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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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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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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的樱桃树

(一)




怪只怪无情流动的时光把兆进叔住的那个地方藏进岁月的深处,使我在无尽的漂泊与流浪中将它尘封了三十多年。我虽然从未忘记过那里,但是直到迎来夕阳的号角一声声地向我奏响的时候,我像被清晨的鸟鸣清醒了瞌睡,而要去接受庙堂的洗礼一般,故而坚定了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的想法。去开启儿时的记忆或是于感受久违的陌生之中,来实现丢失与拾回的呼应、亲情与牵挂的契合、过往与当下的穿越,还有愧疚与弥补之后的满足。


那天,我是从省城出发的,经过三百多公里的舟车劳顿终于到达了倒座庙。于是我顺着崎岖的山路,在张望与回忆中躬背而行。面前的山垭子比山脚下的施家桥子要高出300多米,它像一把斜靠在那里的天梯,如果不是盘旋而上,再好的身体也会气喘吁吁,让人显得无比吃力。好在我小时候好动多行,腿力好,爬坡自然成了自己的强项。过去在这条山路上,我要么是跟搬招子一起,各自抱着一条小狗崽边玩边爬,去那里看大人们在那里育树苗子。我们两个六七岁的娃子,无知又无畏,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到达山口上的。要么在樱桃成熟的季节,母亲要我到兆进叔家里去“走人家”,一来能够吃上一点油水重的荤菜、好菜;二来可以在地上捡一些被雀子呷掉的樱桃,哪想后来,搬招子年少飞魂,而我的父母也相继走离了人间。


现在这条山路上,搬招子超度人世已无法和我相识;父母也无法再给我以叮嘱的话语,使我一晃便把朝着兆进叔家里走去的这条路并非有意的断了五十个年头。


(二)


风儿和思绪好像知道我这个年近六十的人在山路上行走的艰难,它似用着一种强大的推力让我不费劲地站在了山口。


放眼望去,俨然似一个阡陌纵横的高坪,向我展示着它那婀娜多姿的迷人风采;随风婆娑的翠竹,白云缭绕的古树,加上山坳里的泥土芳香和鸡犬相闻的别致场景,犹如把我带入了被小时候的无知而忽略了的异域他乡。


那时候的顽皮与天真,不懂得什么拥抱与欣赏,把一切美好东西往往当做永恒不变的存在,用数不清的嬉闹送走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春夏秋冬。到了岁月的黄昏,方才知道万千世界像一只人间的万花筒,奇妙无比的变化,呈现出一副让人怎么也舍不得它静静离去的壮丽画卷。于是我收回了投向漫山遍野的目光,迈着高坪之上的轻快步履,拿着记忆的档案,仔细地翻阅着兆进叔的那个住处,因为那里装着我儿时太多的故事。我想去打开那口尽是乡愁的箱子,在时光的穿越中,续写现在的精彩和寄起明天的希望。


我找着找着、翻着翻着,在渐行渐近的距离中,不远处的那颗樱桃树顿时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一颗与我小时候的记忆几乎没有什么差异的樱桃树,它身上的所有符号竟然原封不动的置放在那里,只是岁月镌刻了它的年轮,于风霜雪雨的侵蚀和生命的抗争中,往日满是青皮的主干和枝干上,如今穿起了厚厚的外衣。既似凤凰涅槃之时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而痛苦的脱羽重生,又像孕妇分娩之时为另一生命的降临人世而将尽是自己细胞的胎盘从自己身上剪掉,还像一位捆着头巾的挑夫抵挡着寒冷的袭击和湿气的侵入。总之一条,它苍老而健壮,沧桑而执着地活在兆进叔门前,用自己血液般的乳汁,年复一年和无怨无悔地滋养着这方水土的百代子孙。在它面前,除了沉默与摇摆,便是阴凉与果实,无畏风雨与季节的变换,视枯荣为常态,以奉献为情怀,依靠天地之灵气和日月之精华,燃亮着自己生生不息的香火。这无疑是一种活下去的坚强,也无疑是一种活过来的奇迹。因此,对它敬拜,为它歌唱;对它呵护,为它祝福,便成了我此行的唯一责任和追求。难舍难分地仰望和抚摸着这颗当以祖先相称的千古神树,带着另一种向往,朝着兆进叔家门口走去。


(三)


兆进叔的家,大约离樱桃树只不过五十来步的样子,举目望去,门关着且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原以为兆进叔和邓嬢出门或者下地干活去了。后经向一位住在另一个屋场的老乡哥哥打听,方知兆进叔一家在十年前已经搬到了山下边的施家桥子。我一个又独自回到了兆进叔的老家门前,目睹这物是人非的场景,田地没有了庄稼,老屋里没有了主人,野坡里没有了牛羊,晒粮食的门前场子里没有了鸡飞狗跳,眼前所呈现的一切,除了乡愁还是乡愁,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对于这样的状态,我不能怪罪兆进叔的任何不是,也许是由于岁月的更替所产生的裂变效应和无法回避的现实。因为兆进叔和邓嬢走了大半辈子的山路,他们确实太累了,不得不带着晚年的愿望去山下边过上一种跟山下人一样的生活。所以他们搬走的时候,任凭泪水隐没他们的记忆与不舍,留下了陈旧的老屋,留下了孤独的樱桃树。


其实,好多迁徙总是被迫所致,它需要忘掉故乡的勇气和力量,把人生的过往深深地封存在自己的记忆里。一旦迁徙,便无从回去;一旦封存,便无法开启。


(四)


又是时隔多年以后,我专门抽出时间,找到县林业局林政科的同志,请求他们为樱桃树建立生命档案,并挂上“古树重点保护对象”的牌子。几经汇报和准备就绪之后,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开着一辆越野车,一同前往施行。那天上午,真叫是“一路欢笑一路歌”,围绕环境学、植物学和生命学这个话题讲述了太多故事。我们为了不惊扰镇里的同志和增加基层的负担,从始至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风声与行踪,这天又自带了户外食品和茶水,直接向山那边的那个高坪赶去。从县城到这里整个路途只不过三十来华里,尽管翻山越岭的过程有些颠簸与摇晃,但大家的心情却异常兴奋,一致热切地期待着到达目的地。林业局的同志说,他们是在尽职责,而我是在积功德。我说:“我是在念记故乡的情结,也是在年近六旬的时候,记录和填补自己的乡愁。”他们赞同我的说法,说是牌子挂好之后,给我授予一个“古树守护人”的称号。听罢此言,我自然很是乐意与情愿了起来。


车到山顶,越过高坪,很快进入了冲口子,我指点着兆进叔的老屋,突然发现,眼前没有了樱桃树。于是心里一阵诧异和吃惊,更是独自产生了一种不敢想象的感觉和难以言状的沮丧。


“樱桃树呢?”林业局的同志问。


“稍等,我正在找。”我搪塞到。


“你不是告诉我们就在门口吗?”


“大概被砍伐掉了。”我指着面前那个大大的树兜子说。


大家随即绕了过去,“哎呀,可惜了可惜了,真的是太可惜了!”说罢这句话,大家相望无语,心里一下子都沉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的爱心和期望。”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砍树人无知,我们也是无知。早知道这里有这颗古树,我们早先过来,也不至于今天的这个样子。”林业局的同志在反省他们工作的同时也在安慰着我。


接下来,我们谁也没有怪,更没有评判今天的结局,一个个拖着沉重的步履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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