或是修好后,一定时间内又发生了问题的,修理铺子必须免费重修或退款。但医院如同银行少给了你钱离开柜台绝不认账一样,出了医院门,这一次治疗的钱无论如何都要结算清楚,不管治好治坏,概不欠账,绝不退款。再犯病或是你认为没有治好再住进来,还得重新交钱,重新再治。像我这病治了七八年了,不说其它医院,光这个医院出去进来都十来回了,跟医生都成熟人了。医院每一回还是一分不少地收钱,从来没有因为我是老熟人给便宜点或打个折。一位手按着腹部的老人有些调侃地说。
还打折?稍微慢一点交钱都不行。一位头上包着纱布的患者接着说。我是被车撞进来的,住了十来天院,已经花了好几万元了。今天早晨突然停药了。家里人去问,今天怎么不挂针了?
护士:你们欠费了。
家属:医生下药了没有?
护士:下好了。
那麻烦您先挂上,我马上就去交费。
不行。你们得先去交费,才能挂针。这是医院的规定。你不交钱,药就是挂在床头的杆杆上,也不给你打。
医院啥都好,就是把钱看得过重不太好。一位中年人慢悠悠地说。
(二)人名与药名
上午,是输液的高峰,患者都躺在床上耐心地等着护士扎针。自动呼叫机不厌其烦地反复喊着:某某号呼叫,某某号呼叫。护士们或拿着液体瓶或推送小药车一路小跑着,穿梭于各个病房之间,马不停蹄地给患者扎针输液。整个病房除了个别重病号痛苦地喊叫声和护士们奔忙的身影外,多数病人和陪护的亲属都在液体如同秒针一样准确的点滴之中昏昏欲睡,病区里显得比夜晚还安静。
忽然,在走廊的加床上输液的一个小孩的妈妈,失声惊呼着跑到护士站,语无伦次地喊到,“不好了!不好了!给我娃把药挂错了,我娃挂错药了。”
“不要乱喊叫,咋回事,慢慢说。”护士倒是不慌不忙。
“我娃不叫小牛,药瓶上写着小牛。是不是把别人家小牛的药给我娃挂上了。你快去看看,快点看看。”
“没挂错。小牛是药名,不是人名。乱喊叫啥呢。”护士不耐烦地说。
“你说没错。那就好,那就好!”
“噢,小牛是药名,我还以为是人名呢。现在这药名字都怪的很,要么不认识、看不懂,要么就象人名字。我还以为把人家小牛的药给我娃挂上了,把人快吓死了。”妇人边往回走,边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囔着。
(三)仪器看病与人人输液
同一层楼的病房里有几名老者,大都是心脑血管和“三高”一类老年疾病,住院日久,相互渐熟。为人热心,每有新病号入院,必热情介绍病房情况。每日围坐闲聊,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一天,相互交流起当下医院看病治疗的一些特点,听着挺有意思。
现在的医生好当的很,看病就是上仪器检查,住院就是输液。你得的啥病,不是医生看出来的,也不是病人说出来的,全都是仪器检查出来的。你找医生看病,还没说三句话,无论病大病小,不管三七二十一,医生先开上一沓检查的单子,抽血留尿,让医院的各种仪器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挨个检查一遍。“我就是个骨折么,刚来第一天,抽了七八管子血,查了些啥不知道,反正是密密麻麻写了两大张纸,看不清,也看不懂。”一位拄着拐的患者说。带钱少的,还没有检查完,钱就用完了,小病一下子就吓好了一半。病重了就住院慢慢的检查治疗。住进医院,不管啥病,我看治的办法全都一样,就是输液。你到病房里看看,个个床头插根铁杆杆,不是盐水瓶瓶就是塑料袋袋,各种颜色的液体不停地给病人灌。刚住进来的、病重的,一天八九十来瓶的灌,三五天过后,一天也要灌个三四瓶,慢慢减少,直到出院。哪还有给你开口服药的医生?不信你去看,所有病房里,床床插杆杆,杆杆挂瓶瓶。
那像过去的中医看病,又是把脉,又是试冷热;一会儿翻眼皮,一会儿叫伸舌头;还不厌其烦地问病人,吃过啥喝过啥?大小便怎样、睡觉好不好?哪里不舒服、怎么个难受法?问完病人还要问家人一些情况,最后才说你这是啥病,才开方抓药。并叮嘱先抓几付药、用什么药引子、怎么煎药、如何服药,多长时间一个疗程,等等,详细得很。
现在医生那有这样的耐心。另一位患者等不得这位说完就插话说。如今一些医生连听诊器都不用了。过去来看病,医生一边问一边拿个听诊器,听了前胸听后背,敲敲按按,然后才开方子。现在你得的啥病全靠仪器查,从头到脚查个遍,不管病大病小就开始挂液体。开的那些药都是外国的名子,记都记不住。反正叫你查啥就查啥,让你打多少液体就打多少液体,实在不行就划一刀子完事。现在的医院好不好,不是看医生的本事和名望,全看仪器先进不先进。
(四)病房里锻炼
一老妪,年过花甲,身驼如弓,看人如看天般抬头上望。尽管住在医院,却生性乐观。每天挂完液体,拄着拐杖在病房走廊来回走动。步子虽说缓慢且有些不稳,亦然坚持每天走路不辍。遇见病友不光宽慰劝解,还要拉着一起走路,边走边鼓动人家要多锻炼呢。病有啥怕的吗,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呢!得了病就要吃药打针赶紧治。再说病的也是自己身子的一部分,你得学着跟它好好相处,慢慢地调理,坚持锻炼。自己不调理不锻炼吃啥药都不管用。别人问,您怎么老是在医院里锻炼呢?唉!年轻时不爱惜身子,以为只要能挣下钱,多攒些钱,把日子过好了,就啥都不怕了。所以,就不要命地挣钱过日子,结果日子还没过好呢,身子倒先累坏了;福还没来呢,病先来了。辛辛苦苦攒的钱全是给医院挣下的。没有地方去了,只能在病房里锻炼了。
(五)羡慕
一老板因高血压、糖尿病、脂肪肝等病来看医生,一查必须住院。好不容易等到了床位,刚安顿下来,就羡慕医院人气太旺、生意太好,以至于处处都要排队等候。
挂号处人头攒动,要拿到一个号得排着长队等。到了门诊,每个医生门前或站或坐一大堆人,还要排队等着。好不容易拿到医生开的单子,各项检查比如核磁共振、СТ、比超等等,都有排着长队的人群等候着,有的甚至要排到十多天以后。费尽浑身解数检查完了,医生说,住院吧,没有想到自己离床位还隔着一大群的病人呢,还得排队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床位,做手术又排着好长的队,还要耐心等候……。在医院要排队的还不止这些,交钱要排队、取药要排队、每天输液也要排队,几乎每个环节、每一个地方,每天都排着长短不一的队。一张张焦急的、烦躁的、郁闷的、疲惫的、病怏怏的、无可奈何的面孔,在一条条扭曲而长短不一的队伍里,听天由命般地蠕动着。现在医院的设备都先进了,很多地方不是大屏幕显示,就是自动呼叫机了,此起彼伏地喊着“某某号,到某位医生室诊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排队的方式,把活人变成了一个个生硬的号码而已。仍然是一大堆的病人,无助而翘首以盼地等着呼喊自己手中的号码。
老板感慨,什么时候能把生意做得像医院一样就好了,排着队交钱,还从不欠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