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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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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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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哥

前几天联系文华表弟时问他:“你哥最近咋样?”

他回答说:“估计还是老样子。”

过了会儿,他又说:“明天我会去看我妈,顺便看看他。再告。”

他去了,但从上午八点待到下午四点,也没能见着他哥。邻居说,他那天六点多就出去了。问去哪,不知道。要么整天不出门,要么整天不见人,这是场部老邻居对他的评价。

我问表弟:“他还是没手机?”

表弟答:“嗯,我大哥一辈子跟电子产品不沾边。”

 

二零一九年夏天,我和三弟陪父母从湖北去江西看舅妈(舅那时已经不在了)的那一次,倒是见到表哥的。他与舅妈住的都是原农场场部的平房,一人一间,不挨着。当时,爸妈去舅妈那间说话,我则去了表哥的那间。表哥的房子虽然坐北朝南,但因为窗小,房内很阴暗。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发现,房间没有任何装修,地是土面,墙上刷的石灰已经发黑;近门搁的床,就一块床板架在两条长凳上,上铺棉絮和床单,并卷着一条凉被,没有蚊帐,也没有电视、空调,甚至电扇;从后门出去是一间露天的小厨房,只有一眼灶,靠着灶台的是一个塑料桶,靠着塑料桶的是一个竹壳热水瓶,那后面有一个木头支架,架着一只搪瓷洗脸盆,空的。

从表姐、表弟那里知道,三十多年了,表哥一直是一个人,不上班,也不与人来往,靠场部发的低保维持生活。

小时那个倒背双手学老头走路、拿腔拿调学大人说话逗我发笑的“起哥”呢?

我与表哥的接触实际上很少。“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好多人都饿肚子,与大队书记闹意见的舅一家(包括我妈)更是饿得眼睛发蓝,但脾气倔强的舅还是狠心撇下了父母还有妹妹,跟着一帮人去“跑九江”——小规模的“闯关东”,最后落脚在江西奉新的一个劳改农场,并在那里结婚安家和生儿育女。舅妈是本地人,表姐、表哥以及大表弟也都在农场出生。文革开始后,农场也不得安生,舅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湖北,并在湖北生了文华表弟。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舅便又带着一家人回那个国营农场吃商品粮去了。表哥大概只是在五至十二岁那段时间在湖北呆过几年,但他跟我父母、跟我以及其他湖北亲戚说话都一直是一口湖北腔,以至我误认为他就是个湖北人。

表哥没问我喝不喝水,递给我一支烟。我并不抽烟,但还是接了。他要给我点上,我说:

等会。你抽烟多吗?”

“一般。”

“一天一包?”

“一包多。”

“……”

“……”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没钱。”

不用你出钱。”

你们去吧。”

“……”

“……”

我问表哥要了火,点着烟,抽完。我们没有再说话。

中午,吃饭的人坐满一大桌,没人说到表哥,舅妈也没有。

那天离开时,我交待三弟给表哥买两条“金圣”。三弟回来说,表哥不在。我问,那烟呢?答说,放床上了。

这时,父亲突然说:“狗日的,起伢这也是一生!”

那是我第三次去江西。

 

第一次是一九八四年,那时我在上海上学,大三开学前,我稍绕了点道,去看舅。那时便有了那两排平房,舅一家人住的那排靠近溪边。虽是夏天,但溪里的水却很清凉;舅妈做的菜我简直没法吃,太辣!两个表弟带我去爬场部附近的一座山。真是望山跑死马,来去一整天,回来后身子像散了架。表姐那时正恋爱,几乎见不到人。表哥呢,高考失败后刚开始工作,但已得了一个“先进工作者”,并正在埋头准备场部的一个人才选拔考试。

考完那天,我们全都激动得不得了,因为表哥拿了第一!那时还不兴喝酒,表哥便请我们几个到场部小卖部一人喝了一瓶汽水,气足,味美,像两年前我高考那天三伯父送到考场的汽水一样带劲。

但后来的事情却变了味:拿了第一的表哥并未被选上,唯一选上的是场部某领导的儿子。

表哥慢慢变得嗜睡,不爱上班,再也没拿过“先进工作者”,有时还自言自语,其中有一句像是:“起伢,你起得真早!”

 

表哥喜欢独来独往。为避开场部的同学,他往返学校常常是一个人半夜回,三更走。场部到学校有近三十里。高考那天,他上的四点的闹钟,但两点就醒了。舅要送,他不让,坚持像往常一样步行。

那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哪里有沟、坎、坡、凼,他闭着眼都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天太早,又没有月亮,但表哥有手电,三节电池的。

翻过这道坡,再穿过一片松树林,就到学校了。

才爬到半坡,他就把手电关了。可以省点电了,因为松树林那边有亮光。

爬到坡顶,他不仅看到林子里的光越来越亮,还听到齐整的锣鼓声。谁家这么早办喜事?

再近,他看到了人,一大片的人,都穿梭忙碌着,全部是白衣红裤,还缠着黄毛巾。锣鼓喧天,杂有鞭炮炸响。

再近点,他看到红白黄的人嘴都在动,但听不清语音。

更近些,他听到一个声音说:“起伢,你起得真早!”

 

表哥生在黎明,农人的起床时间,故有小名“起伢”。                 

我叫他“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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