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后的审美疲惫,让人惬意的告辞了严寒,在霜雪融化的麦田里,旧日萎靡的草丛间,青梗无叶的树枝上,随处散发着盎然的春天气息。一时间,万物复苏,万象更新的景象中,浩瀚广袤的乾坤开始一切生命的孕育繁洐,也抑不住憋屈多日的欢声笑语,迎着音乐般的勃勃生机,沐浴暖浪,穿行春光,憧憬和寄托起美好的明天。
神明造物,给南条荆山以至多至善的公允,自觉分明的四季时光,总是来在盼望不久的时候,走在刚刚生厌的时候,赋欢欣舒畅以苍生,撒阳光雨露秀山川,年复一年的生成了原居土著人的荣幸与骄傲。
旺子的妈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对他说,春上是乡下人做善事的季节。然后双眉紧锁,甚是严肃镇静的念着多年的“歌头句”:
是人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
是人不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这意思,旺子当然听得懂,无数次的提醒自己一定要牢牢的记在心里。
后来,旺子的妈走了,一到春天,他就会自然想起妈说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按照妈说的意思去做。哪怕在连饭也吃不饱更不用说吃荤的日子,也不曾滋生杀生的歹念。他常与童年伙伴用土疙瘩驱赶那从城里到他们那里捕捉青蛙的人;每逢腊月,遇有岀力挣吃乡邻杀猪饭的好运,他也避而不见屠刀穿喉的惨烈场景,从不做揪耳拖腿的直接把猪子送上案子上的事,而是甘愿鞍前马后的打杂,以致心中的宁静略去了自责与忏悔,让虔诚的祈祷在心灵深处求得了慰藉与平衡。
旺子毕竟还没有成年,见怙失背孤独无依的生活境况,迫使他必须去寻找适合他生存的一些门路。那天,旺子的顺向思维,使他遗忘了母亲的教诲,亲手在人生的牧场上,点燃了带血的炊烟。他由此受到的致命惩告,也由此长了一个一百年也不会忘掉的“记性”。
这个“记性”源自于一个飞来的横祸。旺子17岁那年,公社的供销社到处贴岀了收购乌梢蛇肉和蛇皮的红纸条子广告,一下子把旺子的捕蛇胃口吊在了倒座庙古镇的那个叫杨家寨的地方。那里不仅蛇多粗大,习惯于在树上晒刺的乌梢蛇和松花蛇性情温顺而易捕捉。旺子从“三月三,蛇岀洞”一直捕到“九月九,蛇入洞”,半年下来的收益,超过了之前几年的劳作,乡邻们投来的倾慕眼光,给了他追逐美好生活的更大希望。
这期间,他先是把捉回来的蛇一条一条的弄死,然后扒去蛇的内脏,挎掉蛇的皮,分别进行凉干,最后拿到供销社的药材门市部以各自五角钱的定价卖掉。
捕蛇季节结束前的那个晚上,皎洁的月光完全看得见旺子的喜悦,照得在门前场子里来回踱步的旺子很是神采飞扬。他计划着明天,盘算着未来,心如云雾,身似飘逸,冥冥之中,好多应该拥有的一切似乎都罩在了他的周围。走着走着,旺子不经意的踩到了一个肉糊糊的东西,脚背一阵轻微刺疼,以为是山蚂蚁呷了一口,他沒去理会,继续在蛐蛐的鸣叫声中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料,刹那间的剧痛霎时延至全腿上下。寸步难行之时,他不得不拼命的喊叫,经过公社卫生所的救治,方百日乃痊愈。
回家那天,医生说,是一种叫“蛇伤急救散”的药救了旺子,如果没有它和抢救及时,否则就已经截肢了……,
这是真话,谁也没有怀疑。
教训面前,旺子想起了他妈生前说了又说的“春季不杀生”的话,怪罪自己忘记了母亲的叮嘱,差点变成了一个残废人。
这是40年前的事了,自此以后,旺子以儆效尤,禁绝杀生害命,用人性的光辉照射生灵的尊严,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视为自己的生命法条,一步一回头的走在呵护苍生万物的环保主义者的路上。
前几日,旺子参加了一位旧友的葬礼。回家路上,无尽的思绪,除了对逝者的追忆之外,较多的则是对逝者生前不听劝阻“执意自我”的抱怨。
旧友只上过小学二年级,虽然读书不多,但经济头脑却很发达。十多年前,几乎是“一夜暴富”,不到三年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三千万元的资本积累。他说,北京有万里长城,他就建一道万米围墙。后来他果真到乡下流转了三千多亩荒山,用钢筋混凝土围了起来;然后采用“残酷养殖法”,购买牛崽、仔猪1000多头,不建栏舍,不投食草,一年四季,风霜雨雪,严寒酷暑,说是按照自然法则让牛猪适者生存。再接着,他又突发奇想,说北京有“十三陵”,他要在山上拦水筑堤。不到半年时间,很快筑起了十三口大型渔塘。
这些,或许他从他的文化层面和社会感受中进行过慎重考量,或许他接受过他敬仰的“高人”的点拨。
这还不算,旧友为了得到项目支持,抓住一元复始,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常常把县里一些管事的头头脑脑请到他这个所谓的家庭农场考察指导,工作之余,各人佩戴高倍望远镜对骨瘦如柴的“野性化”猪牛进行射击式宰杀,可怜生来无食无舍的畜生在一片誉美声中饮弹而亡。推杯换盏之时,众人食欲大增,齐口称赞野化养殖极其成功,猪牛肉质可口万分……
更为诧异又诡异的是,旧友为了实现渔塘收入的最大化,说春上的成鱼肚子大,很是重秤,连年在繁殖季节进行清塘,实行“错峰捕捞”……
在旺子看来,账可以这样算,但理,绝不是这个理。
对于旧友这些不人性的作派,旺子的狠话好话说尽。旧友就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事后还给旺子扣上了一个“迷信头子”的帽子。旺子无奈也无语,从此与他断绝了往来。
去年五月的一个晚上,旺子突然接到旧友妻子的电话,告知丈夫因大量吐血而入院抢救。旺子次日赶去,只见没有一丝生气、瘦得皮包骨的旧友晕睡在危重病人的病床上。他二话没说,离开了医院。不料两个月后,旧友离开人世,三千亩的野化养殖农场和循环投放的数千头猪牛在不知不觉中更迭了它的主人……
一路之上,旺子纳闷无比,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年被毒蛇咬伤的情景,顿时万分发怵,害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