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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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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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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的樱桃树

        (一)

怪只怪流动的时光把兆进叔住的那个地方藏进岁月的深处,我虽然没有忘记过那里,但却到了西霞漫山的时候,才若梦醒一般,生念出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的想法。不为别的,只为开启儿时的记忆,于久违与愧疚之中,实现丢失与拾回的呼应、过往与当下的穿越,还有致歉与弥补之后的满足。

那天,我从省城出发,经过三百多公里的舟车劳顿,终于到达施家桥子。兆进叔的家,住在山那边的高坪上,跟一马平川的施家桥子完全不是一码子事。小时候,我总觉得施家桥子后面的山顶上就是天,天上的白云里头,才是离日月星光最近的那几户人家。当时,我只身一人,顺着那条竖起来的山路,在张望与回忆中躬背而行,滚滚思绪溢于心房。

走过一截已不是小时候羊肠小道的那条村道,翻越着比山脚下要高出300多米的山垭子,它简直就是一把斜靠在那里的天梯,如果不是盘旋而上,再好的身体也会气喘吁吁。好在农村娃子好动多行,翻山越岭的事儿,从来没有望而却步的由头。过去在这条山路上,我要么是跟搬招子一起,各自抱着一条小狗崽边玩耍边攀爬,去大队林场里看我的父亲育树苗子。两个六七岁的小家伙无知又无畏,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到达山口上的;要么在樱桃成熟的季节,母亲叫我到兆进叔家里“走人家”,一来能够吃上油水重的荤菜;二来可以在地上捡一些被雀子呷掉的樱桃。哪想后来,搬招子年少飞魂,我的父母也相继离开了人世。打那以后,我一去不回头地在县城打工,迫于生计和忙碌,无意把童年的欢乐丢放在只能时而记起的这条路上。

这次,朝兆进叔家里走去,掐指一算,岁月的长河瞬间流走了30个年头,没有了搬招子的影子,没有了父母的叮嘱。

        (二)

风儿和思绪好像怜悯我这个“半个城里人”在山路上行走的艰难,它用自己的强大推力,让我立在了山口。

我站在那里,美好的镜像愉悦着我的心情。这个阡陌纵横的高坪,披着松柏袈裟,向我展示着壮观与沉稳;随风婆娑的翠竹,频频点头致意;还有山坳里散发出来的泥土芳香,把我带入了小时候忽略了的人间仙境。

那时候的顽皮与天真,不懂得什么是拥有与欣赏,把上苍赐予的所有,当作永恒不变的存在,用数不清的嬉闹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锦绣般的春夏秋冬。到了岁月的黄昏,方知大自然的恩宠竟然是巧夺天工的壮丽画卷。这时候,我收回了投放在漫山遍野的远近目光,迈着高坪之上的轻快步履,仔细瞧量着兆进叔的住处。因为那里装着太多的儿时故事,如果不打开那口乡愁的箱子,托起明天的希望便是一句空话。

我走着走着,望着望着,渐行渐近之中,古老的樱桃树顿时映入了眼帘。这是一棵与我的记忆“芯片”没有两样的樱桃树,只是多了一些岁月的年轮,于风霜雪雨的侵蚀和生命的抗争中,满是青皮的主干和枝干上,如今穿起了厚厚的外衣,沧桑又执着地活在兆进叔家的门前。只见它独行特立,守望着大地,沉默着阴凉。

围绕它转了几圈,仰望和抚摸这颗当以祖先相称的千古神树片刻之后,我决意要把对它的呵护当做我此行的责任和使命。

         (三)

兆进叔的屋场,离樱桃树只不过三十来步的样子,举目望去,门不仅关着,还挂着一把锈锁。开始以为兆进叔和邓嬢出门或下地干活去了,后经向隔壁的老乡哥哥打听,原来兆进叔全家在几年前已经搬到山下去了。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身回到兆进叔家的门前,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田地里没了庄稼,老屋里没了主人,野坡里没了牛羊,晒粮食的道场里没了鸡鸣犬吠。物是人非,一片萧条。我虽在沉思,但不能责怪,因为兆进叔和邓嬢在这个高坪上走了大半辈子的山路,现在老了,去山下边追寻山下人一样的生活应当成为他们晚年的愿望。我还估计得到,他们离开的那阵子,绝对掩隐着不舍的泪水,因为他们要丢下祖先留下的老屋,也要丢下苍老的樱桃树。

其实,好多迁徙都是被迫所致,它需要忘掉故乡的勇气和力量,一旦迁徙,不再回头;一旦丢下,不再拾起。

       (四)

时隔多年以后,我专门抽出时间,找到县林业局的同志,请他们为樱桃树建立生命档案,挂上“古树重点保护对象”的牌子。几经协调,那个黄道吉日,我们一同前往。

五年前的那天上午,我们“一路欢笑一路歌”,围绕环境生态学和植物生命学这个话题,讲述了很多有关生命平等和人与自然和谐的故事。同时为了不惊扰镇里和增加村里负担,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风声与行踪,自带户外食品和茶水,直接向山那边赶去。

从县城到兆进叔家里,整个路途行程只不过三十来里,尽管终途有些颠簸,大家的兴致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林业局的同志说他们是在履行职责,说我是在积累功德。我说这是我在年近六旬的时候,记录和填补乡愁的空白。他们赞同我的说法,说是牌子挂好之后,授我一个“古树守护人”的称号。对于这种具有精神价值的鼓励,我没有推辞的意思,心怀感激地答应了下来。

爬到山顶,很快进入了高坪。我朝着里面的方向,兴趣盎然地向他们介绍兆进叔的老屋和那棵引以为豪的樱桃树。不料临近那里,止步而望,没有了樱桃树的踪影。

“樱桃树呢?”林业局的同志问。

“稍等,正在找。”我搪塞道。

“你不是说就在门口吗?”

“估计被砍掉了。”我指着地上的树兜子说。

大家随之围着树蔸,顿时瞠目结舌。

林政科长大叹:“哎呀,可惜了,可惜了,真的被砍掉了!”

又是一阵相望无语,月落与乌啼,把大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的爱心和期望。”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砍树人是无知的,难咎其责的是我们。如果早知道这里有这颗古树,也不至于如此的命运。”林业局的同志反省地安慰我说。

接下来,一行人垂头丧气,灰心而离。那辆只听得见马达声的车上,谁也没有评判今天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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