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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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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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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永不凋谢的丁香花》

丁香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岀生在这个古镇。她的多舛的命运,一切都是从她的父母把她过继给她的姑父母的那一天开始的。

姑母是丁香父亲一母所生的姐姐,膝下无儿无女,在丁香不到两岁的那年,丁香的父母在姑母的再三请求下,忍痛割爱的把她送给了姑父母他们。她的父母虽然不好拒绝与不舍,但是父母晓得,姑父母的家,是这个古镇上的中上等家庭。姑父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姑母是解放前打鬼子的儿童团成员,解放后又在大队里担任妇女干部。老俩口德高望重,为人处世有口皆确。所以把丁香送给他们,丁香的父母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

三十多年前,丁香和田猫子结婚的第四年,田猫子就撇下她和两个牙牙学语的儿子扬长而去,从此远走高飞得不见踪影。这些年来,她这个单身女人,用自己的柔弱身躯,挑着抚小养老的两副重担,苦苦的撑着〝为母则刚,为儿则孝”的这片天地。她在一天一天的望着儿子长大的过程中,又年复一年的伺候着两位老人,不可逾越的跨过了姑父母生老病死的道道门槛。之后,她接着完成了把两个儿子从小学送到大学,再从大学送到沿海打工的一系列的使命,然后一个人住在两间土坯房里,默默的过着只有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孤独生活。丁香想,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是自己注定的命运,所以她谁也没有怪罪,唯在期盼和等待的,是两个儿子的成家立业和抱养孙子的天伦之乐。
亮子、旺子和丁香是差不多年龄的发小,他们当年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和长大。那时候,亮子知道她是一个没有兄弟姐妹的独姑娘,又是一个长的咋看咋顺眼的好妹妹,虽然懵懂又青涩,但是心里那种说不清的喜欢,却让他在丁香她姑父母的那副严肃得吓死人的面孔面前,不敢向她靠近半步。后来,亮子在他的父亲走了多年之后妈又走了的岁月,背着负重的行囊,离开自己不能遮风挡雨的老家,开始了一场漫长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屋檐下的修行。打那以后,亮子一直倚靠在市井的一角,丁香家里则发生了一个接一个的变故。这期间,他们天各一方,各自走着各自的生路,不曾打听彼此的消息。丁香再也没有见到过亮子,亮子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丁香。
清明临近的那天,鬓霜斑白的亮子带着为父母扫墓的虔诚,从省城往老家赶回。

这一回,是亮子的感恩之旅。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不懂事 ,父母去逝以后他又奔波于天南地北。如果再像过去一样,只是在遥望中寄托对父母的哀思,他极有可能忘记父母坟墓的具体位置,更难知道父母坟墓上有多少青黄。所以,他在退休之际必须回去一趟,到黄土岗上,给九泉之下的父母叩几个响头;到那条街上,向久违的父老乡亲道一声问候。

车行古镇西门,街道中段堆放的红砖挡住了去路。经询问街坊,方知丁香家里正在修缮房屋。他只好调转方向,选择绕行而回的那条小路。

亮子的父母是在50年前和40年前走的。除了乡愁和儿时的记忆,那里早已没有了生他养他的那个家的影子。按照童年伙伴旺子事先在微信上发给他的位置和路线,亮子径直的把车子直接开到了旺子的家门口。

旺子说:“我估计你今天走了一截冤枉路,之前忘了跟你说丁香娃子正在盖房子的事儿。”

“是的是的,我一走进街的西头,就看见了堆放的那些建筑材料,然后才调头绕行过来。”亮子一边回答旺子的话,一边坐在了旺子的爱人摆放在门前场子的椅子上。

“唉呀,莫说起,人都是命啊。丁香娃子真是命苦,先是从小离开了自己的爹妈,跟着她的姑爹孃孃当女儿。后来长大了,为了养活两位老人,留在屋里吃老米。哪晓得跟田猫子结婚了,他们俩口子硬是搞不上架,最后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一离了之。现在她把两个儿子盘到二十好几了,结婚要钱,盖房子要钱,过得好不容易啊!”

说起丁香的遭遇,就自然想到了田猫子 。亮子知道他是住在田家营子小山丘那边的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这一家子算得上那一带受人尊重的人家。两位老人不惹是非不欺穷;田猫子头上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本分实在又听话;娶过来的嫂子贤惠的人见人夸。大姐嫁了一个会赶牲口的姐夫哥,改革开放以后卖掉了马匹,买了一台拖拉机搞运输。二姐长得美丽又好看,她的爹妈硬是舍不得她嫁出去,在他的哥哥已经娶了老婆的情况下 ,却不嫌多余的把她留在家里吃老米。亮子打小就认得田猫子,帅气的长相里多了几份机灵,近似憨实的骨子里夹着一些固执。在他平时的言行举止中,明显的看得出他对农村生活的无趣;在他的心灵深处也看得出来,他想走出世代以来赖以生存的田家营子,向县城靠拢,融入城里人的行列;也想走南闯北,去当一个驰骋商界的生意人,不想守着田地,种着五谷过日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月,了解他们的媒婆,让这对看来十分相配的青年男女走到了一起。三年多的时间不长,田猫子和丁香的姑父母便产生了思想意识上的冲突。一方是活跃开放,脑袋里装满了花花世界的上门女婿,另一方是安分守己的岳父岳母,磕磕碰碰的过着不够舒心的日子。丁香夹在中间,整天跳着“夹板舞”,对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的丈夫一忍再忍。一天,心高气盛的田猫子狠下心来,以决绝婚姻的方式,给了丁香致命的一击。于是,丁香的姑父母一边接受无情的现实,一边劝着丁香“与其和一个指望不住的丈夫过着心里抻不长的日子,不如自己带着儿子往后看,还好一些”。丁香听了,觉得所言极是,就这样,怀着对黄天厚土的敬畏,淡然地送走了一个个春夏秋冬,在孤独无助的状态下,任凭生活的捉弄,过着属于自己的年年月月。
这个古镇,看上去有过历史上的辉煌与繁华,但是后来的萧条与没落,却印证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那句老话。这里的人们逐渐变得极度的保守与僵化,一些步入当婚年龄的小伙子们,他们虽然不会“秀色可餐”之类的语言表达,但无不感到丁香长得跟一朵花儿一样的美丽。好多小伙子说,只要一看见丁香,身上的骨头马上就会发酥。为此,他们个个暗暗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做着自己的黄粱美梦,发誓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丁香娶到手,然后把她天天衔在嘴里,或者把她贡在神柜上,让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天天把他护在自己的身边,享一辈子的清福,不让别人向她靠近半步。但是,一听说她必须在家里吃老米,一个二个闪都闪不赢,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当上门女婿。现在,丁香一个人过着,他们又反过来认为,田猫子完全是“乌龟吃大麦一一活糟粮食”,指责他把这桩牛郎配织女的婚姻搞得如此糟糕。他们站得远远的叹息加摇头,在丁香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的这些年头,在封建枷锁的束缚下,好像前面布的就是地雷阵,他们无动于衷的看水流舟,从来没有伸出过同情的手,给丁香提供以最起码的帮助。
“你们平时帮过她了没有?”

“帮个扯子啊,根本不敢帮”。旺子停顿了一下,为难的望着亮子说,“她的两个儿子常年在外头打工,她平时一个人在家里,假如我去了,会说不清的。”

“有什么说不清?”

“你不晓得这个镇上那个把两个人的脾气,日白不打草稿,好事不岀门,恶话传千里。无根无影的事,他们能说的水都点得燃灯;那些疯言疯语的吐沬,有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淹死。话再说回来,别人原来把丁香娃子给我介绍过。其实当时我跟老婆子的恋爱谈的已经快结婚了,别人那时候只是提了一下,后来被别人当成笑话传出去了。这些年碰见她了,话都没敢说上一句,生怕别人捕风捉影,搞得我们俩口子不得安神。”

旺子一股脑的把他的难言之隐对亮子说了个透,亮子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干脆这样子,你,我,畜生,还有豁牙子约好了一起去帮一下她,即使别人看见了,也不会说三道四。”亮子无奈的说。

徐畜生跟李豁牙子是丁香的邻居,他们从上辈到下辈,从没产生过任何隔阂 。要说去丁香家里,最不会引起是非的,恐怕在这个镇上只有他们两个。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

旺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而又不好说。

“不过什么?你说说看。”

亮子小时候养成的急性子,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改变,迫不及待的催着旺子赶紧说。

“约着一起去可以,但是有几个人的思想一定要搞通活。”

“哪几个?”

“一是我的老婆子。这个事情应该在她面前打开窗眼子说亮话。我们每个人平均岀多少钱,或者帮什么忙,一点点也不能瞒她,并且最好叫她跟我们一起去。”

“还有呢?”

“第二就是跟丁香娃子离婚几十年的那个田猫子。莫看他撒手不管,跑得远远的跟别人结了婚,但怕他吃在碗里护在锅里,到时候晓得了,当心找我们扯不完的筋。”

“那怎样联系他?”

“估计联系不上。可以叫他的姐姐参加,一来证明我们不是打歪主意;二来一旦他闹事了,叫他姐姐出来摆平和。”

“这个主意好!”

“还有,就是你的老婆子了。她是城市里的人,防怕她鸡肠小肚。”

“那倒不会,这方面她还好。”

“反正我弄不清你们俩口子的底细,插不上嘴,你自己把握好。”旺子一本正经的说。

按照你说的这些意思,看能不能这样分工:由我当着你们俩口子的面,把去帮丁香娃子的事,毫不隐讳的说清楚,最好让她跟我们一起参加;再叫丁香娃子把她那个不是姑子的姑子叫过来,让她知道我们的真实意图;我呢,叫我爱人也过去。然后实行AA制,人平送500块钱,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是拿工资的,条件比我们好一些,干脆你搞700块,我们几个平均搞500块。”

旺子说的时候,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亮子觉得符合情理,就满口答应了。

当晚,亮子和旺子他们各执其事,分头去理顺那些头绪,不想节外生枝和岀现不愉快的闪失。

亮子不料,他在做旺子爱人的工作时,竟然简单极了。她非常通情达理的说:“你看,现在我们都快是60岁的人了,你们年轻时的那些小故事,早已是旧年子的事了。现在人家生活艰难,我也是个女人,一听到她造业的事,我心里就疼的摆摆神的。你们莫担心,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去安慰我这个可怜的姐妹。”

经她这么一说,大家心里一亮,顿时恨不得把她佩服到天上去。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大家把凑起来的钱,一齐交给了亮子。他们不想路路行行的到丁香娃子家里去,在东门外的王厨子餐馆订了一桌饭,等一会儿了,把丁香娃子请过去。这样,既不让丁香娃子感到唐突,也不会招来闲言碎语。

后来,他们进行得还是比较顺利的,果然不算为难的把丁香娃子请到王厨子餐馆。

他们坐在那个简陋的小包房里,气氛有些沉寂,大家的神情怎么也无法轻松的表现出来。

丁香娃子心里好像明白今天的意思,亮子代表大家刚刚说完,她就接过话茬:

“你们今里能把老天爷感动得流泪的搞法,是不是想眼睁睁的看到我痛哭一场啊?!不过我不会哭的。这些年来,不管日气怎么难过,我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更何况我面前的千条沟、万道坎,我已经迈过来了。现在儿子长大了,也快成家了,楼房马上就要建好了,下一步就是享福哄孙子了。我领受兄弟姐妹们的好心好意,你们今里给我送来的温暖,比六月间的太阳还扎实。我现在什么也不差了,假如今后遇到别的困难,我再找你们帮忙!”

丁香娃子说的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起来很是坚强自然,但是,就在她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亮子和旺子他们看见她忽然低头又匆匆抬起衣袖的那一刻,却感到她的心里装着倒不完的委屈;还有,那双从未向不公乞求过的眼睛,好像滴落着看不见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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