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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怀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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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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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竹子

历史上有关竹子的诗词很多,但我特别喜欢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里的诗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不仅因为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家乡几乎户户屋后都有几丛竹子。

每到农历冬腊月间,谷子早晒干装进仓里,小麦绿油油已经铺满田地。喂了大半年的肥猪也已经杀了。张家请来李蔑匠编背篓等竹器,王家请来赵蔑匠编筲箕等竹器。当然,像筷子和刷把,就不用请匠人了。通常是男主人自己动手,也有个别人家,是女主人动手,拿把砍刀,走进竹林,弯下腰,选碗口粗略带黄色的老竹子沿竹根砍一圈。如果位于竹林中间,放倒还不容易呢。是在外围的话,用脚一蹬,竹子应声倒下。去掉竹尖,剔除竹叶。竹尖和竹叶放上十来天,自然干了,再拿回家当柴烧。将竹杆拖回地坝。选靠近根部的一段,去掉两端竹节,剩下一尺左右的竹筒。力气大的将竹筒拿在手上,力气小的则将竹筒直立在地上,将蔑刀对准竹筒中间,用力砍去,竹筒一破为二。如此循环下去,直到变成小指粗细为止。这个时候,全是精细活儿了。一头则要削成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拿在手中,不易掉落。另一头则要来回刮得浑圆,一般还要用砂纸打磨。便于使用时,不伤嘴皮和舌头。同时,代表“天圆地方”。长短也有讲究,筷子的标准长度是七寸六分。七寸六分长,代表“七情六欲”,提醒人们吃饭要节制。背篓、箩筐等的编制则要复杂得多,少则大半天,多则两三天才完工。主人打打下手,隔会儿,取一两皮叶子烟。早饭简单点,中午和晚上,肉和酒是离不了的,主人家还得陪呢。多数时候是帮忙,不收工钱。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男人或坐在街沿上打扑克,摆龙门阵,或用蔑条编竹器,女人坐在门槛纳鞋底,织毛衣,摆家常。我们小孩子是闲不下来的。尽管有时,大人把我们看管得很严,但我们总有办法溜出去。什么工具都不用带。几个人一路,沿着竹林走。

“看,那里有只慈竹牛”。

话音未落,眼疾手快的已经把慈竹牛捉到手上了。慈竹牛是不甘心被捉的,头拱,脚抓,稍不小心,手上就留下一道小口子。幸运的话,几丛竹子走下来,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只慈竹牛。回到家里,找来几根高粱杆、细木棍和刷把条做磨磨秋。取一根长约三四寸的高粱杆中间钻个洞,洞中穿一根细木棍,直插进另一根长五寸高粱杆中间,在细木棍的另一端再插一根二三寸的高粱杆,防止磨磨秋转起来掉落。整个儿就像一个十字架一样。接下来,折一段刷把条从有洞的高粱杆中穿过去,拿两只慈竹牛,一只也可以,去掉一只脚的前半部分,将露出的小孔与穿过高粱杆的刷把条对接。

“我的磨磨秋做起了”,吼一声,还不够,立即拿着到院坝跑一圈。“快点,今天看谁赢?”昨天输了的,肯定不服气。举起磨磨秋,用手使劲一推,磨磨秋飞快地旋转起来,慈竹牛仿佛懂得我们小孩子的心思,展开翅膀,拉着磨磨秋呜呜呜呜地飞起来。我们各自拿着各自的磨磨秋围在一起,比赛着看谁的最先停下来。

“懒慈竹牛,你怎么不争气,飞这么点时间就停了,你看二娃子的,还在飞。”

“明天,捉只行的,我就不信,比不过他。”

 “啊,我赢了,我赢了……”

眼看没有赢的希望了,辛辛苦苦做的磨磨秋扔进了灶屋的柴火堆。慈竹牛则被我们折掉所有的腿腿,搬去翅膀,用火钳夹着放进灶孔的火堆里,翻上几番。拿出来,拍拍灰,仰起头,闭上眼,将烤熟的慈竹牛丢进嘴里,咂咂地吃起来。

盼呀,盼呀,盼着暑假到来。放了假,在城里上学的堂姑会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吃过午饭,小伙伴聚到一起,听元平子哥哥讲鬼故事。才开了个头,“汪,汪,汪”黄狗不卖力地叫了起来,我知道多半是堂姑回来了。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没有特珠情况,堂姑一定会赶回家。

“红英,吃午饭没有?”三婆婆已经在问堂姑了。我们马上四散回家,背上背篓,拿上镰刀,不约而同地来到院子后面的岔路口。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下去。其他人继续听没有听完的鬼故事,我和比我小的树平子继续做拣中指的游戏。我一手五指收拢,另一手把收拢的五指握住。有时,我故意将中指跟食指,或中指与无名指交换位置,有时,将中指弯曲,由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代替。十有八九,树平子都拣不中。拣不中一盘,输掉一把草或一把柴。现在想起来,为童年欺哄小弟深感愧疚。

“快起来,堂姑来了。”我们立即站起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一手提着书包,另一手牵着水牛的堂姑。我飞快地跑过去帮堂姑提书包,二娃子也不甘落后,跑过去帮堂姑牵牛,其他人拥着堂姑朝后山的岩洞走去。

“你,锯竹筒,你,去打水,你,找些干柴,你,”不等堂姑安排,二娃子自觉地就去放牛,我已经将灶磊好,等着烧火,做饭。堂姑伸出食指指着我们,一一安排,没有哪个不听。

不大一会儿,竹筒来了,水来了,干柴来了。我从堂姑的书包里掏出米、腊猪油和盐,统统倒入竹筒里,再灌进大半筒水,用刚锯的短木棒封住竹筒口。放到烧起的火上慢慢烤。

我煮饭,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割草的割草,捡柴的捡柴。我不停地翻动竹筒,竹子的清香,腊猪油的闷香,东飘一点,西飘一点。草丛里,树林里,到处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好久没有闻到的油香,好久没有吃到的白米饭,如同做梦一样呈现在眼前。没有人召唤,大家却像得到号令一样全都围了过来,一手拿着桐木叶,一手拿着两根木棍。堂姑启开竹筒封口,将饭一一分到大家的桐木叶上,鸟儿的鸣叫声消失了,天上的白云也停下了脚步,米饭熟没有,也没有问,只管静静地吃,连一粒米都不曾落下。

前不久,我也曾和发小来到当年煮竹筒饭的地方,照着当年的样子做,可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味道。

家乡的竹林还在,竹子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茂盛,但却缺少了当年的开心和乐趣,因为微信、QQ和游戏充斥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离竹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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