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递(中篇小说)
楚 钧
下午,陈冬在市里参加完会议开车准备往回走,忽然看到手机上有条快递取件提醒,是“XXX”发的,内容是:您的包裹到啦!请凭“XX37XX”到“南悦湾”小区北大门南侧“XXX”快递柜“XX3”取“XX快递包裹”。免费存放24小时,超时1元/24小时……
陈冬觉得不可思义:“我又不住‘南悦湾’,怎么会有快递送到那里去了。”他刚参加工作两年,在离“南悦湾”有三站路的一个小区租了套小户型的房子,为了上下班方便,先买了辆小车。
他看完短信没有多想,反正自己平时快递不少,经常有送错的时候,这次是不是又是哪个马虎的快递员送错了,他往回走刚好要路过“南悦湾”,不凡顺便去把快递拿了。
陈冬有个习惯,取了快递后他都会马上打开,看看包裹里的东西有无破损。这次,他按照取件码按了2个字母键又按了4个数字键,快递柜中间靠左边的一个窄柜门就“咚”的一声开了。他拿出包裹关上柜门,走到小区门口一个有垃圾桶的地方慢慢把包裹的包装一层一层撕开,一个漂亮的塑料袋,里面是几样红通通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他一时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色盲还是错觉,自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快递?!”他从中抽出一件来:“哇噻,胸罩?!”他再抽出一件,“哇噻,短裤头!?”
“这个快递员太奇葩了,够一百分了!”陈冬正在不知所措之时,手机响了。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下方显示出四个字:“快递送餐”。他接通电话,对方是一个女士的声音:“先生,对不起,刚才发给您的取件信息错误,请您不要取件。”“我已经都取了,包裹都打开了。”陈冬没好气地说,“你也太够意思了……我要投诉你。”“先生,的确对不起。吃我们这碗饭太不容易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投诉我我就完了,老板就要扣我工资、奖金……您是这样好不好,我马上要那个客户过来拿,您稍为等一会。”没有等陈冬答话,对方连着“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谢谢您了”就断了电话。陈冬再往回拨她的电话,就占线了。
过了两三分钟,陈冬的电话再次响起。这回说话的是一个陈冬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声音:“先生,我的快递在你手上?你等一会,我马上来拿。”
陈冬无言以对,只有把拆开了的包装袋封好等着真正包裹的主人来拿。
正值江城的6月底,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热度,男人们穿起了短袖衫,女人们穿起了裙子,有的还穿起了露脐装。有人说,现在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真是不假。在单位她们是半边天,在家里她们是公主,在社会上她们主宰着流行色。天气还没有开始热,她们就将各种艳丽的颜色展示在大街小巷。刚过深秋,天气还有几分热,她们就把存放了半年之久的长裙、风衣、毛衫穿在了身上。于是,男人们送给女人们一句话“要风度不要温度”。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后来有人补上了一句“既要风度又要温度”。
陈冬站在快递柜正准备抽烟,看着眼前路过的各色风景。一会,一个打着太阳伞,戴着太阳镜,肩上背个圆型小包,穿着一件颜色偏红,长度过膝长裙,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孩向他走来:“先生,是你取了我的快递?”女孩走近就直问陈冬。
陈冬听这声音再次觉得有些熟悉,他没有立即回答女孩的问话,而是定定神打量起女孩来。女孩见陈冬手上拿着快递,上来就伸手去拿:“给我,这是我的。快递员搞错了你也敢拿,还给我拆开了。”
陈冬这才想起取快递的时候怎么没有看看快递单上的收件人是谁。他快速用眼睛扫了一下快递单上收件人的名字:“叶琳”二个字映入眼睑。
“你是叶琳?”陈冬大着胆子伸手去摘下对方的太阳镜,“你真是叶琳!我是陈冬啊!”
“陈冬?你是陈冬?!”叶琳这才正眼看眼前这个取了她快递的男人,“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世界真是太小了……今天得好好感谢那个快递员,要不是她阴差阳错,我们一别近七年的同学哪里会见得到面呢!”陈冬有些兴奋、激动。
“应该是6年7个月。”叶琳纠正道。
“是,是。”陈冬连忙将快递递给叶琳,“东西还没有给你,光顾着说话了。你住这个小区?”
“不是。我不住这里,我哪里住得起这样的地方。”叶琳望着手里的快递,又望了一眼陈冬,“走,到我门口的花店去坐一会。”
“你在这里做生意?!”
“嗯。在小区门口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个鲜花店,自己养活自己。”
“自己创业,也算是小老板啦!”
“生意还行。附近有所大学,帅哥平时买花挺多的。尤其是周六、周日更多。”
“帅哥靓妹约会!”
叶琳的鲜花店出了小区向左走六七十来米就到了。店面挂着“琳妹妹鲜花店”的牌子。她去取快递的时候,委托了旁边的副食老板给看着。叶琳说,她的店子离小区寄递柜近,在网上购物的时候,她就把收件地址写“南悦湾小区北门”。她的快递一般就被快递员送进了小区北门南边的快递柜里。
叶琳的鲜花店面积不大,但花的品种还算齐全。正值夏季,店子里当然以夏季时令花卉为主:玫瑰、百合、康乃馨、满天星、一串红、芍药花、木槿、锦带花、蛇目菊、龙胆、千日红、霞草、凤仙花、鸡冠花、米兰、六月雪 牵牛花 美人蕉 石竹、 睡莲、向日葵、郁金香、惠兰、建兰、石榴花、夹竹桃、茉莉花、黄桷兰、紫薇、扶桑花、喇叭花、茑萝、牵牛、合欢花……陈冬对花一窍不通,叶琳指着每一种花告诉陈冬它们叫什么名字,适合什么样的人选择,适合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摆放。还给他介绍说,玫瑰花颜色分很多种,颜色不同,寓意不同:红色,代表着热情、热爱你;粉红色,代表着感动、爱的宣言、初恋。郁金香也一样,颜色不同,含义不同:红色代表爱的宣言、喜悦和热爱;紫色代表无尽的爱、最爱……“鲜花是季节性的生意,必须跟着季节走。什么样的季节卖什么样的花。但有些花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北方没有南方有,江城没有可以从云南等地去进。现在物流才方便了,网上下单,网上发货,快得很。”叶琳告诉陈冬。陈冬只顾点头。
陈冬跟着叶琳看了半天,“啊、啊”了半天,点了半天头。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奇花异草、绿肥红瘦、亭亭玉立……看了一圈之后,什么是什么几乎没有往心里去,更没有记往它们姓氏名谁。他看得出来,叶琳还真的是心灵手巧,花店的门面虽然不大,里面摆设得井井有条,地上摆上,墙上挂的,都能看出是经过店主人精心设计过的。他拉了叶琳一下,对她说:“算了吧,你还是别对牛弹琴了。你把店子门关了,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边吃边聊。”
“好啊。我请你,”叶琳把收银台上的电脑电源关了,又将收银台的抽屉锁上,说,“现在没有多少人用现金了,都是用微信、支付宝,老年人还有些用现金的。”
“你晚上睡哪里。”
“睡店子里。”她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小门。
“不安全吧?”
“左右店子里都有人,安全!”
“我们吃火锅怎么样?”
“好,吃火锅!”
火锅店离叶琳的花店三百来米,店面不大,中间一堵隔墙,隔墙后边是后厨操作间,前边分两排,一边摆了四张长条桌子,一桌可坐四到六个人。陈冬随着叶琳进到店里,店里开了空调,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叶琳说道:“好凉快啊!”
“美女、帅哥,请这边坐。”迎面过来一个近五十岁的女服务员,胖乎乎,她指着靠近空调的位置对叶琳说。
“我怕凉,还是离空调远点吧。”叶琳说。
“那就坐这边。”陈冬指着进门处的一张桌子。
叶琳点了点头。服务员就把他们俩让到了那张桌子,拿了个菜单递到陈冬的手上:“帅哥点菜。你们是吃火锅还是炒菜?”
“当然是火锅。”陈冬把菜单转递到叶琳手上,“还是你点,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我来点。”叶琳没有谦让。
叶琳在点菜的时候,陈冬才开始认真地打量着叶琳。六七年不见了,叶琳有了不小的变化——女大十八变,一点都不假。陈冬记得,他与叶琳是一个班读的高中,两人还是前后桌。那个时候的叶琳没有现在这样高,身体像是还没有长开,脸的皮肤虽然细嫩,但不圆润。胸脯也不够挺拔,尤其是体现女性美的两个乳房显然是偏平状的。虽然留着长发,但总是像刚被风吹过,乱糟糟的。两只圆圆的眼睛看人时有些躲躲闪闪,大多数的时候不是正视对方。此时此刻坐在陈冬眼前的叶琳不仅有了成熟美,而且在高中年代留在他眼里的缺陷都已经变成得惊艳起来。白净的皮肤,像是涂抹了一层奶汁,透着浅浅的白光,在弱光的照耀下特别养目。而那两只当年还显得偏平的乳房,现在已经挺拔起来,在偏红颜色的裙子里像两只活跃可爱的小兔,随着她的身体的活动一上一下,从裙子的领口下明显的可以看到一条深深的乳沟。陈冬喜欢看叶琳的乳房的抖动,不仅养眼,而且让人赋有想象力。叶琳的两只乳房从形体上来看,是那种生得偏上的那种。
陈冬曾经看过一本分析过女性的乳房书。书里说,女性的乳房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生得偏上的,叶琳就是,这样的乳房最美,最耐看,最能吸引异性的目光。这样的乳房能让女性的身材挺拔起来,因此又让乳房显得更丰满,乳沟更高。另一种是偏下的。这种乳房在陈冬看来不好看,还可以说很丑。这样的乳房就是穿了胸罩都兜不住,要是不戴胸罩,几乎就掉到裤腰上去了。另外一类当然属于两者之间的,这种乳房的女性是多数,不算美,当然也不丑……
陈冬正看着叶琳那丰腴的乳房神猴意马,她把菜单推到手上说:“点完了,你看行不行,还需要什么。”
陈冬接过菜单,草草扫了一眼,眼睛又落到了叶琳的那对乳房上,她的胸脯正靠着桌沿,显得更加突出,像是就要从那包裹的胸罩和裙子里暴出来似的。叶琳注意到了陈冬的眼睛,立马把身子坐正起来,接着还把胸口的裙子往上拉了拉,试图盖住乳沟。
“真还没有想到,几年不见,长漂亮了。”陈冬把菜单推给叶琳。
“你是说我?”叶琳明知故问。
“你说呢?”
“女大十八变,何况我都二十四了。”叶琳一脸的妩媚。
“想当年,你是我们班了的班花,让多少男生魂牵梦绕。现在更是楚楚动人,一定有不少帅哥为你折腰。”陈冬在读高中的时候作文就写得好,现在在机关上班,少不了给领导写些讲话材料,自己遇上双休,节假日不能回家与父母团聚,也宅在家里写点似像非像的文学作品打发时间,所以说起话来多少是少不了点文人气息。
“你不要说我,你在我们班上当时还不是算得上帅哥。”叶琳的圆圆的眼睛,粘着长长的睫毛,眼珠黑黑的、水淋淋的,她盯着陈冬,“你现在也更帅了。真的是几年不见,大家的变化都好大。”
“你是什么时候到江城来做生意的?”
“我……还是先说你吧。你是怎么到江城来了?”
“我很简单,你知道的,现在进什么单位是逢进必考,我算是运气好的那种,前年大学毕业,我现在工作的单位刚好招考,三个指标,我就报了名。笔试我是第三名,面试我又是第三名,就这样到了江城。”陈冬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来江城的情况说完了。
“美女、帅哥,火锅来了。”还是那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服务员,她小心翼翼地端来了火锅,问道:“喝点什么?”
叶琳望着陈冬:“喝点什么?白酒?啤酒?还是饮料?”
“你喝什么?我跟你一样就行。”陈冬也望着叶琳。
“那喝点白酒,多年不见。”叶琳对服务一摆手,“来瓶更上层楼黄鹤楼。”
“喝那么好的酒,太奢侈了吧。”
“不要你一个人出钱,也不是我一个人出钱,AA制。”叶琳说着话,从包里拿出一包硬包黄鹤楼,“你抽烟吗?”陈冬摆摆手。接着似乎有些不相信地说:“你现在烟酒都干上了?!”
“生活,生活,这就是生活,你懂吗!”叶琳抬高了音调。接着喊道:“服务员,给我拿个火机过来。”
火锅是四川人喜欢的麻辣味儿。陈冬和叶琳都是四川A县人,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吃惯了麻辣味,尤其是对麻辣火锅情有独钟。天气热,又吃火锅,又喝的是52度的高度白酒,两个人几口酒下肚,早已是大汗淋漓了。叶琳不停的把肩膀上的裙子往下拉,不停地拿过纸巾擦着脸。陈冬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T恤衫,早已是胸前背后湿了个透,脸上头发上都像淋了雨。
“来,干杯,为我们在江城相遇干了。”叶琳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净。
“慢点喝,慢点喝。”陈冬连忙举起酒杯,“几年不见,你的酒量长这么大罗!”
“酒靠练,事靠做。我的酒量既有遗传,也有锻炼。”
“练出来的,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哪里练出来的?你全告遗传!”陈冬说。
“先喝酒……以后再告诉你。”叶琳又把酒杯举到了陈冬面前,“再来一杯。”
“你这样喝我可受不了。”陈冬没有举杯,而且还把叶琳的酒杯按到了桌子上,对她说,“先吃点菜。”陈冬往她碗里夹菜,叶琳任由他把菜堆在她碗里,似乎有种满足感。
陈冬在与叶琳同学的时候就知道她喝酒。有人说她们家喝酒有遗传。他爸爸特能喝。他爸爸因为会喝酒才把她妈妈喝到手的。她妈妈年轻的时候也能喝。不要看她是个姑娘,在酒桌上动不动就跟男士斗起狠来,很多时候是男士败下阵来,她也满面红光,精神焕发。她妈妈之所以嫁给了她爸爸,原因很简单,她妈妈在酒桌上被她爸爸喝输了。在喝酒之前当着众人的面立下了君子协定,她妈妈要是输了,就嫁给爸爸为妻。当然是他们两个当时都是男未婚、女未许。
只不过,叶琳他爸爸在她妈妈面前并不总是常胜将军。在她爸爸妈妈结婚三天回门的那天中午,她外公外婆家里人以集体对个人,采取车轮战术,将她爸爸喝得错把厨房当厕所。
“你们家的遗传基因到你这里被发扬光大了。”陈冬有些羡慕起叶琳来了。虽然他能够喝点酒,但在官场上还是差距不小,离半斤八两还有很大距离。看到叶琳喝酒的样子,自然是自叹不如。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叶琳歪着脖子看着陈冬,“你说我们家……我……还有家吗?”
陈冬猛然反悔自己失言了,连连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
因为陈冬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桌子上的气氛搞尴尬了。叶琳显然情绪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陈冬拿着酒杯连着碰了她的酒杯几次赔不是:“我自罚一杯。”陈冬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但她还是要理不理。陈冬给她碗里挟的菜堆在碗里,再也没有动筷子。
饭局结束的时候,陈冬喊来服务员要付账。叶琳却对服务员说:“看看多少钱,AA制,各付各的。谁也不欠谁的人情。”
从饭店里出来,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到叶琳的花店门口,陈冬无趣地说:“留个微信、电话号码吧,今后有事好联系。”
叶琳显得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不是之前跟你打过电话的吗?微信同号!”
“对呀,我怎么把它忘了!”陈冬一拍脑袋。
陈冬让叶琳把开花店的卷闸门打开,把她送进店里,转身正要走,才想起自己还开着车呢。“这喝酒了还怎么开车。”他自言自语道。叶琳说:“把车就停在这里,你反正离这里又不远,走回去就是了,明天早上来开就是了……千万不要等交警上班了再来开啊,那就掉得大了。”
陈冬有些佩服叶琳,小脑袋瓜子还是那样的灵活,遇事反应快、点子多。
“走,反正你也关门了,我们就一起逛逛马路,透透气。”陈冬提议。
“不是想要我送你回家吧?!”
“你要是愿意,我当然乐意接受。”陈冬从叶琳的话语中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
江城仲夏的晚上,已经散发出热度来。马路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少男少女紧紧簇拥着,像是两颗受热粘到了一起的糖果,想分开都难;小区临街的门面店铺灯光五彩分呈,赏心悦目,让人淘醉。陈冬和叶琳挨得很近,但还是有一种明眼人一看就能判断他俩关系的那种距离。陈冬一米七五,属男士中的中等个,叶琳比陈冬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属于典型的川妹子的体型,性格也挺川妹子的。他们在高中时曾经就有过一些在同学们中流传的段子。只是因为叶琳在高二下学期结束之就从学校神秘消失让陈冬苦闷了差不多两三个月。他后来知道是她家里出了些变故,她退学了,再就没有联系。
三站路,边走边聊着,半个小时就到了。
陈冬租住的房子是城中村改造菜农们的还建房,比纯商业化的小区无论是房屋结构还是小区环境都要差不少。房子面积四五十个平方,一间睡房,一间客厅,一个阳台,有单独的厨房和厕所,客厅进门的右边墙角摆着台有些年月的冰箱;还有热水器,有燃气,有电视,有网络,睡房里有个双人床,床上不仅堆了夏天的、冬天的衣服,还有几本书,窗户边上有张桌子,笔记本电脑开着,两边的书和本子、红头文件等放得乱七八糟;客厅里有张木制的掉了油漆的长沙发,有个小方饭桌和几张方凳子。可以看出,房东为租客准备的生活用品还是够齐全的,完全满足了一般城市人的生活所需。
“你这一个月多少租金?”叶琳进到屋里从外到里,再从里到外看了一遍后问陈冬。
“你说呢?”
“1500!”
“嗯。”
“1800?”
“嗯。”
“2000?!”
“嗯。”
“你要急死我呀!”叶琳有些急了,用手扒了一下陈冬,“到底是多少?”
“800。”
“不会吧?”叶琳有几分惊讶,“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这么齐全的家具……你在哪里遇到了这样的好人,天上掉这大个馅饼。”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冬一脸得意。
“你说说,是怎么租到的。”叶琳逼着陈冬。
陈冬并没有急着道出原委,而是转身从冰箱里给叶琳拿了瓶饮料。叶琳没有接,说:“有茶叶没有?给我泡杯茶喝。”
“我还没有开水,你坐一下,我去烧。”
叶琳没有坐,而是看看厨房又看看厕所,自言自语:“可以自己做饭,天天都可以洗澡……唉”陈冬听到叶琳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还摇了摇头,就问:“你那里没有地方做饭,没有地方洗澡?”
“有还说个屁啊!你闻闻,我这身上都臭了,天天只能烧点水上上下下把汗擦一擦,白天怕顾客闻到臭味,就在身上多洒香水、香粉。”
“我提个建议看你在不在意,”陈冬把窗帘拉上后说,“你可以搬我这里来住。”
“你什么意思?”叶琳有些吃惊。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陈冬望着叶琳那长长睫毛的眼睛,“你不是说你那里不能做饭,不能洗澡吗?”
“你不觉得这样挺滑稽吗?”叶琳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着,眼睛在房间里来回转动。
“有些滑稽,但很现实。你觉得呢?!”陈冬一脸的诚恳,“现在这样的多得很。”
叶琳脸在灯光下因为有了酒的映衬,红得特别动人。她听了陈冬的话后,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坐在了沙发上,把包里的烟拿出来点着夹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间,翘起来薄薄的嘴唇吹着冒热气的开水。
“就是这么说定了,今天就在这里住可以,明天来住也可以,哪天想通了再搬过来也行。”
“你没有谈朋友?”
“谈朋友?没有,正在等天上掉馅饼呢?!”
叶琳走后,陈冬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年他和叶琳在高中同学近两年的一些事儿在脑里子像过电影一样,虽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复杂,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在陈冬的记忆里,他们连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似乎都不曾给过对方,更不说是牵手、拥抱、热吻,不曾给对方递过纸条。但对于脑子简单的陈冬来说,他总觉得这也是一段不错的记忆。
因为简单,所以复杂。
他上班以后,对简单和复杂理解得更多、更深刻了。在他看来,处理事情也好,与人打交道也好,就是两个办法:要不就是把简单的事儿复杂化,要不就是把复杂的事儿简单化。单位有老同志就曾告诉他,有人来办来,要是想跟他办的,你就可以把复杂的往简单里办,如果不想给人家办,就是简单的也往复杂的办。他虽然嘴巴“嗯嗯”地答应着老同志的经验传授,但内心对这种做法非常反感。那种本来就简单的事儿往复杂里办,让本来一次就可以办成的事儿要跑几次,或者本来就可以办成的事儿,由于复杂化了而无法办成,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家老百姓吗?!这不就是上面天天都在批评的、要求剔除的衙门作风、官僚作风、不作为、庸政、懒政吗!
不知滚了多久,陈冬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手机闹钟叫醒的,脑子还稀里糊涂,但感觉裤裆里热热的,他用手一摸,黏糊糊的,他坐直身子,半天也想不起来晚上做没有做梦,做了什么梦,梦到了谁,怎么就遗精了。他连着摇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赶快去厕所洗去了。
他想不起自己是多大岁数第一次遗精的,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只记得第一次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在醒了后觉得裤裆里是湿的,自己还以为是尿床了,用手摸了一下,一点点湿,内裤都没有换,起床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从那次之后,每过十天半个月就会有热乎乎的、黏糊糊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睡梦中涌出来,用手使劲的抓都抓不住,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往外涌。他记得是在初二的某天的某个下午的某节课,是女老师给他们上什么生理课,他听着听着才知道,自己做梦流在裤裆里的东西是精子,这种行为叫做遗精,是男孩开始性成熟的标志。女老师告诉他们,不要紧张、不要害怕,这是好事,证明你正在成熟,正在变成真正的男子汉。而后来,他的每次遗精总是在遇到了高兴的事儿之后,或者是遇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女生。随后他发现,他的嘴唇四周开始有了一圈胡须,越来越密,越来越长,越来越黑;他的下身也开始有了细长的绒毛,后来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越来越黑……
陈冬与叶琳在一个班的时候,陈冬曾经有几次梦见过她。只不过,他在梦里与叶琳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次遗过精。他一次听到同班的两个男人在窃窃私语,说的是他们遗精的事。一个男生告诉另一个男生,他昨天晚上梦到了叶梦,真过瘾,把她抱得紧紧的,正想亲嘴的时候就……陈冬听了心里好不舒服,恨不得冲上去抽那个男生两计耳光。但他克制住了:那不就是一个梦吗?我自己不也做过同样的梦吗?不是也梦见过其他女生吗?!再说了,我和叶琳不就是同学关系吗!他又想,在我们班上,肯定不止自己梦见过叶琳,也不止那个男生梦见过叶琳,一定还有不少男生梦见过叶琳——因为她是“班花”,有的说了出来,有的埋在心里——包括自己。他自己忽然意识到,为这样的事儿纠结其实没有意思,不就是一个梦吗?!
周六下午,陈冬稍微休息后到超市购物。他因为自己要烧火做饭,一般周六周日都会抽点时间到超市买些半成品和新鲜的蔬菜放在冰箱里,以备所需。他在收银台前排队正准备付款,手机突然响了,是叶琳打来的。她问:“你在哪里?”“我在超市。有事吗?”陈冬把手机尽量贴近耳朵和嘴巴。
“正好,我发个图片过来,你给我带点东西回来。”
陈冬只好从队伍里退出来,等叶琳的信息。
稍过片刻,陈冬听到了微信信息的声音,打开叶琳传来的图片,他哭笑不得。叶琳传给他的是一张卫生巾外包装的图片,下边留下一句话:“给我带两包,要这个牌子的。送到我店里来给钱你,我等着用。”
陈冬只好推着购物车返回去,问了几个服务员,在遭到几次异样的目光之后,终于有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把他带到了买卫生巾的货架前。陈冬第一次站在了卫生巾货架前来认真地挑选卫生巾,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虽然超市开着冷气,但后背像有汗渗了出来。卫生巾的品种真多,花花绿绿的,琳琅满目,让他眼花缭乱,好就好在有叶琳发过来的图片,他把手机上图片给服务员看,她马上给拿了两包与图片一样外包装的卫生巾递给了陈冬。还神秘一笑说:“好男人。你老婆真幸福!”然后又补充一句,“业务不熟,还要多加熟悉。”
陈冬摇摇头,心里嘀咕道:“莫名其妙。”
他正准备去收银台交款,忽然想应该买个电火锅回去,叶琳喜欢吃火锅,他自己也喜欢吃火锅。买个电锅,平时想吃火锅的时候,买点肉啊菜的回去自己做着吃,比下餐馆要节省不少,吃得还温心些。
陈冬去超市时是坐公交车的,回来因为要去给叶琳送她要的“等着用”,他就只好挤了两站公交车,在叶琳花店门口的那个站下了车。叶琳在店里见陈冬左手一提又手一提的就赶快出来帮忙。嘴里说:“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还不是你害的。”陈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本来都在排队付款了,你一个电话又要我给你买……”他顿了一下,斜着眼睛去看叶琳,叶琳脸有些红,说,“我又回去买,刚准备出来,又想起我们两个都喜欢吃火锅,就又去买了个电火锅,还买了些下火锅的菜。”
“我要的东西呢?”叶琳把手伸向陈冬。
“你能不能先搞点啥子东西给我喝点,我都渴死了。”陈冬又抹了一把汗。
叶琳笑了笑,伸手在收银台拿了张5元的纸币,到隔壁副食店买了一根冰棍,一瓶饮料,塞给陈冬:“吃够、喝够。”
“你怎么不吃?”陈冬接过冰棍和饮料问叶琳。
“我大姨妈来了能吃冰棍喝冰水吗?这么大的男人了这都不懂!”叶琳再次把手伸向陈冬,“快把卫生巾给我。”
陈冬这才从包装袋里翻出两包卫生巾递到了叶琳手里,眼睛没有看叶琳。叶琳接过卫生巾转身正要进花店后面的隔间,又回过头对陈冬说:“看着点店子。”话声一落,人就闪了进去。陈冬以为叶琳是进去放卫生巾,只有两三分钟,就出来了。只见她用手在长裙子屁股的部位拉了几下,又前后把裙子整理了一下,说道:“女人就这样不容易,每个月都要受次罪,做男人多好。”说完,眼睛斜视着陈冬。陈冬没有理解叶琳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吃着冰棍。
华灯初上,花店的顾客开始多了起来。陈冬突然对叶琳说:“今天晚上我俩就在你店子里煮火锅吃吧?!”
“你什么意思?”叶琳一时没有听明白陈冬的意思。
“我是说我不是买了新电火锅了吗,又有下火锅的菜,你这里又有锅瓢碗铲,油盐酱醋什么的,我来做,你招呼店子,我们吃一餐自己亲手做的火锅咋样?!”陈冬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叶琳一时无话可说,只是“嘿嘿、嘿嘿”了两声。
陈冬正准备打开电火锅包装,叶琳一把拦住了他:“还是算了,在这里做也不方便。我看这样,一会我早点关门,到你那里去吃,我就着洗个澡。”
“行。可以!”陈冬把电火锅又重新装进包装袋里,跟着叶琳一起接待起顾客来。
晚上9点半左右,叶琳关了门,到隔间里提了个塑料袋跟着陈冬去了他的出租房。
显然两个人一起烧火做饭更快一些,尤其是两个年轻男女在一起,做饭成了一种乐趣,摘菜、洗菜,烧底料,摆碗筷都显得快乐无比,心情愉悦。前后不到一个小时,火锅中红得发亮的辣汤翻滚,香味四溢。电饭煲里的饭也早熟了。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对坐在小方桌的两边。叶琳突然问:“有酒吗?”“酒?你还能喝酒?”陈冬反问道。“高兴。啥子都不怕得。”叶琳望着陈冬说。“我找找看,像是还有半瓶酒,上次朋友在一起喝剩下的。”
“半瓶哪里够啊。”
陈冬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说:“这去买也来不及了啊,店子都关门了啥,凑合喝点吗。”他在客厅墙角的一个纸箱里翻了一下,真的就找到了半瓶白云边。陈冬拿来两个塑料杯,倒酒时,给叶琳先倒满了,自己只倒了半杯。叶琳一把抢过酒瓶,说:“你先满上,剩下的是我的。”陈冬只好任由她了,并伸出一个大拇指在叶琳眼前晃了晃:“女汉子!我服你罗。”
叶琳这天还是穿的那天拿快递时的那套裙子。陈冬觉得叶琳这条裙子穿得特别合身,胸脯、腰姿、屁股——女孩子应有的美都显现了出来。陈冬心里暗暗的指责自己:“是不是有点歪心思了。”他看着看着,心里显得有些紧张和慌乱,似乎觉得裆部有些反映,他用力地夹得双腿,不再正眼去看叶琳。
陈冬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主动举起酒杯来跟叶琳喝酒。两人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聊着聊着,叶琳又问起了陈冬:“你这房子是怎么租来的?”“你真的想知道?”陈冬反问道。
“我是出于好奇,随便问……说也可以,不说也无所谓。”
“我觉得你应该先告诉我,你退学之后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年看你在干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我这些年……”叶琳话没有说完,却将酒倒了一大口在嘴里。陈冬看到,她半天把酒含在嘴里没有下咽。他有些后悔,他刚才的话是不是又触碰到了她不愿意触碰的东西。
“对不起。”陈冬把凳子移到叶琳边上坐下,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叶琳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没事。都过去了。”叶琳抹了一下脸,举起酒杯在陈冬的酒杯上碰了一下,“来,喝酒!”
吃完饭,陈冬先让叶琳先去洗澡。
叶琳洗完澡出来,穿的是一套薄如蝉翼的睡衣,里面红色的胸罩和内裤特别显眼。她站在陈冬的面前,说:“今天我累了,就在你这里睡了。”
“你……就在这里睡?”陈冬有些吃惊。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我住你这里吗?”
“啊……说过,我说过。”
“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后悔了?”
“没有!”陈冬说,“那你睡里面的床上,睡房里有空调。我睡客厅的沙发。”
“那就委屈你了。”叶琳朝陈冬嫣然一笑,朝睡房走去。
“你不想坐一会,说说话吗?”陈冬对叶琳说。
“那你进房里来吧。”叶琳转身对陈冬说,“外边太热了……江城这个地方啥子都好,就是热天太热,冬天又太冷,受不了得。”
陈冬只好随着叶琳进了睡房。叶琳三下五除二把陈冬床上的东西往一边归拢了一下,自己躺到了床上。陈冬坐在电脑椅上,面对着叶琳。
叶琳半躺着,薄薄的睡衣,胳膊和腿几乎都暴露在陈冬的眼前。陈冬20大几的小伙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望着眼前异性的身体。光洁如玉、风姿绰约、如花似月、妍皮不裹痴骨的睡美人图画呈现在他眼睛。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但他用力咬了一下牙,手用力使了一下劲,他把眼睛朝向天花板,看着发着白光的吊顶灯,尽快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只不过,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叶琳的双眼就合上了,脑袋慢慢地偏向了一边。陈冬轻轻地给她盖上空调被走出了睡房,来到厕所,打开水龙头,让热水从头到脚不停地冲洗着自己,也在冲洗着那一刻险些抑制不住的性冲动。
陈冬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是觉得热,一会就汗流浃背了。他把眼睛紧紧的闭着,翻来覆去,眼前总在晃动着叶琳那挺拔的乳房……他慢慢坐起来,轻轻地走到叶琳的床边,拿过她的小圆型包,从中拿了根烟,点着了,站在阳台上,他从来不抽烟。他只抽了一口,就咳了起来,他赶快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他怕把叶琳吵醒了。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思绪把他拉到了几年前。
陈冬和叶琳所读的高中是他们县最好的一所高中。
他俩所在的班不是“火箭班”,而是平行班。但平行班也分好坏。他们那期高中一年级有二十二个班,他们班排在第六,也算是比较好的班。叶琳成绩不算好,但她关系好,也到了陈冬所在的班上。叶琳的家庭条件不错,她自己属是爱美、喜欢打扮的那种女生。十六七岁的男生女生在一起,自然有种人性的本能闪现,尤其对那些看起来与众不同的异性。班上有男生在背后称她为“班花”。于是,她在班上总是能招来男生热热的目光,当然也招来女生的嫉妒,甚至是有些忌恨和不受待见。但她不管那些,该怎么穿还是怎么穿,该怎么戴还是怎么戴。她在班上女生朋友少之又少,倒是不少男子喜欢往她跟前凑,想着法子跟她搭讪。但她与谁也不近乎。后来有男生发现,叶琳倒是对她后坐的陈冬比较友好,偶然还有说有笑。这让那些想与叶琳套近乎而又不能的男生产生了妒忌。
高中时代,是男生女生努力学习,渴望成才的年代,也是身体发育最快,情蒙蒙、意蒙蒙,既想被对方吸引,又怕被别人拒绝的年代。陈冬与叶琳虽然在同学的眼中被定性为男女朋友,是一对恋人,甚至还有多事的女生将他们两告到了班主任那里,分别被班主任找到办公室进行了一番“讯问”和教育。陈冬和叶琳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一般朋友,只是有话可以说、可以坐在一起交交心的那种朋友,并没有任何其它的行为举动。
正当备战高考的冲刺年,也是将近8月,陈冬他们只放了10假,就又都回到学校,走进了头顶上吊着的几台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的吊扇的教室,在老师严厉得不能再严厉的眼光下,开始了冲刺补习。陈冬第一天上课就发现,叶琳的坐位空着。第二天、第三天仍然空着。他在下课的时候走到讲台前问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低声说:“她家出了点事,她退学了。”
“什么事?多大的事?需要退学?”陈冬似乎没有听懂班主任的话。家时出了事需要退学,那可不是一般的事儿,一定是大事。
上课了,是数学老师上课。陈冬耳朵发堵,脑子发麻,眼睛发胀,一节课下来,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想去找叶琳,想去看看她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中午匆匆忙忙吃了饭他就出了校门,他去了叶琳她们家。他敲了几次门,没有人开门。他想问问邻居,等了半天,正值中午,又是大热天,没有遇到一个人。他只好返回学校。坐在教室里,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有同学和老师的身影和听不明白的嘈杂声。他郁闷了两天。班上有同学在纷纷议论着叶琳家发生的事儿。陈冬不去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她们家的事儿大致是这样的:她爸爸因为生病住进了县人民医院的外一科。负责他爸爸病床的主治医生是一个不到40的女医生,人长得漂亮不说,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甜。叶琳的爸爸个子高挑,在学校是篮球队员,当兵在部队也是篮球爱好者,回到地方在单位,只要是县里组织单位搞职工篮球赛,他也是队员之一,虽然快四十五了,身体素质,体能都不比一般的小年轻差。前面已经说过,她爸爸喝酒也是一把好手。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病好了,她爸爸跟她妈妈说:“这次住院得亏了主治医生和那些小护士照顾得好,要请她们吃餐饭,喝个酒,感谢一下。”
叶琳她妈妈二话没有说,就同意了。
在酒桌上,虽然大家只是住了回院结识的,但并不生分,说起笑来挺随便。叶琳的爸爸问女主治医生:“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医生在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总是问病人是不喝酒,是不是抽烟,还总是叮嘱病人不要吸烟,不要喝酒,那你们医生有几个不抽烟不喝酒的。有的医生抽起烟来喝起酒来比哪个都厉害。”
女主治医生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要你们省酒待客,省烟待客。”
大家似懂非懂,哈哈直笑。
酒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感情深,一口闷。酒可以从没有感情喝出感情来;也可以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变成好朋友;当然也能把不能办的事儿办了,把不该做的事儿做了,不能去的地方去了。“喝坏了风气喝坏了胃,喝得姑娘呸呸呸,喝得四邻不能昧,喝得老婆背靠背,喝得孩子犯了罪流传在民间”。官场上更有“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六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朋友之情也有“能喝三两喝半斤,这样的朋友可放心;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朋友要培养。”这些诸如酒的顺口或是小笑话,更多的当然是围坐在酒桌边一边喝酒一边说才更好情趣,既能活跃气氛,又能把酒喝出一个一个的高潮。有人说喝酒是连续剧,可以有无数次高潮。叶琳的爸爸精通此道,总是能在酒喝得高兴的时候,把高潮推得更高,大家的酒喝得心干情愿。在出现沉闷的时候,能够营造出高潮,让杯中的酒变浅,最后见底。而叶琳她妈妈就是看中了她爸爸在酒桌上的这种豪爽劲。
叶琳的爸爸出院后不久,与那么女主治医生在不长的时间内喝了三回酒,当然就成了好朋友了。女主治医生的酒量当然也是了得,叶琳她爸爸每次差点都败下阵来,何况女主治医生每次都会带一两个能喝酒的美女护士。在叶琳爸爸的眼里,美女可餐,美女本来就是一盆下酒的好菜,只要有美女在酒桌上,他自然是要喝得飘飘然才能罢休的。
一天下午下班,叶琳他爸爸正准备下班回家,接到了女主治医生打来的电话,这次是她主动邀约叶琳她爸爸到“李记火锅店”吃火锅。叶琳她爸爸因为有酒仙之名,因此在他的小车里总是少不了酒。他接女主治医生的时候时说:“我开车来接你,我车上有酒。”
两个人点了一个羊肉火锅,女主治医生在点配菜的时候,特地点了猪肾、羊肾和牛鞭,再点了些其他的配菜。叶琳她爸爸拿了两瓶酒,就他们两个人,显然是可以尽情畅饮的。
结果那天女主治医生两杯酒刚喝完,就好像喝多了。叶琳她爸爸就说:“不喝了,酒到此为止。”“喝……喝……再满上,满上。”“我们一个再喝半杯。”“倒……倒……”女主治医生低着头,不看叶琳她爸爸,也不看酒杯和菜,手却抓着塑料酒杯。
“老板,帮忙倒杯茶来。”叶琳她爸爸朝服务员喊。
“来,喝酒,干杯。”女主治医生举起酒杯来,一张嘴,半杯酒倒进了嘴里。叶琳她爸爸看着女主治医生,有点害怕了,赶快叫来服务员,付了账,把女主治医生扶上了自己车。
正要发动引擎,手机响了。是叶琳的爸爸打来的:“啥时候回啊?又喝酒了吧?喝酒不要开车啊!”“知道。我送个人就回。”
叶琳她爸爸送过女主治医生两次,只是送到了小区门口,没有上过楼。这天女主治医生喝多了,他得把她送到家里。她爸爸低声问了女主治医生几次,才问清楚她是住1栋1单元11楼。到家楼上,他敲门。她说:“家里没人。”又问她钥匙。她把包包递给叶琳她爸爸,他在包里翻了半天才翻出钥匙来。门打开了,叶琳她爸爸打开手机找客厅灯的开关。开了灯,把女主治医生扶着坐在沙发上,又去厨房,给女主治医生倒了杯浓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坐在她身边,不知所措。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开始认真打量起女主治医生的家来。房子面积有一百五六十个平方,四室一厅的那种。摆设简单而又整齐有序。从家庭的装修风格和饰品来看,女主治医生是一个会生活,充满活力的那种女人。客厅是南北通透的布局,沙发是布艺的,浅灰色,茶几是乳白色大理石的,吊顶灯光线恰到好处。餐厅的灯是一组三盏高低错落有致的那种吊灯,灯光色彩也是三种,光线柔和,有情调。落地窗边有几盆花草,艳的艳,绿的绿。背景墙是大理石的牡丹花,电视机是65寸的超薄款的海信牌。叶琳她爸爸突然想起,没有问问她老公呢,孩子呢。她这个样子晚上怎么办。他转过脸看看她,她却似睡非睡,眼睛似闭非闭。
“你们家的人呢?”叶琳她爸爸问女主治医生。
“人?什么人?家里就我一个人!”女主治医生坐了起来,说话也流畅起来。
“一个人?”
“是啊。独身!”
“不会吧?!”叶琳她爸爸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女主治医生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拉过叶琳她爸爸的手:“来,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
叶琳她爸爸被女主治医生不容分说的拉着一个一个房间看。叶琳她爸爸忽然意识到:她没有醉。她是装醉。最后看的一个房间是女主治医生的卧室。她打开房门,把叶琳她爸爸先推了进去,随手把房门关上:“咋样,我这卧室挺温心吧。”
“挺好的。”叶琳她爸爸顺口答了一句,想出门。
她从背后紧紧把他抱住了。
“你……你,你放手。”叶琳她爸爸掰开她的手。她再一次把他抱紧,身子紧紧地靠着门。她爸爸感受到女主治医生急促的喘息声。
……
叶琳她爸爸与女主治医生俩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女主治医生这才把头靠在叶琳他爸爸的怀里,告诉他她的家庭现状。
女主治医生老公很早就在深圳做生意,赚了些钱,两个人却聚少离多,一年在一起的时间了不起十次八次。很多时候是女主治医生主动利用休息的时间下午坐飞机过去,在那里住两天再回来。她知道,男人靠女人去养,如果让他长期处于性渴望的状态,就会出问题。毕竟老公年轻,一年就那么几天有公婆的喂养显然是不够的,几年后,女主治医生再去的时候,遇到了老公租住的房子里有了女人的用品,她如雷轰顶,知道了危机已经降临,婚姻已经不保。她跟老公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只要老公告诉她,那个跟他上床的是个什么人,她就跟他离婚。老公告诉她,那个女的是公司的女主管。两个人离了,刚上初中的男孩判给了男方。她一个人生活了5年。期间虽然也有过男人,只不过是睡几个晚上,甚至在一起过上两个月日子就分开了。女主治医生很坦率地告诉叶琳她爸爸,她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随着交往的增多,特别是在酒桌上的风风雨雨之后,更把他看成是自己的菜了。于是就有了这天晚上的设局和后来发生的一切。她说:“这样做显然有些自私。但自己是本性。人有两个本性,一是自私,一是欲望。自私是为了自己,欲望同样也是为了自己。自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欲望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自私。不分男人女人,只要是自己喜欢上了的,爱上了的,就会不顾一切地占为己有。能够克制住自己的自私和欲望的人少之又少,这些人都不属于普通人,或者说不是正常人,不是凡人。我是凡人,我是正常人,我是普通人,我有权利为了实现自己的自私和欲望采取一切可采取的手段。”女主治医生滔滔不绝,并有几分洋洋得意和眉飞色舞。
叶琳她爸爸正了正身子,把女主治医生的头扶到一边对她说:“你不应该当医生,应该当哲学家。你的脑子比你的手更厉害。”女主治医生不置可否:“我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年纪不饶人啊。”
叶琳她爸爸的手机响了三次,每次他去接的时候,都被女主治医生抢过来了,看到“老婆”两个字就给按了“拒接”键。过了不到两分钟,“老婆”再次来电,女主治医生拿过叶琳她爸爸的手机,干脆就给关机了。手机屏上显示:24点。
那天晚上,叶琳她爸爸显然非常矛盾,但他似乎又得到了某种满足和慰藉。第二天早上还是回了家,他给叶琳她妈妈撒慌,说是几个朋友拉着打了一晚上牌——这样的慌当然是非常的低级。但女人有天生的排它性和敏锐性,总能从自己男人身上发现一些在外沾花惹草的蛛丝马迹。叶琳她妈妈自然也发现了。她不仅闻到了她爸爸身上有别的女人身上的香味和身味,而且还在他的衣服上发现了多根淡黄色的长发——她把这几根长发一根根收藏起来。
偷情的男女只要是有了第一次,随后的发展当然就可以用脱缰的野马来形容了。女人可以成就一个家,成就一个人,当然也能毁掉一个家,毁掉一个人。
女主治医生不仅时不时发来微信给叶琳她爸爸,当然都是些肉麻的话,调情的话。叶琳她爸爸想拒绝,毕竟他在机关上班,还当过兵,对非正常男女关系的危害性他是心知肚明的。而他越是拒绝,女主治医生越是微信加短信不停地狂轰滥炸,引来了他办公室同事的异样目光。他只好把微信和短信调成静音模式。叶琳她妈妈从她爸爸心神不灵和躲躲闪闪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什么。叶琳她妈妈是种很爱面子的人,除了对她爸爸旁敲侧击外,并没有跟她爸爸大吵大闹,她把那几根头发拿在手上,警告她爸爸自尊、自重、自爱、自觉、自足,不要做对不起她和女儿的事儿。她爸爸一再在她妈妈面前山盟海誓,信誓旦旦。事后又被那个女主治医生以各种理由和方式约出去,喝酒,或唱歌,或在她家过夜。
叶琳她早出晚归,回到家里也是作业、作业,看书、看书,基本上没有跟她妈妈和爸爸有多少话说。有时候还见不到她爸爸妈妈。对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没有觉察,他们不跟她说,她也不知情。但那天她舅舅忽然来到学校要她跟着赶快回家,当她回到家里,看到妈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时候,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舅妈把她妈妈床头柜上的一个药瓶和一份离婚协议书递到她手上,她似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一下扑到她妈妈的身上,使劲地摇晃着那早已经冰冷、发硬的身躯,悲恸、哀伤、绝望、愤恨一起涌上心头,她一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她脑子特别沉重,想大喊,但又喊不出来;想大哭,却又没有声音。第三天她妈妈在她舅舅的主持下安葬了。她舅妈说:“琳琳,你情绪这样不好,我要你舅舅跟你请了几天假,你到舅妈家去住段时间,安静安静,静养一下。”叶琳就随着舅舅妈妈去了他们家。之后叶琳一直处于抑郁状态。舅舅说,你先休学吧。两个月后,她舅舅又给她办了退学。
忽然一天,叶琳不见了,连同她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她给舅舅舅妈留下了一张纸条:“舅舅舅妈,我想出去走走。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感谢你们在我最黑暗的时刻对我的关心、照顾。我会报答你们的。”舅妈看了哭得稀里哗啦,晚上饭都没有吃,舅舅也只能唉声叹气,说:“随她去吧。她也不小了!”但话是这样说,两个人还是到大街小巷找了一个晚上,还给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发微信、短信寻找叶琳的下落实,当然也包括她的班主任老师。随后的几天,她舅舅和舅妈除了上班之外,还重复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寻找她。舅舅很自责,姐姐没了,孩子在他这里住着不见了,他怎么向那边的姐姐交待。他打电话给叶琳的爸爸,他爸爸听说叶琳不见了,并没有感到多么的吃惊,或者是后悔,也没有说他会怎么样,应该怎么样,只是淡淡的答了句:“我知道了。”叶琳她舅舅再没有跟她爸爸联系。他对她舅妈说:“她爸爸是没有指望了。”
叶琳休学后,陈冬有些后悔,因为他自己没有手机,连叶琳的手机号他都没有留一个。由于备战高考,陈冬和同学们天天在题海里战斗着,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叶琳在陈冬的脑子的位置不久就淡化了。本来陈冬跟她就没有什么,就只是同班同学,前后桌的同学,她经常会对他笑一笑,他也回以笑脸。她对他有什么其他想法他不知道,但陈冬对叶琳在那时,的确没有什么想法。最多的就是她在全班的女生中是最漂亮的、最爱美的、最会打扮的。说陈冬要有什么想法,挺多是想,要是有天谈女朋友,最好能像叶琳这样的身材的,这样美的。仅此而已。
那年,陈冬他们班高考都考得不错,全班包括陈冬在内,有20多个同学考上了一本,二本有30多个,其他的都考了三本、四本,都有书读。班主任老师说,叶琳要是能参加高考,考个二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惜了。
从此,陈冬再没有了叶琳的任何信息。
转眼到了十一。陈冬晚上吃饭的时候跟叶琳说,他想趁“黄金周”回趟老乡,看看爸爸妈妈,出来两年了,去年过年没有回去,十一长假再不回去,但今年过年又没有时间回去。他问叶琳需不需要带点什么。叶琳说:“不需要。现在超市里啥子地方的东西都有。万一买不到的,在网上也能买到。”陈冬说:“也是!”
陈冬是9月30日下午走的,10月6日晚上就回来了。叶琳早就接到了陈冬下了动车的电话,她把花店门关了后,就点了外卖回到了出租房,等着陈冬回来。虽然叶琳没有要他带什么东西,他还是大包小包提了不少,叶琳没有等陈冬把东西放稳,就把其中的一个包包打开,翻出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自顾自的吃起来。陈冬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先去洗澡去了。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起床都快十点了。陈冬下楼去小区门口的超市去买米油醋了,叶琳在厕所里洗漱。突然有敲门声。她以为是陈冬忘了带钥匙,一只手拿着梳子去开门。门一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女孩,个子比她稍高几公分,描了眉,淡淡的口红,长长的披肩发,穿着一件浅灰的中长风衣。没等叶琳问话,对方先开口了:“你住这里?你是谁呀?”“是啊,我住这里。你管我是谁。你是谁啊?”叶琳反问对方。
“我是他的同事,我找陈冬。”对方说。
“同事?找他?”叶琳再次上下打量了一次对方,“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房东。”
“房东?要房租吗?”叶琳又问。
“陈冬,陈……”女孩站外门外朝屋里喊。
“他到楼下超市买东西去了。”
女孩把叶琳身子拔了一下,头朝屋里看了几眼,确认的确没有人,转身就走向电楼间。
半个小时后陈冬才上楼来。叶琳没有等他放下东西,披头盖脑地问陈冬:“刚才一个年轻女孩说是房东,找到你了?”
“找到了啊。怎么啦?”陈冬有些莫名其妙。
“她真的是房东?”叶琳追问道。
“那还有假。”陈冬把买回来的米面油一样一样摆到厨房的柜子里。叶琳站在厨房门口。
“你跟她没有其他特殊关系?”叶琳突然这样问陈冬。
“特殊关系,什么特殊关系?”陈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说,“有,有特殊关系。”
“什么特殊关系?”
“她是我们单位的同事。”
“同事?”叶琳把陈冬拉了起来,两个人脸对着脸,四只眼睛对视着。叶琳像是要从陈冬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秘密来。但对视了几秒钟,叶琳一下扑进了陈冬的怀里,把他紧紧抱着,脸紧紧地挨着陈冬的脸。陈冬闻到叶琳身上的一股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一时有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随着叶琳越抱越紧,陈冬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他抚摸着叶琳的头说:“你不要这样……来,我们只是同事,她是这套房子的房主……我们坐下来。”
叶琳顺从地在陈冬的搀扶下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头靠在陈冬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不断抖动。陈冬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陈冬把租房子的经过告诉了叶琳。
陈冬刚到江城上班,需要租房子住。找了不少地方,租金都不低。他刚上班,工资不高。家里爸爸妈妈是下岗工人,妈妈因为风湿病卧床不起。他读书已经让家里欠债,读大学的时候是靠贷款和助学金、勤工俭学完成学业的。现在自己参加工作了,他需要节约一切可以节约的开支,给家里的爸爸妈妈寄点钱回去。虽然暂时不可能给他们买房子,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一些改善,给他妈妈看病就医多尽一份孝心。聂娟是他办公室的一个同事,跟他同岁,早他一年上班的。她听说陈冬要租房子,对他说:“我帮你租!”陈冬心生惊喜,半信半疑:“真的?!”
“就是远点。”聂娟补充一句。
“多少钱一个月?交通方便吗?”
“租金决对是城区最低的。”
“一言为定!”陈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另一个中年同事对陈冬说:“人家聂娟家里就是房子多,租给你两套都没问题。”
陈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来陈冬从同事们的口中得知,聂娟家原来是城中村的菜农,菜地被开发商征用了,她家里分8套还建房。3套大面积的,有150平米一套,小的就是租给陈冬这样的,有4套,专门用来出租的。房子小,好出租。聂娟是连考带走关系进了现在的单位上班。她不是为了上班挣多少钱,而是为了自己有个班上,不让自己变坏了、变懒了,今后谈朋友也好挑选别人。
因为聂娟租出陈冬的这套房子离单位是有点远,开始一段时间陈冬总是坐聂娟的顺风车。但时间长了总觉得不方便,就自己花7万多块钱买了辆车。这就有了叶琳看到的陈冬开的那辆车。
夜里,窗外传来阵阵风声,并且随着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
陈冬躺在沙发上听着风声,自言自语道:“又是寒潮来了。”不知不觉中,陈冬的双眼闭上了,进入了梦中。
他带着一个女孩一起去黄鹤楼,后来又去了江边。但他一直没有看清女孩的脸,他判断不了牵着他手一直跟他在一起的这个女孩是叶琳还是他的房东聂娟,女孩的身上穿着红色的外套,是裙子还是风衣,他也模糊不清。他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但总是只看到模糊的身影,想以声音来辨别,她们谁也不说话……他感到很受伤,感觉心累,他挣扎着,眼睛像是半睁开的,觉得眼前有个人影。他极力睁开眼睛,发现是叶琳站在他的身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借着窗帘空隙透过的一点微光,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叶琳穿的是红颜色的薄款睡衣。
“你没有睡?”陈冬赶快坐了起来。
叶琳见陈冬坐了走来,才慢慢朝着坐在了他的身边:“我睡不着。”
“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有点!”
“那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陈冬突然意识到,他从见到叶琳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对方。他自己认为自己是单纯的,从高中毕业就去说了大学,在大学也很平淡,有的同学从大一开始就成双成对的出入校门,有的还到校处租房子同床共枕,他只是在心里有那么点向往,并不敢去尝试。他在学校几乎是个另类,班上有女生似乎对他有好感,他总是以各种方式回避、拒绝,把别人搞得灰头土脸,最终主动作罢。虽然上班两年,他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他认为自己还不具有谈女朋友的条件,尤其是心理上还没有那份准备。当他见到叶琳后,心里有了些变化,有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在不停地敲打着自己。他觉得叶琳这些年一个人在外,不仅是不容易,肯定还有不少故事或者说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经常从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到隐藏得很深的忧伤、惆怅、难过、郁闷、苦痛。他曾经想着问问她,但话到嘴边又一次次咽了回去。他觉得她的家庭的变故对她造成的伤害一定还在她心里留存着不可触摸的痛。他要问她,肯定会触碰到这块无情而又无法回避的疤痕。他又想,这么多年,特别是在还不满18岁就开始在外闯荡,会不会又留下了伤痛。他从她的情绪中、话语中多少能感觉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和创伤。他也从她的情绪中体会到了她的性格有了与高中年代不同的表达。这种情绪明显的带有保护色,带有某种敌意。
陈冬把她轻轻靠在自己身边,用空调被把两人包着,轻轻地说:“你想跟我说点什么是吧?!”
她突然推开陈冬,站了起来:“你们男人没有一人好东西……”
陈冬被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搞得晕头转向,无言以对。
片刻,陈冬也站起来:“你坐下来,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不顺心坐下来慢慢说。”稍停片刻,陈冬接着说,“如果是我伤害了你,你说出来,我向你赔礼道歉。”
叶琳一下扑进陈冬的怀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陈冬一只手扶着她的头,一只手在她脸上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身子抖动得厉害,他一言不发。
窗外已经现曙光。叶琳没有说话,眼睛轻轻地闭着,静静地躺在陈冬的大腿上,由他的手在她的头上、脸上、鼻子上、嘴上抚摸着……他的手几次都想伸去摸摸她的大腿或是胸脯,他都尽力地克制着……
陈冬也闭上眼睛,心里在自问:“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他忽然觉得这还不是单选题,还是个多选题,至少是三选一,就是“是”、“不是”、“不确定”。一时间,他把自己推进了矛盾之中,三难之中。
不一会,叶琳在他大腿上安静地睡着了,还均匀地发出了轻轻的鼻息声。他把头靠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房顶上的吊灯发呆。
他发现自己对叶琳并没有到爱的地步,挺多只是一种同情,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出于曾经是高中同学的情份。要不怎么两个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么久除了两人抱一抱之外,从来就没有体肤之事。天气热的时候,叶琳怕陈冬热,要陈冬进她的房间睡,陈冬就用竹席铺在地上睡。叶琳叫他上床挤着睡,他说那样又热了,那就不如在外边沙发上睡了。他后悔自己是热情有余,是惹火烧身。现在似乎有了种危机感。他不敢多想,不敢深想。他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假惺惺的,没有男人的气概,不敢想、不敢做,而症结是不敢担。他自己怀疑自己起来:我是个好男人吗?我会怎么去爱一个自己想爱的人?能够大胆去爱自己爱的人吗?叶琳在我面前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是不是出于某种暗示,而我视而不见,或者是装聋卖傻……陈冬一时陷入了苦闷、烦恼中。
十一最后一天是陈冬值班,他出门的时候叶琳还在洗漱。陈冬对叶琳说:“我今天值班,晚上不回来了,在单位睡。”
叶琳没有答话。陈冬手上大包小包的提了些从四川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要带去单位分给同事们,临出门又拿也一包放在小方桌上,对叶琳说:“你把这包零食带到店子里吃吧。”
“啊!”叶琳答了一个字。
“那我走了。”
“啊!”
“我明天晚上下班去你店子里等你啊?”
“啊!”
第二天下午下班,陈冬开着车来到了叶琳花店门口。他发现花店的卷闸门紧闭着。他问隔壁副食店的老板,才知道叶琳已经把花店转让了,昨天上午来办的转让手续。他问副食店的老板:“她怎么把店子转让了?”
“她说她不想做了。”
“不想做了?她没有说过啊!”
“我也是昨天才听她说的……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什么朋友?男朋友吗?”
“一般朋友吧。”陈冬说完转身就走。上了车,调转车头就往租住的小区开。陈冬拿出手机拨打叶琳的号码,语音提示“你呼叫的号码已关机。”他再拨,还是同样的只有语音提示。
在回小区的路上,他想起中午在单位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聂娟与自己的一番对话。
聂娟坐在他的对面,她用脚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然后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怎么养了个美女在家里也不告诉我一声,好给你庆贺一下啊。”陈冬当然明白聂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连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好不好。她就是我一个高中时候的普普通通的同学。在我们小区附近开了个花店,没有地方住,我就要她暂时在我那里住一下。”
“很有爱心的吗?马路上还有乞丐没有地方住怎么没有看到你把他请到你的房子里去住。”
“你说话不这么难听,这么刻薄好不好,姑奶奶!”
“姑奶奶,我有那么老吗?……难怪了,你是……”
“你不要再瞎说了……”陈冬站起来,端着还没有吃完的饭菜就要走。
聂娟也站了起来,说:“你做都做了,我说都不能说啊。”
食堂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他们这样两人四只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做没有做什么我不敢说,但干柴烈火堆在一起不燃烧谁敢相信。”聂娟满脸狐疑地望着陈冬。
“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你真的越说越没谱了。我跟你说,我跟叶琳真只是一般的朋友。你信也可以,不信也可以。”
“我信,我信。但今天没有什么,不等于明天没有什么。现在没有什么,难保证今后没有什么。你说呢!帅哥对美女坐怀不乱,不能保证美女对帅哥也能心神笃定。”聂娟说完一脸的坏笑。随着又补充了一句:“把我的房子当成了婚房,那我是要长租金的啊。一个人租800,两个人租1600。”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跟她真的是一般朋友。”陈冬伸出右手的小指头要跟聂娟拉勾。聂娟还是一脸的坏笑:“拉勾就算了,哄孩子的游戏。男人的话且说且儿戏,当不得真的。”
陈冬快速打开房门,连声喊道:“叶琳!叶琳!叶琳!”没有回答。他赶快一个一个的房间找,没有人。他这才发现,叶琳装衣服的拉杆箱,衣服,鞋,化妆用品都不见了。他打开阳台的门,只有头顶上的晒衣架上挂叶琳的一个红颜色的胸罩和一条红颜色的短裤头在微风中晃动。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天他取错快递的那套。他顺手把它们拉了下来。
“她走了?!”陈冬脑子闪现这个念头。但他又当即否定了,“怎么会?她怎么要走?走也应该说一声吧?会到哪里去?”一串的问题一下子涌进了他的脑子里。他回到睡房,在床上不停地翻过来翻过去,想发现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又到电脑桌上找,发现一个水杯里满是烟头,明显是叶琳抽的。他把装烟头的水杯拿起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封信,是叶琳写给他的,落款日期是10月8日。
叶琳留下的这封信很长,有四张纸,是用他放在家的单位用来处理公文的信纸写的,字还是那样的清秀。
陈冬:
我想我只能这样称呼你。因为我们仅仅是同学
关系,你说是吧。
我知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样下去对
你,对我都不好,到最后会造成对对方的伤害。虽
然我们多年不见,但还是一见如故,有种天然的亲
近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有。自从那
天见到你后,我的心里像是有了救星似的,也多了
种安全感。但细细想来,我这不是自作多情吗!
你成熟了。我还记得你在我们班的时候,嘴唇
上一圈黑黑、淡淡的胡须;说话时喉结一动一动的,
挺有意思的。我也成熟了。不仅是身体的成熟,而
且还有内心。正因为如此,我们俩虽然同居一室,
还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对你从心里有种敬佩之
感。你让我同你住在一起,一定是出于同情、关照、
信任,不是其他的。
从我内心来讲,我恨透了男人。说男人没有
一个好东西虽然有些过,但在我的人生中接触到的
男人,真的没有几个好东西——但我把你排除在外。
我爸爸是伤害我最深,我最痛恨的男人。我曾经想
过去杀了他。是我妈妈告诉我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去
做傻事,把自己搭进去——但她自己却做了傻事,还
把自己搭进去了。我不能再走我妈妈的老路。然而,
女人又怎么样?男人变坏女人就没有责任吗?有。
我妈妈对我爸爸有责任,那个勾引我爸爸的女人也
有责任。没有女人的勾引,我爸爸原来也是一个不
错的男人,有责任心、有爱心,什么事都能干。他
也陪我玩游戏,带我去市内的动物园玩,还给我讲
他在军营里的故事……说这些,并不表明我不恨他。
因为他,我失去了妈妈,失去了他,失去了家,失
去了爱,失去了一切,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我爸
爸、妈妈,还有那个女人都有责任。
你当然想象不出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
个刚满18岁的女孩,没有文凭、没有技能,在广
州、深圳、东莞能干什么,又干了些什么。这里的
伤、这里的痛我把它深深埋在心底深处,不对任何
人说。我知道,对别人说了,别人或许能理解,或
许不能理解。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痛还得自己
痛,还得自己受着,自己忍着,这样的伤无处问诊
寻医,只有靠自己去“自愈”,别人帮不了你——
他们不在你伤口上抹盐就阿弥陀佛。
但我对于你,想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你。因为
我自我感觉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些东西正要发生,只
是你不说,我不说而已。我今天离开你,也是为了
这。我怕给你造成伤害……我不想成为一个自私且
让别人耻笑的罪人。
还是说正事吧。
我刚到广州找的第一份工作跟大多数初到这
个地方的女孩子一样,到了一家规模还算大的洗
发店当学徒。当学徒吃苦当是自然的。店里虽然只
有十几个人,但也分为三六九等,大师傅、小师傅、
学徒、新来的,吃喝、工资各不相同。在这样的地
方干活,自然就有那么些三教九流的来店里,而这
些店子里或明或暗都在搞不法勾当,因为我的长相,
我的声音,有人就点着我要我为他特殊服务。我不
干,老板就叫人用烟头烫我。我的腚部、乳房都落
下了伤痕。一次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拿了一把刮胡
刀架在自己的手上,大声喊着:“你们谁再逼我,
我就割腕自杀。”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的,见我
性格刚烈,只好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给了我,半个
月一分钱工资没有给就要我走人。
好在我手机上还有点钱,过了两天到了深圳,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的时候,被一个中年妇女叫
住了。听她的口音是我们四川老乡。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自然有了种亲近感。她也听出了我的
口音。她说她是四川绵阳的。听说我是刚来深圳,
想找工作的,她很热情,说她那里正要人。我问她
是干什么的,她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那时候无
依无靠,遇到了有人给我介绍工作,还是老乡,当
然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其他的没有多想。说实
话,第一次出门,什么也不知道,哪里知道社会是
如些复杂,处处是陷阱,处处有豺狼虎豹。老乡妇
女把我带到了一片城中村的地方,她站在一个院门
外朝里喊:“来客人了。”就见几个男的出来把铁门
打开,将我带上了二楼的一间大房子里。里面有三
四十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地面
上铺着被褥,一个个神情呆板地坐在被褥上。我进
去后,有人抬着呆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
去看其他地方了。有个年轻男人走近我,拉了一下
我的上衣,说:“把你的身份证交出来吧。”“身份
证?”我想了想,从牛仔裤的后裤袋里拿出来给了
他,他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那人出去后,
我窃窃地蹲下来问身边一个年纪比我稍大一点的女
孩:“这里是干什么的?”
“不要问,该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会儿,我就同房间里的三四十人被集中带到
了同层楼的另一个大房间,这里有桌子,的板凳,
还有讲台和黑板。大家坐定后,有个年轻的男士走
上讲台,拿起话筒讲话了:“在今天授课之前,大家
先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叶琳同学。”他把手指向
我,“来,站起来,大家认识认识。”我就站起来,
向周围的人群木讷的点点头。接着就是授课。我
手里拿到了刚刚发的一个笔记本和笔。我侧眼看了
看周围的人,有的人听得很认真,而且还不停的把
讲台上讲课人把讲的内容,或是写了白板上的内容
记在笔记本上;有的人似听非听,有的人不停的打
着哈欠。我在堂课上呆呆地听了差不多一上午,像
听天书,云里雾里不知道讲台上的人在讲什么,我
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但仅
仅是一些字,不成句,更不成文,连我自己也看不
懂。吃过中午饭,有段休息时候,我坐在被褥上,
将身体靠在墙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被拉
进传销团伙了。我这才认真地注意到周边的人,这
才发现身边的这些人似乎有某种相似、相识。长相
有的相同,有的说话口音一样,三三两两像是很熟
悉,都在窃窃私语的交流着什么。我曾经听说过,
传销组织一般都是在亲戚中发展下线的。我一下神
经紧张起来,心里无限的恐慌:“自己是落入传销
团伙手里了!”刚出狼窝 ,又入虎口。要多怕有多
害怕。举目无亲,两眼一片漆黑。手机被收了,身
份证被收了。院子是高墙铁门,房子是铁门铁窗。
逃肯定是逃不了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被恐惧
包围着。我想起了妈妈,舅舅和舅妈。要是有他
们在,我肯定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方。
晚上我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发现厕所的窗户
虽然被钢筋焊了起来,窗户玻璃也是钉死的,但其
中有块小玻璃是松动的,用力可以把它拿下来,而
且窗外不远处正对着一栋房子的一个窗户,那扇
窗户正对着我们厕所的窗户开着。我就想,我应该
报警,否则自己就会死在这里了。我开动脑子想办
法,采取怎样的办法把这里的信息传出去。大概是
过了三天的一个晚上,我借着去上厕所,把早已写
了三张纸条,分别包在肉骨头上,将那块活动的玻
璃拿下来,把纸团拿着从空隙伸出去朝着对面房子
的窗户丢过去,第一个和第二个都没有丢进窗户,
我很失望。稍停了一会,让心情静了静,第三个纸
团终于丢进去了。但我不觉定会是什么结果,只有
静静的,带着一丝希望的等待。
我一夜没有睡着,心里好怕好怕。如果对面房
子的主人没有捡那个纸团,希望就成了泡影。如果
捡着了,看了内容不想管这破事儿,那也枉然。她
还想,这个窝点不会是这几天存在的,周围的人难
道不知道?他们早已经知道了都不报警,今天他们
就会报警吗?跟她一样被拉进来的人都心甘情愿
的干这事……她心里矛盾重生,不敢往下想。此时
此刻,多想有个人来到我的身体来保护我。我当时
就想,要是有个男孩把我救出去了,我就毫不犹豫
地嫁给他。
第二天上午走进课堂的时候,我忐忑不安,眼
神飘忽不定,耳朵像是总在注意着外面传来的响动。
台上在讲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心里在暗
暗祝愿,公安赶快来救我。大概是课上了有半个小
时吧,院外传来了警笛声,接着就是急促的敲打铁
门的声音。课堂上立即慌乱起来,讲课的老师第一
个跑出了教室门外不见了,我和台下听课的人也开
始往外跑。还有人喊:“快跑,公安抓人来了。”似
乎还有人看了我几眼。还没有出门,就涌进来二三
十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堵在了门口:“退回去,
手抱着,蹲在地上。”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全副
武装的公安干警,分不清什么样的是特警,什么样
的是普通警察。只知道有的头戴钢盔、眼睛戴着墨
镜戴手套的手拿着盾牌。有的手里拿着微型冲锋枪,
还有的拿着手枪。一个拿着手枪,高个、圆脸的警
察喊着:“都蹲在地上,不许动!”我第一个蹲了下
来……我在公安局关了半天,主要是做笔录。做完
笔录,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还给了我,一个年轻的
干警给大家讲了传销组织的危害,要我们每个人在
一张纸上签了个名——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我没
敢正眼看,就把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放了。
出了公安局院子门,那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
孩走近我小声问道:“是不是你报的警?”
我听她说话的声音像是河南那些地方的,先是
一惊,立即镇静下来,说:“我没有那个胆子。”眼
睛不去看她
“有人损失可大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他们把钱已经给了
上线,正等着发展下线收回投入,这回就没有戏
了。”
我多少明白了她说的意思,有些好奇的问她:
“你有损失吗?”
“我还没有,正在等着家里打钱过来。”看她
那样子,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我又问:“怎么都干这个?”
“这能赚大钱,赚钱快。”
我半信半疑。但我从电视上多少也了解一些传
销以发财骗人,不择手段限制人身自由,有的还被
活活打死的报道。记得有次班主任老师还在课堂上
讲过传销的事儿。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们去发
你们的财,反正我不干。”
深圳没有呆下去,我又去了东莞。
到了东莞,正遇到了一家大酒店招收服务员,
我被录用了。本来以为大酒店不会有乱东八糟的事
儿。在几天培训正式上班了才知道,我的工作是接
待、服务那些老板、那些当官的。他们有当地的,
也有从全国各地、香港、澳门、台湾来的。后来听
姐妹们说,有的当官的是被老板请来的,星期五晚
上来,星期天晚上回去。有的点一个包两晚上,有
的一晚上换一个。
开始我坚决不干。被他们关了起来,不给我饭
吃,不给我水喝,还让我看黄色录像,让两个姐妹
跟我做工作。记不清是第几天了,我的意识都有些
模湖了,眼睛看东西也模糊了。我想我不能就这样
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有仇没有报,我就这
样死了,我妈妈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我最终
答应了……
我在那里天天被人看着、守着,后来知道我不
会跑了,在我和几个姐妹上街去的时候,也还会有
人盯梢。他们不放心的不是别人,是我。有天我被
一个自称是香港老板的年轻人点到了他的房里,他
大概就三十四五岁吧。从面相上看人挺和善的,一
看就是个春风得意,有钱有势,风流倜傥的人。他
第一次没有要我跟他上床,而是跟我聊天。后来要
走的时候留下了他的手机号,他说他想带我走。我
问他为什么?他说他需要我。我不知道他需要我什
么。需要我跟他上床吗?这不是来了,他并没有要
我跟他上床。我有些困惑。虽然没有上床,但他在
我出门时还是给了我一千块元的小费。他走后我没
有给他打电话。心想,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花钱不
做事,钱多得发烧了。这倒是正合我意。大约过了
一个星期吧,他又来了,点名要我到他的房间。还
是只聊了会天。他还是说要带我走,并不说为什么。
我很纳闷。有一天。一个姐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说是有个香港老板看上我了,跟我们酒店的老板说
好了,香港老板给酒店老板一笔钱,把我带走,到
香港去给他生孩子。那个香港老板有老婆,但他老
婆一直不生孩子。他们俩的感情又非常好,是大学
的同学,不想为不生孩子而分手,他老婆向他承诺,
他在外找个回去给他们生孩了,她能接受。那个香
港老板说,只要我给他生了孩子,他会给我一大
笔钱,足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如果是生了儿子,
那会加倍。如果愿意生第二个、第三个,他会给我
买房子、车子,给我请保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
听到这话后,如五雷轰顶,心烦意乱。有钱人怎么
会这样,有钱真的就能买得鬼推磨,就能买到一切
吗?我听说过借腹生子的,这不就是的吗?!这些
有钱人多变态、多自私啊。你想想看。要别的女人
给他们生孩子,生完孩子就把孩子的亲生妈妈赶走
了,他们有了天伦之乐,而孩子的亲生妈妈呢?他
们想到过她们母子分离、骨肉分离的悲伤、痛苦吗?
从那天之后,我害怕他再来。而事情就是这样,
你越怕,他就越来。他又一次把我叫进了他的床间。
他还是跟我聊天,我不说话。我站在床边,把衣服
一件件脱下,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心却在淌着血
……他递给了我一匝钱,后来我数了才知道是整整
一万块,我出门的时候,把他留给我的手机号还给
他。
他说:“你留着吧,或许哪天还用得着。”
2014年东莞搞“赌、毒、黄”整治,我彻底解
脱了。我被当地公安治安处罚关了15天放出来后,
到出租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几件衣物,就头也不回
地离开了那个让我失去了纯真、贞操的地方。
我到过浙江、江苏、上海,每个地方只呆了一
年或大半年,觉得都不适合我,像背后都有人对我
指指点点,像是都知道我在东莞的事儿。我经常一
个人半夜会哭醒,或者会做噩梦,被几个五大三粗
的男人脱得一丝不挂,让我站在街头为他们拉客
……前年来到了江城。我想我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我应该在在哪个地方安定一段时间,虽然我在东莞
挣了一些钱,暂时衣食无忧,但我是女人,我还年
轻,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还可能重新生活。我
所经历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迫的,是无可奈何。
我在那里的几年里,每一次跟男人上床,我的心都
被刀扎一次,自己都能看到心头在滴血。后来我每
次完事之后都会喝酒,以此来麻木自己,要不一晚
上都无法睡觉。
家庭、社会对我都是这样的不公。我成了家庭
和社会的可怜虫,被它们抛弃、伤害……我是家庭
和社会的弱者,是一个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弱者。
所有的人都可以因为自己而不顾及我。为此,我的
心在滴着血,我的脑子里在一段时间装着的就是仇
恨和愤怒……
在外闯荡的这几年我失去了很多,但也让我学
到了很多。我学会了面对,我学会了坚强,我学会
了察颜观色,还学会了抽烟喝酒……对于任何人,
家庭是所学校,同样的,社会也是所学校。这些年
的闯荡让我意识到,在家庭和社会里失去了多少或
者说失去了什么,反而又从这失去中得到你意想不
到,或者是所需要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敢于失去,
也敢于放下。放下了就从头开始。我没有了亲人,
我就是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自己。我虽然失去了很
多,但我不悲观。我以为,人生就是在翻一本书,
有的书厚重一些,有的书轻薄一些。有的翻的时间
长,有的翻的时间短。但我们同样是翻一页,过去一
页,少一页,这并没有区别。区别在于我们在翻的
时候的感受和想法。而这,只有我们每个翻书的人
自己知道和理解。其他人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外表,
并不真实,更不可能是真相。所以,我的这本书在
翻开每一页的时候,我尽可能的把好的一面放在别
人的面前,而内心的痛,永远的封存起来……但我
在遇到你之后,却不知不觉想把痛的一面、不堪的
一面给你看,不知为什么……
我一直没有跟我舅舅和舅妈他们联系,我时常
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
机会报答他们。我时刻都想起我的妈妈,想起妈妈
小时候吻我,抱我,带我去外公外婆家。只不过,
我外公外婆都死得早,我只是有些印象而已。我妈
妈跟我舅舅就兄妹两个,我从小舅舅就特别疼我,
有了舅妈,舅妈也对我很好。他们有了孩子后,对
我一样好。我在梦里时常会出现我妈妈最后躺在床
上,闭着眼睛的样子。我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痛苦或
是留念。或许她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没有对我和
任何人说。我舅舅告诉我,他是看到我妈妈发的短
信后来我们家的。我们家门没有锁,他进门就直接
进了我妈的卧室,就发现我妈妈已经躺在床上一动
不动了。
我特别恨我爸爸和那个女人。我真的无法用语
言来表达。他们把幸福建立在我妈妈和我的痛苦之
上,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诅咒他们。后来听人说我
爸爸因为此事挨了处分,这算事吧吗?对于我和我妈
妈,挨个处分算个球!不想说他了。
其实,我妈妈她是个爱家、爱她男人、爱她孩
子的好女人。我爸爸在家从来不做任何家务,在我
的记忆里,我爸爸连一只碗都没有洗过。但她命却
不好。被别的女人害了,被别的女人断送了她幸福
的爱情、幸福的家庭,把我的幸福也断送了。有时
候也恨过我妈妈。她怎么就那样的放纵我爸爸呢,
怎么就没有别的女人所说的那种特有的敏感和洞察
力呢?我妈妈是最不值得的,我也是不值得的……
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这样来解释我妈妈与我爸爸
最后的结果。我时常问自己:我妈妈遇到我爸爸在
跟别的女人搞到一起的时候,怎么就不吵不闹,怎
么就能忍气吞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真的就是爱
面子吗,就是包容吗?这是不是还有某种自私呢?!
不说我妈妈了,还是说我吧。
我到江城后,先把自己放松了几天。因为这是
个新的地方,我要成为新我。我应该忘记过去,重
新开始。我去了黄鹤楼,我去了长江大桥,我去了
江滩,我还去了归元寺。在归元寺,我烧了香,默
默地为我妈妈烧了香,也是为自己祈福。
自己安安静静,自由自在的玩了四天后,我才
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和出路。开始我在一个年纪跟
我差不多的女娃的花店里打了段时间工,半年后,
就开了这间你所看到的花店。我爱美,我爱花,我
想自食其力,想用自己的手创造生活,赚点养活自
己的钱。当然还梦想过,如果遇到了不嫌弃我的人,
我就把自己嫁出去,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做个好
老婆、好妈妈、好媳妇。
我现在虽然残破不全了,可以说是身心疲惫,
但对生活、对人生、对未来依然憧憬,依然向往。
我暗暗想过,要嫁人也要嫁个能疼我、爱我的人、
能永不变心的人。但我又怕。我怕他知道了我的
过去,他接受不了。而对于我爱的人来说,我的过
去我不能隐瞒他。因为那样就不是我了。因为我的
身体都属于你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你呢?!当
然我也怕遇上像我爸爸那样的负心男人……
你是个好男人,是个善良、真诚的男人。我要
离开,是因为怕我们真的会日久生情,到了谁也离
不开谁的时候,再去说分手,对谁都是痛苦。而我,
对于你来说,对于一个好男人、善良的男人来说,
太不合适。我虽然心地也善良,但身体已经不干净
了,污垢太多。这对你不公平。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矛盾中、痛苦中、斗争中、
挣扎中。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心里真的想拥有你,
想跟你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我觉得这样做是我
的自私。而更为重要的是,我仅仅是一厢情愿——
你的心里有我吗?你对于我做的一切,或许就是一
种同情,一种同学之间的关照罢了。如果我把这种
同情想象成了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爱情表达,这是在
自作多情。当断则断,否则越理越乱……
看得出来,你的房东对你有意思。前天我从她
的眼神和话语里就能感受得到。她把我当成了她的
情敌。她的眼神和话语里对我充满了敌意。不管你
感受到了没有,反正我感受到了。她适不适合你我
不知道,但我知道别人心里有了你——这就是女人
的敏感所在。
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感谢你的关照,感谢你的体
贴,感谢你的包容,也感谢你的火锅。我们在一起
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我已知足,我感受到了一种别
样的幸福和快乐。我会永远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永远记住你对我的好,永远记住那个你误取我快递
的日子。但愿没有给你增加太多的烦恼,不会给人
未来生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挂在阳台上的胸罩和
内裤本该是属于你的,我没有带走……
请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对待自己,好好地活着。
祝愿你幸福!
你高中的同学:叶琳
10月8日
陈冬一口气读完了叶琳的信,脑子乱麻一团。他再次拨打叶琳的手机,语言提示“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他又给她微信留言,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他反复地给她发了无数条,还是没有回复。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叶琳的变化呢?没有发现她的心里还有这么多难以启齿的东西呢?她的离开肯定不是一时的冲动。他埋怨自己粗心大意。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没有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晚上突然起了风。陈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坐在床头,拿起叶琳留下的胸罩,慢慢地放在鼻子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有种香味从鼻腔直达肺腑。他不知道这是叶琳身体的香味还是洗衣液的香味。陈冬注意到,胸罩是深红色的,上面绣着花,还有闪闪发光的金线,一边有朵蝴蝶结。里面有厚厚的、软软的填充物,应该是海绵之类,周围是一圈花边,一边还有一根带松紧的带子……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在看女性的胸罩……他突然把胸罩重重地抛在床上,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叶琳那丰满挺拔的双乳就是这玩意堆起来的?他立刻又在心里自问道:“我真的对她有感情吗?她跟我有关系吗?”
他穿上外套和旅游鞋,拿起手机,将车开到小区大门外。夜已深了,行人不多,来来往往的小车开着近光灯在他
眼前一晃而过。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叶琳的号码,得到的回复依然是“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陈冬拿着手机随意地摆弄着,却被手机里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给惊吓了。他把手机贴近耳朵,就听对方说:“你好,我是XX快递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讲……”陈冬似乎听出对方就是那个把叶琳快递取件信息错发给他的那个女快递员。他立即按了手机上的通话结束键,两眼望着大街两旁闪烁的各色灯光。片片树叶随着一阵阵秋风落下,有几片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里凉凉的、空落落的。他把夹克衫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坐进车里。
他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车子漫无目的的缓慢前行。他的眼睛尽可能的睁得最大,朝街道两边扫视着,试图从越来越稀少的行人中寻找他心中的目标。风越来越大,落叶不停地飘落在小车的挡风玻璃上又瞬间被风吹走,他不知开了多长时间,眼睛有些发胀,腰也有些酸。马路两边的店铺只有做烧烤等夜宵的还开着,其他的店子除了门口的装饰灯还在闪烁之外,全都关门闭户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偶有三三两两的,也是把衣服裹得紧紧的,低头哈腰,快步向前。当他朝右边街道望去时,才发现自己的车停在了叶琳的花店门口,“琳妹妹花店”的招牌还在,但已是人去楼空。
陈冬打开手机,还是没有叶琳的信息。他再次给叶琳微信留言:叶琳,我看了你留给我的信。其他的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说,你是坚强的。你不是弱者。在这个社会上,所谓的强者与弱者跟你说的是一样的,也是自己的感觉和认知。弱者有两种:一种是身体上的,一种是精神上的。你的身体很健康,肯定不是弱者,而精神上,你也不是弱都了,你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你敢于面对社会,敢于面对家庭,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说明你很坦诚,很善良。人没有不犯错的。何况你的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是别人强加的,你是受害者。你既然站起来了,就不能再倒下。你已经坚强了,就不能再怯懦。江城很美。我等你回来……
编辑完微信,按完“发送”键,陈冬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啊”,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他朝前望了望,心想:前面火锅店是不是还开着?
陈冬锁好车门,朝火锅店方向走去……
2020年4月6日完稿
作品署名:楚 钧
作者姓名:易楚钧
通信地址:武汉市江夏区纸坊街逸馨苑小区
联系电话:13886009938
邮政编码:43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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